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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太祖嘗自敘朱氏世德之碑,其文曰:「本宗朱氏,出自金陵之句容,地名朱巷,在通德鄉。上世以來,服勤農業。五世祖仲八公,娶陳氏,生男三人,長六二公,次十二公,其季伯六公,是為高祖考,娶胡氏,生二子,長四五公,次即曾祖考四九公,娶侯氏,生子曰初一公,初二公,初五公,初十公,凡四人。初一公配王氏,是為祖考妣,有子二人,長五一公,次即先考,諱世珍。元初籍淘金戶,金非土產,市於他方以充。先祖初一公,困於役,遂棄田廬,攜二子遷泗州盱眙縣,先伯考五一公十有二歲,先考纔八歲。先祖營家泗上,置田治產。及卒,家田消乏,由是五一公遷濠州鍾離鄉居。先伯考性淳良,(「先伯考性淳良」,「性」原作「惟」,據筆記小說大觀本改。)務本積德,于人無疾言忤意,鄉里稱為善人。先伯娶劉氏,生子四人,重一公、重二公、重三公生盱眙,重五公生鍾離。先考君娶陳氏,泗州人,長重四公,生盱眙,次重六公、重七公,生五河,某其季也,生遷鍾離後戊辰年。先伯考有孫六人,兵興以來,相繼寢沒。兄重四公,有子曰文正,今為大都督。重六、重七俱絕嗣。

曩者父母因某自幼多疾,捨身皇覺寺中。甲申歲,父母長兄俱喪,次兄守業,又次兄出贅劉氏,某托跡緇流。至正二十四年,天下大亂,諸兄皆亡,淮兵蠭起,掠入行伍,乃招集義旅,兵力漸眾,因取滁和。

龍鳳三年,帥師渡江,駐兵太平,為念先考君嘗言世為朱巷人,宗族俱存,平日每有鄉土之念,即訪求故鄉宗族之所,遂調兵取句容。明年,克金陵,而朱巷距城四十里,舉族父兄昆弟四十餘人至,始得與之敘長幼之禮,行親睦之道。但朱氏世次自仲八公之上,不復可攷,今自仲八公高曾而下,皆起家江左,歷世墓在朱巷,惟先祖葬泗州,先考葬鍾離,此我朱氏之源流也。

爰自金陵、太平駐師開府,為根本之地,實鄉郡焉。屢歲征伐,拓境開疆,吳楚甌越,方數千里,由是累膺顯爵。龍鳳九年三月十四日內降制書:曾祖考為資德大夫,江南等處行中書省右丞,上護軍,司空,吳國公。曾祖妣吳氏,吳國夫人。先考府君開府儀同三司,錄軍國重事,平西右丞相,吳國公。先妣陳氏,吳國夫人。謹以閏月三日,祇謁先壟,焚香告祭,遵舊典也。(「遵舊典也」,原無「也」字,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補。)重念報本行禮宜厚,(「重念報本行禮宜厚」,「宜」原作「儀」,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改。)今勉建事功,匪由己能,實荷先世靈長之澤,垂衍後昆,宜得報恩,三代並為上公,以遂為子孫者之至願。書曰:『作善降之以百祥。』易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先祖父積功累善,天之報使茂於厥後,凡我子孫,皆當體祖宗之心,蹈德存仁,以永厥緒於無窮,是吾之所望也。於是備書于後,以傳信將來,有所攷焉。」

淳皇帝及后族疾疫死,重四公繼之,貧薄不能具棺穿穴。太祖與仲兄謀輦葬山谷中,行未抵所而綆絕,仲返計,太祖視屍。忽風雷震電,太祖避樹下,聞空中神語云:「孰襲取我土?」髣髴有應者,具淳皇帝諱,神曰:「為若人則已。」已而,暴風揚沙折木,天轉晦。比明,往視之,土裂屍已陷人,田伯劉大秀遂歸其地而辭其價,即今鳳陽陵寢是其地也。

太祖在滁,嘗濯手於栢子潭,有五蛇擾而就之,因祝之曰:「如天命在予,汝其來附焉。」一日戰畢,羣坐籍土,蛇忽蜿蜒其側,帝乃掩以兜鍪。頃復報戰,亟戴之而往,是日手刃者甚眾。軍法戰勝必祭甲冑,眾推帝功居多,乃置其兜鍪于前,甫奠,忽霹靂大震,白龍夭矯自兜鍪中出,挾雷聲,握火光,騰空而去,諸將等自是畏服。

青田劉基伯溫,嘗攜客泛舟於西湖,抵暮,仰瞻天象而言曰:「天子氣在吳頭楚尾,後十年當興,予其輔之。」及過蘇閶門,見張士誠,曰:「貴不過封侯,何能久也。」夜登虎丘山,復曰:「天子氣尚在吳楚之間。」時郭子興據濠上,就見之,遇太祖,曰:「吾主翁也。」深自結納,曰:「後十載,主君當為天子,我其輔之。」乃拂衣而去。

太祖之初振也,將屬皆草莽粗士,人人欲更試。太傅徐相國陰奇之,乃謂諸將曰:「天子豈可更立耶?」遂止。

常遇春初附劉聚時,嘗晝寢,(「嘗晝寢」,「嘗」原作「常」,據清勝朝遺事本改。)夢一羽士語之曰:「起,起,此處非爾所宜托也,爾主至也。」既寤,(「既寤」,「寤」原作「寢」,據清勝朝遺事本改。)適太祖至,於是遂傾心焉。

王師與偽漢戰於湖中,時乘白舟,漢主以赤龍厭之。及戰,王師大捷,帝因制令以赤船載俘囚,白船給官胥之屬。

偽周主張士誠面縛見帝,俛首瞑目,踞坐甚不恭,帝叱之曰:(「帝叱之曰」,「叱」原作「吒」,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改。)「盍視我?」對曰:「天日照爾不照我,視爾何為哉?」帝以弓弦縊殺之。及見周伯琦遙伏于後,問為誰?對曰:「前元江浙行省參政周伯琦。」帝曰:「元君寄汝以心膂之責,乃資賊以為亂耶?」伯琦惶懼不能答。先筵三日,大醉,以酬其功,後戮之。司徒李伯昇先以國情虛實輸我師,帝以為佞臣,命誅之,以示士誠。

帝念劉大秀施地為陵之惠,封為義惠侯。又感汪媼之意,敕授世官、從仕郎,署令衞皇陵。(帝微時,汪媼常備禮儀送帝歸皇覺寺中。)

徐太傅追元順帝,將及之,忽傳令頒師。常遇春不知所出,大怒,馳歸告帝曰:「達反矣,追兵及順帝而已之,其謀不可逆也。」太傅度遇春歸,必有變,乃留兵鎮北平而自引軍歸,駐舟江浦,仗劍入謁。帝時方盛怒,宿戒閽吏曰:「達入,慎毋從之。」達既入。未見帝,自疑有變,乃拔劍斬閽吏,奪關而出。帝陰使人釋其罪,令內謁,達不允。於是帝出大庭往視於舟中,達因進曰:「達有異圖,肯在今日?雖曰晚矣,然吾臨江鞠旅,亦能撫有江淮,顧弗為爾。且吾之不擒元帝,亦籌之熟矣,彼雖微也,亦嘗南御中國,我執以歸,將曷治焉?天命在上,已知之矣,顧達何人,敢以自外?」帝重感悟,結誓而還,遂修好如故。

按:獲元后妃孫子不行獻俘禮及元宗室皆封以官,此我太祖忠厚之道,興滅繼絕之仁,度越前代者也。他日徐達領兵追元順帝,將及之,輒下令收軍。遇春大怒,報太祖曰:「達反矣。」問其故,達曰:「元君雖微,曾南面為君矣,若追及之,將何治焉?不若逐之歸沙漠之為得也。」達斯言所謂深知大體矣,豈諸將所能及?此所以為開國元勛也歟!

太祖於後湖中築一臺,以藏天下兵冊,欲辟火災也。屢築屢潰,(「屢築屢潰」,「潰」原作「漬」,據筆記小說大觀本改。)乃命裒所誅髑髏為基,其臺即就。

太祖勤於政事,每臨食匕箸屢廢,思得一事,即以片紙書之,綴於裳衣,或得數事,則纍纍滿身,若懸鶉焉,洎臨朝則一一行之。

太祖既營大內,而以舊禁賜中山王,王謝不敢。繼而觴焉,至大醉,使人扶寢禁內,密伺其意。已而達醒,驚拜殿下,帝聞之乃喜。

洪武十年,宋學士濂上疏乞骸骨歸,帝親餞之,敕其孫慎輔行,濂頓首辭,且要曰:「臣性命未畢,蓬士請歲覲陛階。」既歸,每就帝聖節稱賀如約,帝推舊恩,戀戀多深情。十三年失朝,帝召其子中書舍人璲、殿廷儀禮司序班慎問之,對曰:「不幸有旦暮之憂,惟陞下哀矜,裁其罪譴。」帝微使人廉之,(「帝微使人廉之」,「微」原作「惟」,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改。)則無恙。下璲、慎獄,詔御史就誅濂,沒入其家。先是,濂嘗授太子及親王經書,太子於是泣泪諫曰:「臣愚戇,無他師傅,幸陛下哀矜,裁其死。」帝怒曰:「候汝為天子而宥之。」太子惶懼不知所出,遂赴溺,左右救得免。帝且喜且罵曰:「癡兒子,我殺人,何預汝耶?」因徧錄救溺者,凡衣履入水者擢三級,解衣舄者皆斬之,曰:「太子溺,候汝等解衣而救之乎?」乃赦濂死而更令入謁,然怒卒未解也。會與太后食,后具齋素,帝問之故,對曰:「妾聞宋先生坐罪,薄為作福祐之。」帝艴然投箸而起。濂至,帝令無相見,謫居茂州,而竟殺璲、慎。

按:君臣遇合,自古為難,而保全終始尤難。我太祖之於宋學士,情義藹然,不啻家人父子,而末路若此,非皇太后之賢,太子之諫,幾于不免。在太祖似于寡恩,而學士失期不朝,其于小心翼翼之道謂何?此其智不及徐太傅遠矣。

太祖視朝,若舉帶當胸,則是日誅夷蓋寡,若按而下之,則傾朝無人色矣。中涓以此察其喜怒云。

太祖御膳,必太后親調以進,深以防閑隱微。一日,進羹微寒,帝怒舉盃擲之,羹汙狼藉,后耳畔微有傷,后熱羹重進,顏色自若。

洪武二十五年下度僧之令,天下諸寺沙彌求度者三千餘人,有冒名代請者甚眾,帝大怒,悉命錦衣衞將僇之。吳僧永隆(嘗於蘇州之尹山寺出家。)請焚身以救免,帝允之,敕中官以武士衞其龕。至雨華臺,出龕望闕拜,辭入龕,書偈一首,又取香一瓣,上書風調雨順四字,語中侍曰:「順語陛下,若遇旱,以此香禱雨,必沾足。」永隆乃秉炬自焚。訖,骸骨卓立,異香襲人,羣鶴盤旋舞於龕頂上,乃宥三千人誅。後忽大旱,上命以所遺香至天禧寺禱雨。至夜,雨大澍,上喜曰:「此真聖僧永隆雨也。」太祖御製落魄僧詩以美之。(「太祖御製落魄僧詩以美之」,「美」原作「羨」,據清勝朝遺事本改。)

太祖嘗為偽漢陳友諒所追,太后負之而逃,太子私繪成圖軸。及太后崩,帝慘不樂,愈肆誅虐。太子諫曰:「陛下誅夷過濫,恐傷天和。」帝默然。明日,以棘杖委于地,命太子持而進,太子難之。帝曰:「汝弗能執歟?使我運琢以遺汝,豈不美哉?今所誅者,皆天下之刑餘也,除之以安汝,福莫大焉。」太子頓首曰:「上有堯舜之君,下有堯舜之民。」帝愈怒,即以所坐榻射之,太子走,帝追之,太子探懷中所繪圖遺於地,帝展視之,大慟而止。

太祖嘗遊一廢寺,戈戟外衞而內無一僧,壁間畫一布袋僧,墨痕猶新,傍題一偈云:「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將一袋藏。畢竟有收還有散,放寬些子又何妨?」蓋帝政尚嚴猛,故以此諷之。急命武士索其人,不獲。

余嘗於民家弊籍中得偽陳友諒構宮殿上梁文,聊識於此,其詞云:「伏以乾坤遶漢宮,獻符璽圖書之瑞,日月光天德,立邦家柱石之基。(「立邦家柱石之基」,「柱」原作「杜」,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改。)于以濟世安民,于以建都啟土,地靈有待,天眷無私。欽惟皇帝陛下,齊聖廣淵,聰明睿智。富有四海,作之君作之師;天賜九疇,得其位得其祿。視民猶己,立賢有方。北伐東征,專不邇聲色之美;文韜武略,處宵衣旰食之勤。儼九重龍鳳之姿,擁百萬貔貅之眾。惟皇作極,應天順人,萬福攸同,一人有慶。習成周之禮樂,如豐沛之寓都。,展三輔之黃圖,覽九江之秀色。瀑布瀉銀河於峭壁,小孤矻底柱於中流。(「小孤矻底柱於中流」,「孤」原作「姑」,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改。)左彭蠡右洞庭,滔滔天塹;前朱雀後玄武,燁燁京華。工部掄材,梓人獻巧,電布星羅之合度,翬飛鼓翼之奏功。黃道紫宸,峙中天之華闕;金釘朱戶,啟南面之明堂。虹舉雙梁,雷陳六偉。

扶桑擁出一輪紅,光被海隅開壽域,袞衣端拱帝王宮。

嶺嶠猿歸奏表函,方土珍奇皆入貢,華生彤管照晴嵐。

西

使臣諭蜀馬如飛,五十四州霑雨露,民安物阜悉依歸。

萬里幽燕苦霜雪,江南佳麗樂昇平,比屋熙熙蒙帝德。

天命維新增氣象,中天帝坐十分明,歷歷泰階光萬丈。

邊境烽消收戰馬,六軍務在盡耕桑,率土豐登樂閑暇。

伏願閶闔開宮殿,嵬嵬玉几之端嚴;山河壯帝居,翼翼金城之鞏固。永保安寧之日,信符海晏之時。衣冠講唐虞,股肱皆社稷。廬山高幾千仞,綱紀四方;天子壽億萬年,本支百世。」

元帝既遁,復留兵開平,猶有覬覦之志。太祖遣使馳書,明示禍福,因答詩曰:「金陵使者渡江來,萬里風煙一道開。王氣有時還自息,聖恩無處不昭回。信知海嶽歸明主,亦喜江南有俊才。歸去誠心煩為說,春風先到鳳凰臺。」

太祖喜微行,每至徐太傅家。一日,太傅病篤,帝忽至,太傅自枕蓐下出一劍以示,帝曰:「戒之戒之,若他人得,以僇汝也。」自後諸功臣家不一至矣。

太祖嘗微行京城中,聞一老媼密指呼上為老頭兒。帝大怒,至徐太傅家,繞室而行,沉吟不已。時太傅他出,夫人震駭,恐有他虞,稽首再拜曰:「得非妾夫徐達負罪於陛下耶?」太祖曰:「非也,嫂勿以為念。」亟傳令召五城兵馬司總諸軍至,曰:「張士誠小竊江東,吳氏至今呼為張王。今朕為天子,此邦居民呼朕為老頭兒,何也?」即令籍沒民家甚眾。

太祖幸內庭,見宮人有遺絲些微在地,召諸姬至,計其蚕繅徵稅之費而責之,今後有不悛者斬。

太祖嘗微行里市間,遇國子監監生某者入酒坊,帝揖而問之曰:「先生亦過酒家飲乎?」對曰:「旅次草草,聊寄食爾。」帝因與之入,時坐客滿案,惟供司土神几尚餘空,帝攜之在地曰:「神姑讓我坐。」乃與生對席。問其鄉里,對曰:「四川重慶府人也。」帝因屬詞曰:「千里為重,重水重山重慶府。」生應聲曰:「一人成大,大邦大國大明君。」又舉翣几小木命生賦詩,因喻己意,其詩曰:「寸木元從斧削成,每於低處立功名。他時若得臺端用,要與人間治不平。」帝私喜,因探錢付酒家,相別而去,不知其為帝也。明日,忽移名召生入謁,(「忽移名招生入謁」,「生」原作「至」,據清勝朝遺事本改。)生茫然自失。及既至,帝笑曰:「秀才憶昨與天子對席乎?」生惶懼謝罪。又曰:「汝欲登臺端乎?」遂命除為按察使。金陵民家至今供司土神於地,本此。

僧宗泐性頗聰慧,太祖愛之,令其畜髮。髮既成,乃欲官之,泐固辭,乃止。嘗命往西域求釋典,泐不敢辭,行至外徼,道逢一老僧,泐遙拜問之曰:「西域此去幾何?」老僧曰:「汝頭白也行不到也。」泐曰:「明天子命往西域取經,惟老師請教。」僧曰:「毋行,抵自勞爾,為我置書,上中國明主,慎毋發也。」泐受之歸。見帝,具道所以,帝發書視之,乃即位時作水陸醮齋以答神貺,上御製手書告祭表文也,(「上御製手書告祭表文也」,「手」原作「首」,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改。)紙墨如故,帝允之,乃止。

偽周王張士誠竊據江東時,姑蘇市井中有十七字詩謠曰:「張王做事業,只憑黃蔡葉,一夜東風來,乾鼈。」及國事既去,太祖收其臣黃、蔡、葉三人者,刳其腸而懸之,至成枯腊。蓋三人皆元戚機臣,其殘奢積侈,傾國喪家,帝特惡之,故寘于極典。

常開平遇春驍猛絕世,狀類獼猴,指臂多修毫,所過之地,縱士卒剽掠,故其兵特銳,有戰輒勝,有攻必取。

太祖微時,甚見愛于郭子興,郭氏之子薄之,嘗以他事幽之空室中,絕其漿食,馬后憐之,以餅餌遺給。一日,餌熱益中,將修供,為郭氏親信者窺之,遂納懷中,膚有傷痕。

代王之母邳人也。先是,太祖嘗戰衄而奔投王母之家,王母曰:「汝為朱某耶?人言汝當為天子也。」因止之宿。及旦,辭去,王母曰:「吾後有娠,何如?」帝乃貽敝梳為質,王母亦以裝資贈行,自是果生代王。及太祖即位,子亦成立,王母攜其子及質物于京師上謁,(「王母携其子及質物于京師上謁」,「質」原作「資」,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改。)帝令工部草創宮宇居之,不令入宮。及繕代府既成,遂冊封焉。故王卒得以終養其母,逾于常制。

太祖以太子天性仁柔不振,一日,竊令人載屍骨滿輿當其前激發之,太子不勝慘蹙,合掌稱之曰:「善哉!善哉!」

太祖嘗於上元夜觀燈,京師人好為隱語,書於燈,使人相猜,畫一婦懷瓜,深觸忌犯。帝就視,因喻其旨,甚銜之。明日,令軍士大僇居民,空其室,蓋太后祖貫淮西,故云。

洪武十三年五月四日,雷震謹身殿,帝親見火光自天而下,乃再拜曰:「上帝赦朕,朕赦天下。」(或云雷火遶宮追帝。)蓋帝時刑戮過濫,故上帝戒之。

貴妃某氏薨,太祖詔太子服齊衰杖朞,太子曰:「禮惟士為庶母服緦麻,大夫以上為庶母則無服。又公子為其母練冠麻衣縓緣,既葬除之。蓋諸侯絕朞喪,諸侯之庶子,雖為其母亦壓于父,不得伸其私。然則諸侯之庶子不為庶母服,而况于天子之嗣乎?」帝大怒,以劍逐之,太子走,且曰:「大杖則走。」翰林正字桂彥良諫太子曰:「禮可緩,君父之命不可違也,嫌隙由是生矣。」太子感悟,遂齊衰見帝謝罪,帝怒始釋。

太后既崩,臨葬日,大風雨,震雷電。太祖甚不樂,召僧宗泐至,謂曰:「太后將就窀穸,汝為宣偈。」受詔應聲曰:「雨降天垂淚,雷鳴地舉哀。西方諸佛子,同送馬如來。」宣已,帝大悅。頃忽朗霽,遂啟靈輀。詔賜宗泐白金百兩。

徐魏國公達病疽,疾甚,帝數往視之,大集醫徒治療。且久,病少差,帝忽賜膳,魏公對使者流涕而食之,密令醫工逃逸。未幾,告薨。亟報帝,帝蓬跣擔紙錢道哭至第,命收斬醫徒。夫人大哭出拜帝,帝慰之曰:「嫂勿為後慮,有朕存焉。」因為賙其後事而還。

太祖在軍中甚喜閱經史,後遂能操筆成文章。嘗謂侍臣曰:「朕本田家子,(「朕本田家子」,原無「子」字,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補。)未嘗從師指授,然讀書成文,釋然開悟,豈非天生聖天子耶?」

太祖多疑,每慮人侮己,杭州儒學教授徐一夔曾作賀表上,其詞有云「光天之下」,(「其詞有云」,「詞」下原有「曰」字,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刪去。)又云「天生聖人,為世作則」。帝覽之,大怒曰:「腐儒乃如是侮我耶?光者僧也,以我嘗從釋也,光則摩髮之謂矣。則字近賊,罪坐不敬。」命收斬之。禮臣大懼,因請曰:「愚蒙不知忌諱,乞降表式。」帝因自為文式布天下。

太祖嘗下詔免江南諸郡秋稅,復稅之。右正言周衡進曰:「陛下有詔已蠲秋稅,天下幸甚,今復徵之,是示天下以不信也。」上曰:「然。」未幾,衡告歸省假。衡,無錫人,去金陵甚近,與上刻六日後復朝參,衡七日失期。上怒曰:「朕不信于天下,汝不信于天子矣。」遂命弃市。

獄有疑囚未決,太祖欲殺之,太子諍不可,御史袁凱侍,(「御史袁凱侍」,「袁」原作「元」,據清勝朝遺事本改。)上顧謂凱曰:「朕與太子之論何如?」凱頓首進曰:「陛下欲殺之,法之正也,今太子欲生之,心之慈也。」帝以凱持兩端,下凱獄,三日不食,出之,遂佯狂病顛,拾啖穢物。帝曰:「吾聞顛者不膚撓。」乃命以木錐錐凱,凱對上大笑。帝放歸,自縲木榻于床下。久之,上使人召之,凱慢坐對使者歌,使者憐其縲,還奏狀,上不為疑。已而,太祖晏駕,凱始出,優游以終。

翰林應奉唐肅,初以失朝坐免官,歸鄉里,太祖重其才,再召入。嘗命侍膳,食訖,拱箸致恭為禮,帝問曰:「此何禮也?」肅對曰:「臣少習俗禮。」帝怒曰:「俗禮可施之天子乎?」罪坐不敬,謫戍濠州。

太祖之封十王也,親草冊文。適李韓公北征。唐之淳在軍中,嘗草露布,帝讀其文嘉之,問草者為誰,韓公以之淳對。帝令飛騎召之,使者不諭旨,乃械繫之淳。之淳以父肅得罪,悚懼不自保。至京師,過其姑之門,告使者止。索其姑出,泣曰:「善為我殮屍。」姑亦大慟。之淳行次東華門,門已閉,守者曰:「有旨,令以布裹,從屋上遞入。」(「從屋上遞入」,「從」原作「坐」,據清勝朝遺事本改。)纍纍傳易數次,始之便殿。膏燈煌耀,帝坐閱書,之淳俯首戰汗庭下,帝問曰:「是汝草露布耶?」之淳對曰:「臣昧死草之。」良久中侍以短几置之淳前,列燭煌煒,帝令膝坐,以封十王冊文一篇授之,曰:「少為潤色之。」(「曰少為潤色之」,原無「曰」、「之」二字,皆據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補。)之淳叩首曰:「臣萬死不敢當。」帝曰:「即不敢,(「即不敢」,「即」字原在「敢」字下,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改。)姑旁注之。」之淳如命。帝令中侍續續報,定畢乃上之,遙望燭影下帝微微喜。次第下,凡十篇,悉定之。每奏輒悅。奏畢,時夜未央,(「時夜未央」,原無「未」字,據清勝朝遺事本補。)帝令明日朝謁,復如故出。至姑家,姑尚守門,見之淳,相慶幸,具酒食沐具。及旦,庭謁,帝問曰:「汝世宦否?」對曰:「臣父翰林應奉唐肅。」即日命嗣父官。

洪武十一年,元幼主崩。六月,詔部省國學文吏擬祭幼主文獻之。先是星變,詔求直言,蘇民錢甦具封事謁丞相不拜,傍或趣之,(「傍或趣之」下勝朝遺事本有「甦曰:『豈有未拜天子而先拜宰相乎?」丞相紿之曰:『然。』」)丞相繼之曰:「然。」太祖覽其奏,試甦于中書省事,丞相令校簿後湖。甦聞詔,乃為文獻辭,當上意,即召見,(「即召見」原作「即見詔」,據清勝朝遺事本改。)曰:「錢甦乃者何在?」對曰:「臣校簿後湖。」上悟曰:「丞相憾汝耶?」即欲官之,甦謝病歸,帝許之,曰:「為我道諭諸郡縣。」甦南向坐,口諭曰:「皇帝敕汝,善闢田土,養老恤孤,無忘軍旅,簡在帝心,欽哉無替。」甦稽首陛辭。如句容,句容令禮之而不達。如丹陽,丹陽令待之甚恭,更密上其事。帝嘉其縝密,報之曰:「朕命也,命禮而待之。」因怒句容令不達,召而罪之,由是郡縣望風尊禮之,還至家而止。

陶學士既沒,其子尋以事見僇,家人四十餘人悉坐罪從軍,喪亡之餘,事衛守催完伍,而家無餘丁。安妻莫可控訴,乃裹素裳赴京師,擊鼓求見。(「擊鼓求見」,「求」原作「奏」,據清勝朝遺事本改。)帝異其容止,問曰:「今媼為誰?」安妻頓首萬死曰:「妾陶安之妻也。」帝泫然曰:「是陶先生之嫂乎?言及陶先生使人心懷感愴。」又曰:「嫂有子乎?」對曰:「有肖子二人,咸伏辜死,家人四十餘,悉補軍伍。今以缺丁,州司督妾就道,犬馬餘年,無足顧惜,惟陛下念先學士安一旦之勞,使妾得保首領入于溝壑,幸甚!」帝允之,立召兵部臣諭之曰:「朕渡江之初,陶先生首與,蒙涉諸難,功在鼎彝,形神入土,子姓殘落,深可憫念。令即赦四十餘軍還養老嫂,汝其毋緩。」于是安妻辭謝而出。

太祖召畫工周玄素,令畫天下江山圖于殿壁,玄素復命曰:「臣未嘗遍迹九州,不敢奉詔,惟陛下草建規模,臣然後潤之。」(「臣然後潤之」,「然後」二字原作「默」,據清勝朝遺事本改。)帝即操筆,倐成大勢,令玄素加潤。玄素進曰:「陛下山河已定,豈可搖動?」帝笑而唯之。(「帝笑而唯之」,「唯」原作「隹」,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余嘗見倭國求通表文,曰:「臣惟三皇立位,五帝禪推,豈謂中華之有主,焉知夷狄之無君?乾坤浩蕩,非一主之獨權;宇宙洪荒,乃萬民之糾首。故天下者天下之天下也,非一人之天下也。臣居遠疆,偏倭小國,城池不滿六十座,封疆不足二千里,故常存知足之心,而知足常足也。臣聞陛下作中華之主,為萬乘之君,至尊至上也,城池數千餘座,封疆數萬餘里,尚且不足,常起絕域之意。天發殺機,神號鬼哭;地發殺機,龍蛇走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堯湯有德,四海來賓;周武施仁,萬方拱手。今聞大國有興戰之策,(「今聞大國有興戰之策」,「策」原作「豈」,據清勝朝遺事本改。)小邦有卻兵之法,豈肯軌途拱奉天顏?順之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今聞陛下選股肱之帥,起竭國之兵,來侵臣境,賀蘭山前聊以博戲,倘若君勝臣輸,則滿上國之策,設若臣勝君輸,番作小邦之利。自古及今,講和為上,罷戰為強,免生靈之疾苦,救黎庶之艱辛,年年進貢於中華。歲歲稱臣於弱國。今遣使臣拜詣丹墀取進止。(「今遣使臣拜詣丹墀取進止」,原無「止」字,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附:

翦勝野聞一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閣藏本)

不著撰人名氏所記皆明太祖初年之事亦多互見他書陶珽續說郛黃虞稷千頃堂書目皆載此書題吳郡徐禎卿著然明史禎卿本傳及藝文志俱不載書中所紀亦往往不經如謂徐達追元順帝將及之而遽班師常遇春愬於帝達人自疑拔劍斬閽而出眞齊東野人之語禎卿似未必至是也(四庫全書總目·子部·小說家類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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