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可采莲,莲叶和田田。烟柳画桥,风帘翠幕,轻柔软糯的菱歌小调穿行在秦淮两岸。
龙舟驶来的河道已然警哔,平头百姓只远远张望着,沿路官员们早已做好迎接圣驾的准备——这是今上继位后的第一次南巡。
今上做皇子时也驾临过此地,不过那时正值大水过后瘟疫盛行。当时的二皇子殿下终日里为开仓赈灾安抚流民之事劳心劳力,哪得如今悠闲风光?
紫玉锦袍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画舫最尾,身旁无人作陪。这通身行头在达官显贵云集下并不显眼,但那举手投足间的风华气度却是任谁也忽视不了的。两岸旌旗蔽空,丝竹之乐伴着吴侬软语。年轻的帝王静静伫立,随即凤眸轻合:曾经满目疮痍,如今繁华盛景,左不过四年的光景。
还有,阮阮……你,到底在哪里?他们都说你已不在这人世,可我却不信!那只同心蛊依然深埋在我的心口,时不时带来挖骨焚心般的沉痛。我知道,你在,并且感同身受着。
这样也好,你死,我陪你碧落黄泉;你活,我踏遍千山万水去寻!贺兰轩轻轻拭去嘴角溢出的那丝血红,转而紧紧捂住胸口,如同护着弥足珍贵的宝物般。
恍神间,水面翻腾起巨大的涌动,训练有素的黑衣刺客鱼贯而出:“狗皇帝,拿命来!”霎时间,刀光剑影,染红了一江春水。
“护驾!”“保护皇上!”侍卫和宫人的叫喊声此起彼伏,而素来机警谨慎的帝王却仿若未闻,最近的侍卫统领赶忙上前执剑相抵。为首与他对峙的刺客,看身形是名女子。身后传来帝王略显慌乱的颤音:“不得伤她,务必活捉!”
江湖邪教和前朝余孽纠结的乌合之众到底比不得皇家精心培植的隐卫力量。这场刺杀原本就在计划之内,在计划之外的只有她,顾阮阮——“鬼医”顾长岭的关门弟子,四年前在江湖中销声匿迹的顾阮阮。
他心心念念的,顾阮阮。
其后三天里,皇帝始终闭门不出,也不见外臣,只是请皇弟靖王处理善后事宜。
又过了一天,前来伺候的宫人会时不时听到摔瓶砸门之尖利,撕书裂帛之声,女子之嘤嘤低泣,又或是来自寂寂深夜的天籁……然而,回答他们的从始至终只有帝王温和又自带威严的一句:“嘘,别进来!”
顾长岭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皱着眉头看着榻上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人儿,细细号脉,末了捋着花白的胡须道:“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当年阮阮为了替陛下除去体内寒毒,冒险种下同心蛊,至此伤了心脉,神志不清……其后又为歹人所掳,被灌以曼陀罗花粉和萱草……”
“日后又会如何?朕只想听结果。”她所遭受的,他每听一次,如焚心蚀骨。
顾长岭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帝王,曾经单薄的少年已经成长为叱咤风云的天下之主,再不复当年眉眼生涩——未曾改变的只有一样东西。
“只要悉心调养应该会有好转,但她以后只能维持一天的记忆。”一天之后,重新来过。
“她在,便好。”许久,贺兰轩淡淡开口。她在,我在,便是世上最好的爱恋。
顾长岭微微一笑,俯身道:“请陛下恩准草民带阮丫头回家。”
“顾师父。能够与她再度相逢已是天大的造化,我如何还会舍得放手?失去,承受一次就足够吸取教训了。你,明白吗?”要知道,缘分这个东西是会耗尽的。如果没有再度相逢的缘,那便紧紧攥住不松手。
再到后来,宫中这一朝侍奉的宫女私下谈天时总会提到:她们的皇后娘娘像小孩一样爱撒娇,每次晨起都会问陛下——
“我是谁?”“顾阮阮,我的妻子。”
“你是谁?”“贺兰轩,你的丈夫。”
“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
“因为我们一直爱着彼此,死生未变。”
“死生未变又是什么?”
“生能与卿共枕缘,死能与卿同穴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