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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鄜州龙兴寺明极轩记

鄜为州,在深山穷谷间,荒凉鄙陋,其风土固然,无池台苑囿之观可以娱人者。官闲无事,散歩而盘桓,不过道流释子之居耳,而龙兴寺明极轩最为佳处。由三门廵廊而西,其隅为雄师院,而院之东南则明极在焉,其始为隙地,故节度郝公见而爱之,谓其爽垲便安,可以为待宾之所,頋而命雄,此轩户所以构也。深静而明,夏凉而冬燠,髙纔丈许而平揖前山,俯瞰阛阓,视縁山诸刹,势欲与之争衡也。始予以狂放不羁为上官所捃,宴游戏剧悉禁絶之,虽所亲爱非公,故不得相往来。逄于道路敛避,辞谢莫敢立谈者,出门伥然,其无归也。深居髙卧,读书以自遣,而乆复无聊,因思所谓道流释子之居,而时一访之,晏坐清谈,焚香煮茗,犹得差乐而无罪,盖大像之致爽,开元之冷筠,皆所素爱而甞逰者,然以其登渉之艰,固不若明极之为数。雄亦开朗好客,乐与予言而不厌,由是有兴辄至,至辄为留。竟日公退饭,余(余)呼马而岀,仆夫或不请所之知,其必适是也。比及其门,呵喝有声,主人者趋迎而笑,知其必为吾也。予甞以雄见待之厚,许为作记以报之,而未果。其后官事日繁,而私禁稍寛,非役于簿书,期会之勤则夺于声色纷华之乐,而予之迹至明极者数矣,与雄相见未甞不笑且叹焉。今将东归,雄以前言为请。呜呼,吾负此轩乆矣,是犹可得而辞乎?乃书其地形之大概,与夫平昔游衍之熟者,以授若其命名之意,则出于西方之书,非予之所学也。畧而不及,以待夫知其说者。

茅先生道院记

嵩山之阳,有承天谷,谷有道院焉,隐君子茅公之所建也。公开封人,名从易,字缙甫,始以进士干有司,数竒不偶,乃弃家为方外逰,随意去留,初无定居。既至承天,则欣然曰:吾可以休于是矣。辟地筑室,为终焉计,日葺月补盖累年,而后有成,轩曰双清,以景名也;庵曰虚静,以道命也。竹木萧然,都无尘土气,由是为嵩阳之一观。夫嵩少,海内名山,其间胜迹殆不可殚记,蕞尔茅公之庐宜若无足道者,而人甞以不到为恨,到必盘桓而不忍去,则亦以其主人之贤故也。公以髙蹈闻四方,贤愚少长莫不仰其风,观其摆落,世纷凄心扵冲漠之境,始终四十年,处之甚安,寿考康寕,翛然而往,非胸中真有所得,畴能尔耶?

时羣盗纵掠,而公夷然视之,神色自若,且能化暴为驯,使之逡廵退却而不敢犯,非独自免,而又有以庇人。其道徳所服至扵如此,岂老氏所谓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刄者欤?予世之散人也,才能无取于人,而功名不切于已,虽寄迹市朝,而邱壑之念未甞一日忘,慕公而愿见者乆矣,俗累拘牵,竟莫之遂。盖毎为之叹息。呜呼,公则已矣,而其侄守明与予为忘形交,出公所绘院图及所以自叙者,请纪其事。予披玩再三,恍如即其地而见其人,忽焉自失,盖觉官味如嚼蜡,守明亦自可人,由刀笔中一朝有所省,年踰四十而屏酒肉,却声色,日与名流逹士逰,学贯三家,畧窥其妙,其刚果超诣,庶几能嗣公者。予虽不及识公,而有斯人在,会当同往杖履相从。访公之故居而蹑其遗踪,卧公白云,荫公青松,逍遥徜徉以卒岁乎,其中公之精爽,故应不昧,或者其亦一笑而见容也,乃为书之,既以发茅公之光,且为吾他日践言之盟云。

赵州齐参谋新修悟真庵记

赵州道院曰悟真庵者,参谋齐君大年之所建也。君鄜畤人也,开朗倜傥,囗行善事。壬辰中,从军河南,既还留寓于赵,因而家焉。自以荐经丧乱而卒获安存,生理益优,身名俱遂,无不足于心者,盖神明之所相也。思有以荅谢殊贶,亦其天资本静,道念素深,故买城隅特建此庵,以待全真之士,且为他年归宿之所。云肇基扵甲午之春,凡再期而迄役,圣位云堂斋厨方丈搃为屋十余楹,像设供具随事一新,缭以崇垣,抱以隙地,药畦蔬圃,井井可观。虽宏丽未极,而体则具矣。喧嚣既逺,境界清凉,洒然有絶尘之趣,居人瞻仰,莫不欢喜讃叹。自是一方逺近以至过客,皆知有齐氏之庵。大师李公曰圆明子者,故与君逰,乃延致而事之,其徒无虑三十人,君色色资给,无外求者。稍暇无事,婆娑其间,頋而乐之,自谓有所得也。予数以事至赵,始也闻其经营,再则覩其次第,三则及其成就焉,一日造之,盘桓周覧,殆欲忘还,君因以记文为请。予与大年三十年之旧,有命自不当辞,况其用心之果,为力之勤,寔可喜而足称耶。抑予衰矣,险阻偹甞,烦劳乆厌,阅兴亡之大变,悟荣辱之真空,残喘仅存,百念灰冷,方当脱屣俗累,优游潇洒以毕其余生。虽不足与闻玄理,厕迹羽流,而杖屦往来,陪君为方外之交,庶无愧焉。至其会意忘形,不知孰主孰客,则君之庵,犹我有也,能勿成其志乎。乙未年终十二月晦日,滹南遗老记。

答张仲杰书

某启仲杰县令:方深渇想,辱惠好音,曷胜慰喜。膻根之赐,甚惬老饕,正恐踏破菜园为藏神所怪耳。所论道学,自是儒者本分事,抑老夫衰谬,日负初心,不足进也。吾子年壮气鋭,乃能屏去豪华之习,而专力于此,好之乐之,自谓有得,他时所至,殆未可量。老夫将受教之不暇,而反能为之发药哉?州郡之职,古称囗人,况此多虞囗,必囗道颇闻,吾子一以和缓处之,所望正如此。民之憔悴乆矣,纵弗能救,又忍加暴乎?君子有徳政而无异政,史不传能吏而传循吏,若夫趋上而虐下,借众命以易一身,流血刻骨而求干济之誉,今之所谓能吏,古之所谓民贼也。诚不愿吾子效之。吾侪读孔、孟仁义之书,其用心自当有间,寕获罪于人,无获罪于天?昔宋讨元昊,闗右困于征敛,杜祁公在永兴谓其民曰:吾非能免汝也,而能使之不劳。于是量所有无,寛其期限,民得以次而输之,而费省十六七。及王氏法行,官吏不堪其廹,邵康节门人之从仕者皆欲投檄以归,康节止之曰:此正贤者用力时,新法甚严,能寛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呜呼,古人逺矣,如此等事尚可行之,造次颠沛无忘是念,始可谓不忘所学矣,老人家益贫而官益拙,鲇鱼上竿可笑可悯,虽然逺依余庇,大小幸安,不必过烦念虑也。遽中奉报,草草不宣。

道学发源后序

韩愈原道曰:孟轲之死,不淂其传。其论斩然,君子不以为过。夫圣人之道,亘万世而常存者也,轲死而遂无传焉,何耶?愚者昧之,邪者蠧之,驳而不纯者汨之,而真儒莫继,则虽存而几乎息矣。秦、汉以来,日就微灭。治经者局于章句训诂之末,而立行者陷于功名利欲之私,至其语道则又例为荒忽之空谈,而不及于世用,彷佛疑似而失其真,支离汗漫而无所统,其弊可胜言哉?故士有读书万卷,辨如悬河,而不免为陋儒。负絶人之竒节,髙世之美名,而毫厘之差,反入于恶者,惟其不合于大公至正之道故也。韩愈固知言矣,然其所得亦未至于深微之地,则信其果无传己。自宋儒发扬秘奥,使千古之絶学一朝复续,开其致知格物之端,而力明乎天理人欲之辨,始扵至粗,极于至精,皆前人之所未见,然后天下释然,知所适从,如权衡指南之可信,其有功于吾道岂浅浅哉?国家承平既乆,特以经术取人,使得参稽众论之所长,以求夫义理之真,而不专于传疏,其所以开廓之者至矣,而鸣道之说亦未甚行。三数年来,其传乃始浸广,好事者往往闻风而悦之。今省庭诸君尤为致力,慨然以兴起,斯文为已任,且将与未知者共之,此发源之书所以汲汲于锓木也,学者甞试观之,其必有所见矣。心术既明,趋向既正,由是而之焉,虽至于圣域无难,犹发源不已,则汪洋东注,放诸海而后止。呜呼,其可量哉。亦任之而已矣。仆嘉诸君乐善之功,为人之周,而喜为天下道也。故畧书其末云。东垣王某序。

扬子法言微旨序

法言之行于世,尚矣,始注释者四家而已,踈略粗浅,无甚可观,其后益而为十二,互有所长。视其旧殊胜,而犹未尽也。今礼部尚书赵公素嗜此书,得其机要,因复为之训觧,参取众说,析之以已见,号曰分章微旨,论髙而意新,盖奇作也。予甞窃怪子云之自叙,以为法言,论语之体耳,随问更端,错杂无次,而独取篇首二字以为名而冠之,无乃失其宜耶?及观公觧则终始贯穿通为一义,灿有条理而不乱,乃知子云之意初非苟然,但学者未之深考也。昔人以杜预、颜师古为邱明、孟坚忠臣,今公于子云之书,辨明是正,厥功多矣。至扵进退隐见之际,尤为反复而致意,使千载之疑可以尽释而无遗恨,兹不亦忠之大者欤。古泽陈氏者将购工,板行以广其传,友人张君茂进实赞成之而属予为序。呜呼,公一代巨儒,徳业文章皆可师法,自少年名满四海间,平生著述殆不可胜纪,而晚年益勤心醉乎义理之学,六经百子莫不讨纶(论),迄今孜孜笔不停缀,其所以发挥往典而启廸来者,非特一书而止也。如鄙不肖曷足为公重轻,而斯书之传,岂待予言而后信。虽然陈氏细民,而能子(于)事如此,其用心固已可喜,且不肖于公门下士也。辱知为深,是区区者而敢辞乎,乃书而授之。元光元年九月望日,中议大夫,守平凉府判王某序。

送王士衡赴举序

潦浄途平,风髙气清,马骏车轻,送君此行,頋非掩泣扵湓浦,悲歌扵渭城者,何必怆快而含情。虽然有以规子也,亲老、弟弱、室庐萧然,燠寒华枯,将于子乎属之,所责重矣,尚其朂哉?决科犹战也,请以战喻。肩摩踵曵,鳞集毛萃,旴衡厉吻,扼腕扬袂,贾余勇而甞素技者,皆吾敌也。攘而却之,吾子亦劳矣。寕执非敌,武王所以誓众,临事而惧。仲尼所以语门人,贲育之不戒,童子扼之,鲁鸡之不期,蜀鸡踣之,勍敌在前,若之何勿畏。吾子讲学甚力,涵飬且乆,则兵既厉而马既秣矣,然而犹有病焉。气扬而无降志,色骄而无俯容,或者其将振而矜之欤?惧犹不足又振而矜之,恐乗隙捣虚,瑕者毕坚,而胜负之势未可料也。鞍之役不介马而驰之,齐师败绩,伐罗之举,趾髙而心不固,莫敖以亡。厥监不逺,吾子其图之。吾子辱与不肖游,又辱赐之,诚是行也,窃将鼓噪以从其后,不幸而北,其曷忍诸?捷音一报,凯歌言旋,兹岂惟吾子之所获,抑不肖实与光焉,敢不尽言。闻之曰:仁者送人,以言仁者之名,岂贱子所堪,抑朋友之道将善也,故以告。

送吕鹏举赴试序

始予得管城而将行也,故人王士衡寔送之,且见属曰:或称郑下有一佳少年,而不详其姓名,第闻笔势翩翻,可以与之进也。子以经学嗣名师之传,而为后生之倡者有年矣,则诱翼成就,岂得辞其责乎?予谢而识之,既至而求之,得吾鹏举焉。聴其议论,窥其文辞,知其必士衡所谓也。辄不自量,欲遂薄有所云,以补万一而官事如毛,无顷刻暇,盖未甞不为之叹息。今鹏举方将求售于春官,余复黙黙,无乃员士衡之所教乎?夫经义虽科举之文,然不尽其心,不足以造其妙,辞欲其精,意欲其明,势欲其若倾,故必探语、孟之渊源,撷欧、苏之菁英,削以斤斧,约诸凖绳,敛而节之,无乏作者之气象,肆而驰之,无失有司之度程,勿怪勿僻勿猥而并,若是者,所向如志敌功无劲,可以髙视而横行矣。沽美玉者,不忧无善价,骍犊且角山川,其舍诸鹏举勉矣。京邑英豪所聚,而士衡在焉,予既因士衡以得子,子其因予而求识士衡,复因士衡徧求吾师友门人之凡未识者,磨砻浸灌以益其髙,而极于逺,至于大有成焉,而副吾徒之望,可也。

送彭子升之任兾州序

成王戒卿士,以谓推贤让能,则庶官和;不和,政且乱。而秦穆之誓亦曰:人必能容而后可以保民。古之君子有道相为徒,而其徒相为用,故能有济也。有虞之时,众贤和于其朝,而无乖争之患,垂让于殳斨,伯夷譲于夔龙,皋陶之不知者以问诸禹,禹所不知者以质诸,益贤于已而不妬,不贤于已而不侮,师于人而不耻,告于人而不吝,志同气合,不知物我之为二,盖其量诚宏而其徳诚厚,此其能共成一代之极治者欤。予尝悲夫昔人之难见,而病后世士风之薄也,忌嫉之心胜,而推譲之道絶,自待者重,待人者轻,相夸以其所长,而相鄙以其所短,鳃鳃然惟恐人之愈乎我也,凡得一职,必先审问其同僚者何如,人闻其不能而不已,若也则幸而喜;如其能焉,往往不乐曰:是何以彰我,故其至也,莫不角其智力,而争其权,至于不相容以败事,处公家之事,而败之以其私罪,孰大焉。吾子始践仕途而得李君者为长官,彼其才干有余,而能声益着,盖吾子之幸也。而吾子性明志强,临事有决,亦自为过人者,诚能相与戮力而无求胜之心,一司之治,何忧而不举哉?子行矣,幸不至如吾之所病,且并谢李君,其亦以是而待子焉,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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