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籍传载韩愈荅籍论佛老书甚无谓,特以无事可録,姑填塞云耳。呉元济传后全载平淮西碑文亦不必也。磨碑事,旧史载于韩愈传,而新史附于元济传,不若旧史为当。
鱼朝恩尝讲易覆餗之义,以讥元载,时盖释奠于国子监也。新史但云会释菜。朝恩又尝邀郭子仪同游章敬寺,而新书但云约修具。裴度传云,初徳宗多猜忌,朝士有相过从者,金吾辄伺察以闻,而新书但云尚苛伺,无乃太简乎?
太宗恕宇文士及曰:魏征常劝我逺佞人,意疑是汝,今果然。通鉴记如此,新史无意疑是汝字,则义不完矣。
邢君才传云,其屈己好士类此。卢承庆云,其能着人善类此。古人或言皆此类,或言类如此,今云类此,则义不足矣。
呉凑言宫市事,曰:宜料中官髙年谨信者平贾和售,以息众讙,宫市大抵强买民间物,平售字殊不安,只作平市字可也。
古人文字中时有渉俗语者,正以文之则失真,是以寕存而不去,而宋子京直要句句变常,此其所以多戾也。
明皇杂録记李林甫骄二相事,以为抑扬自得而已。子京改为轩骜无少譲,此固无害而益以喜津津出眉宇间之语。旧史称裴度状貌,但云不逾中人,而子京又加以退然两字,此复何从而得哉,盖亦想象而言之耳。旧史云孔戣尝论李渉交结状,幸臣侧目,人为危之,戣髙歩公卿间,以方严见惮。新史云戣自以适所志轩,轩甚得。杜暹传云,能以公清勤约,自将亹亹为之。凡状貌之辞,非亲见者不可道。子京史官,追记传闻之事,而每喜此等,或云谈王伯衮衮不厌,或云其议论纚纚可听,或云介介自修棱棱有风岸谓李石载仇士良传,侃侃不干虗誉,介介不至显官,皆过也。
旧史云,郭宏覇死旧唐书作郭覇,时洛阳槗壊,行李弊之,至是功毕,则天尝问羣臣曰:比在外,有何好事?舍人张元一对曰:百姓喜洛阳桥成,幸郭宏覇死,此即好事。新史改云,外有佳事耶?此一耶字,便别却本意。盖本是无故而问,今却是疑而审之也。
通鉴云,刘悟与客观角抵之戏,自揺肩攘臂以助其势,新书改为盱衡攘臂,助其决。旧史云,杨思朂得俘囚多生剥其面,或剺髪际掣去头皮,新史改为剥面剺脑,裭髪皮以示人,便不分明。
人皆言利病,而子京每云病利人,皆言可否,而子京或云否可,虽义理无异,而读之不明矣。此等犹求异于人,不已甚乎。
肃钧为諌议大夫,卢文操盗库财,髙宗以其职主干,当自盗罪死。钧曰:囚罪诚死,然恐天下闻谓陛下重货轻法,任喜恕杀人,诏原死。予谓罪死罪诚殒俱道,不过须加当字,乃可耳。
栁仲郢有父风矩,牛僧孺叹曰:非积习名教,安及此耶?安字下不得。刘允济曰:史官善恶必书,使骄王贼臣惧,此权顾轻哉,顾字下不得。徳宗谓李自良曰:卿于进退,寕不有礼?萧俛赞曰:俛议销兵,寕不野哉?寕字下不得。萧复以擅发京畿观察使储粟,削阶停职,或吊之。复曰苟利于人,胡责之辞?胡字下不得。
李栖筠传云,闗中旧仰郑、白二渠溉田,而豪戚壅上游,取硙利,夺农用十七。栖筠诸皆撤毁,岁得租二百万,民頼其入。白居易为杭州刺史,浚李泌六井,民頼其汲,曷若只云頼其利也。苏弁传曰:平赋缓役,略烦苛人,頼其寛。寛字尤赘。
陆贽传云,始帝仓卒变故,每自克责,贽曰:陛下引咎,尧、舜意也。然致寇者,乃羣臣罪,意指卢杞等。帝护杞,因曰:卿不忍归过朕,有是言哉,哉字当作乎,始帝仓卒变故,亦不成语也。
令狐徳棻传:髙宗常召宰相及宏文馆学士,问何修而王,何为而覇,二者孰先?德棻对曰:如欲用之,王道为最,而行之为难。髙宗曰:令之所行,何政为要?此本分语也。新史云,帝问曰:何修而王,若而覇又当孰先?对曰:若用之,王为先而莫难。帝曰:今兹何为而要?语意不足矣。太宗戒尉迟敬徳曰:国家大事,惟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数行,勉自修饰,无贻后悔。此本分语也。新史云,悔可及乎,语意皆非是。萧复尝言事徳宗曰:陛下临御之初,圣徳光被,自用杨炎、卢杞,惛渎皇猷,以致今日,此本分语也。新史云陛下厥初清明,自杨炎、卢杞放命,秽盛徳播越及兹。殆不可读。
袁髙为给事中,徳宗将起卢杞为饶州刺史,髙当草诏,见宰相卢翰、刘从曰:杞当国,矫诬阴贼,斥忠谊,傲明徳,反易天常,使宗祏失守,天下疣痏,才示贬黜,今还授大州,天下其谓何。古人言天下伤残,或曰疮痍,或曰疮痏,皆可,今言疣痏,乃聱耳,岂可与疮类哉。又奏曰:杞罪万诛,陛下止贬新州,俄又内移,今复拜刺史,诚失天下望。帝曰:杞不逮,是朕之过。荅曰:杞天资诡险,非不逮彼固所余。古人但言当万,死万,诛字未见,其例恐是子京所改,不逮所余,何等昏昧语也。
王琚传云,自佣于杨州富商家,识非庸人,以女嫁之,「识」字上当有其家其主等字,又云太子在潞州,铜鞮令张暐性豪殖,喜宾客,弋猎事,厚奉太子数集其家,亦当重言太子,或去厚奉字,可也。豪殖二字,亦一处不得。又云,琚性豪侈,其处方面,去故就新,受馈遗至数百万,去故就新之意,昏不可晓。岂谓车服器皿之类耶。中间云侍卫呵止,计将安便,公主谋益甚,语皆不成。视日薄乃得出,赐赉接足,义皆不安也。
林藴传云,藴辨给尝有姓崔者矜氏族,藴折之曰:崔抒弑齐君。林放问礼之本优劣何如耶?其人俯首不能对。前史中固有载口辨嘲谑者,至如此语,亦何足録哉?
李宻等赞云,炀帝失徳,天丑其为。吉温传云,李林甫才其为。朱桃推传云,人莫测其为。温庭筠传云,执政鄙其为。冯河清传云,众义其为。崔逺传云,世慕其为。此类甚多,古人言所为,有为则有之矣,单为字未尝道也。
子京言人物相比伦之意,辄用軰字。或曰时无軰者,或曰未有軰者,或曰古未有軰,或曰殆无其軰。至魏征諌太宗亦云,陛下欲逺軰唐、舜,此若非好语,而子京每喜用之,何其僻也。
韩充传云,乗机决策,无余悔世,推善将余悔。善将字,皆道不过。
何易于为益昌令,刺史常乗春与宾属泛舟出益昌,索民挽繂,易于身引舟曰:方春,百姓耕且蚕,惟令不事,可任其劳挽繂,耕且蚕皆,非史体,不事亦不成语也。
崔日用尝谓人曰:吾平生所事,皆适时制变,不専始谋。所事字道不得。
李绩姊病,绩亲为煑粥,火燎其须,其姊止之,绩曰:姊老绩亦老,虽欲乆为姊煑粥,其可得乎?新史改之曰:虽欲数进粥,尚几可?殊不如旧史。只一进字,亦别却本意。
天后时,宰相豆卢钦望请停京官九品以上两月俸,助军兴,王求礼奏曰:天子富有四海,何待九品俸,使宰相夺之以济军国用乎?后曰止。此句道不过。
郑权传云,识诣魁然。以魁字状识诣,固已过矣。而卢景亮传云,志义崒然。又有称造诣崭逺者,岂不益甚哉。
周智光传云,代宗命赵縦书帛内蜜丸召郭子仪。姜公辅传云,朱滔以宻褁书邀朱泚。刘季述传云,割带内蜜丸告孙徳昭。此本蜡书耳,蜜字何义也。
张荐救颜真卿疏云,去正月中云云。权徳舆贞元十九年上陈阙政曰:去十四年云云。按古今言去年去岁者,前一年耳。子京此语未见其例也。
李百药传云,转侧寇乱中,数被伪署,危得不死。张元素传云,切諌太子承干,承干夜遣户奴伹系,危脱死。安禄山传云,贼将类慓勇,无逺谋,日纵酒,嗜声色、财利,车驾危得入蜀,终无进蹑之患。按前史有曰危得之,危杀之,危犹参差几及之意,俗言则险也。子京殊不悟此,乃颠倒用之,何其悖也。
张元素谏太宗修洛阳宫,魏征名劲挺今监本作梗挺闻之,叹曰:张公论事,有回天之力。予谓魏征之直,世所共闻不必云名劲挺也。
刘仁轨为陈仓尉,有折冲都尉鲁寕,坐事系狱,自恃髙班,慢(谩)骂仁轨,仁轨杖杀之。太宗怒,命追至长安面诘之,仁轨曰:寕对百姓辱臣如此,臣实忿而杀之。上悦,擢为栎阳丞,此通鉴所载。新史但言,寕豪纵犯法,县莫敢屈,仁轨约不再犯。寕暴横自如,而无慢(谩)骂事,若止于蒙暴,何足为辱乎,又以栎阳为咸阳,不知是否。
裴子余举明经,累补鄂县尉,时同列李朝隠、程行谌,皆以文法著称,子余独以词学知名。或问陈崇业曰:子余与朝隠、行谌优劣?崇业曰:譬如春兰秋菊,俱不可废也。新史改云,兰菊异芬,胡可废者?不如旧语多矣。且异芬字何从得之哉。
成汭攻夔州,军人韩楚言尝谇辱汭,汭耻之曰:有如禽贼,当支觧以逞。及夔州不守,楚言妻李语夫曰:君尝辱军且支觧不如前死,楚言不决。李砺刀,席下方共食,复语之,夫曰:未可。知李取刀,断其首,并杀三子,乃自刭,二夫字止当作楚言。
则天传云,操奁具,坐重帏而国命移,何必操奁具字。
后妃传赞云,或称武、韦乱唐,同一辙,武持久,韦亟减,何哉?议者谓否。否字不安。
张九龄传云,徳宗贤其风烈。贤字不安。
刘子玄传云,年十二,父授古文尚书,业不退,父怒,楚督之,及闻为诸,凡讲春秋左氏冐徃聴之退,辄辨析所疑,叹曰:书如是儿何怠。予始读之不能晓。及见史通自叙则云,幼奉庭训,早游文学,年在纨绮,便爱古文尚书,每苦其辞艰琐,难为讽读,虽屡逄捶挞,而其业不成,尝闻家君为诸兄讲春秋左氏传,每废书而听逮讲毕,即为诸兄说之,因叹曰:若使书皆如此,吾不复怠,然后了然无疑,而觉子京踈畧之病,为恶也。
韦述传云,入元行冲室观书,不知寝食,言忘则可,不知则过矣。
王忠嗣传:上与论兵,应对蠭起。应对下不宜言蠭起二字。
张说传云,多引天下知名士,以佐佑王,化粉泽典章,成一王法,此誉之太过,兼不是史氏叙事语。
张说首倡封禅议,此謟谀之事,非正人所宜为,而传赞褒称以为文物之盛,岂良史体哉。
李泌传云,常持黄、老鬼神之说,为时人所讥切。讥切固有成言矣,而其赞复云,议者切而不与,一切字兼得讥字否。
禇遂良一代正人,其谮刘洎事,初不甚明,但洎尝诉之云尔。胡致堂疑李义府所教,理或然也。新史遂谓二人不相中,故遂良诬奏,洎引马周为左,而遂良执不已,帝感之,遂赐死。洎之赞曰:为媢忌所乗,卒陷罪诛。而其赞遂良示以此为疵病。至霍仁师传又云,被遇尤渥,禇遂良忌之,何行禇公之浅也。
李光颜传云,其师劲悍,常为诸军锋。锋字不安。
浑城射贼将李立节,贯其左眉死之,凡事死节则曰死之,古今成言也,致人死而曰死之,无此例也。
卢奕,懐慎少子也,拜御史中丞,自懐慎,奂及奕,三居其官,清节似之,似之道不得。
卢杞传云,父奕,见忠义传。杞不耻恶衣菲食,人未悟其不情,咸谓有祖风节,祖懐慎也。传首但言其父,而不见其祖,读者何以知之。(原做忠义杞传,不通)
陈少游传云,或欲对众切问,以屈之,少游据引淹该,问穷而对有余,夫对者随问而应者也,无问则无对,今曰问穷而对有余,何耶?
韦景骏为贵乡令,有母子相讼者,景骏曰:令少不天常自痛尔,幸有亲而忘孝耶?按左传郑伯曰:孤不天栾盈,曰:我实不天。凡言不天者,不为天所佑耳。非专指丧亲也,后人往往误用。
刘季述幽昭宗于少阳院,鎻其门,镕铁锢之,此甚明白,而子京乃云,液金以完鐍,若无旧文,何可晓耶。且锢者取其牢耳,岂谓阙而完之乎,诡异如此,宜其有札闼洪休之戏也。
魏氏春秋好用左传语,以易旧文。裴松之讥弹甚当。凡人文体固不必拘,至于记録他人之言,岂可过加润色,而失其本真?子京唐书虽诏勅章疏类皆变乱以从已意,至于诗句谚语古今成言,亦或芟改,不已甚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