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为国者,其虑敌深,其防患密。故常不吝爵赏以笼络天下智勇辩力之士,而不欲一夫有忧愁怨怼亡聊不平之心以败吾事。盖人之有智勇辩力者,士皆天民之秀杰者,类不肯自己,大而不得见用于世,小而又饥寒于其身,则其求逞之志果于毁名败节,凡可以纾忿充欲者无所不至矣。是以敌国相持,胜负未决;一夫不平,输情于敌,则吾之所忌彼知而投之,吾之所长彼习而用之;投吾所忌,用吾所长,是殆益敌资而遗敌胜耳,不可不察。传曰:“谨备于其外,患生于其内。”正圣人所以深致意而庸人以为不足虑也。
昔者,楚公子巫臣尝教吴乘车射御,而吴得以逞。汉中行说尝教单于无爱汉物,而汉有匈奴之忧。史传所载,此类甚多。臣之为今日虑者,非以匹夫去就可以为朝廷重轻,盖以为泄吾之机足以增虏人之颉颃耳。何则?科举不足以尽笼天下之士,而爵赏亦不足以尽縻归附之人,与夫逋寇穷民之所归、茹冤抱恨之无所泄者,天下亦不能尽无,窃计其中亦有杰然自异而不徇小节者矣,彼将甘心俯首、守死于吾土地乎?抑亦坏垣越栅而求释于他域乎?是未可知也。臣之为是说者,非欲以耸陛下之听而行己之言,盖亦有见焉耳。请试言其大者:
逆亮之南寇也,海道舟楫则平江之匠实为之;淮南惟秋之防,而盛夏入寇,则无锡之士实惎之;克敌弓努虏兵所不支,今已为之;殿司之兵比他卒为骄,今已知之。此数者岂小事哉!如闻皆其非归之人、叛军之长教之使然。且归正军民,或激于忠义,或迫于虐政,故相扳来归,其心诚有所慕也,前此陛下尝许以不遣矣。自去年以来,虏人间以文牒请索,朝廷亦时有曲从,其间有知诗书识义分者,如解元振辈,上章请留,陛下既已旌赏之矣。若俗所谓泗州王等辈既行之后,得之道理,皆言阴通伪地,教其亲戚诉诸虏庭移牒来请,此必其心有所不乐于朝廷者。若此槽虽阘[冗辱]无能,累千百万举发以归之固不足恤,然人之度量相越、智愚不同,或其中亦有所谓杰然自异者。患生所忽,渐不可长。臣愿陛下广含弘之量,开言事之路,许之陈说利害,官其可采,以收拾江南之士;明昭有司,时散俸廪,以优恤归明归正之人。外而敕州县吏,使之蠲除科敛,平亭狱讼,以抒其逃死蓄愤无所伸诉之心。其归正军民,或有再索而犹言愿行者,此必阴通伪地,情不可测。朝廷既无负于此辈,而犹反复若是,陛下赫然诛其一、二,亦可以绝其奸望。不然,则纵之而不加制,玩之而不加恤,恐他日万一有如先朝张源、吴昊之西奔,近日施宜生之北走,或能驯致边陲意外之扰,不可不加意焉!
臣闻之:鲁公甫文伯死,有妇人自杀于房者二人,其母闻之不哭,曰:“孔子贤人也。逐于鲁而是人不随,今死而妇人为自杀,是必于其长者薄、于其妇人厚。”议者曰:“从母之言则是为贤母,从妻之言则不免为妒妻。”今臣之论归正归明军民,诚恐不悦臣之说者以臣为妒妻也。惟陛下深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