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
君臣之義
高宗紹興元年,召李綱為尚書右、僕射。上疏曰:興衰撥亂之主,非英哲不足以當之。惟其英,故用心剛,足以蒞大事,而不為小故之所搖。惟其哲,故見善明,足以任君子,而不為小人之所問。在昔,人君體此道者,惟漢之高、光,唐之太宗,本朝之藝祖太宗。願陛下以為法。
錄曰:綱之言英哲也,豈無所見哉。就帝之初服觀之,寇戎方將,奮然請往,可以為英矣;次機倉卒,定昇式微,可以為哲矣。惜乎中人之性溺於宴安,逢君之徒志於苟且,有綱之賢而不能竟其用,有張韓劉岳之將而莫能畢其功,以至於汪黃、秦檜小人之徒匿意恣情,無所不至,而不知高光數主椰榆於地下久矣。孰謂綱非先見乎哉。
及綱至行在,奏曰:金人不道,專以詐謀取勝,中國不悟,一切墮其計,中賴天命未改。陛下總師於外,為天下臣民之所推戴。內修外攘,還二聖而撫萬邦,責在陛下與宰相。臣自視缺然,不足以副委任之,意乞追寢成命。帝曰:朕知卿忠義智略久矣。其勿辭。綱頓首泣謝,且言一唐明皇欲相姚崇,崇以十事要殼,皆中一時之病,今臣亦以十事仰干天聽。陛下度其可行者賜之施行,臣乃敢受命。一曰議國是,江曰議巡幸,三曰議赦令,四曰議僭逆,五曰議偽命,六曰議戰,七曰議守,八曰議本政,九曰議久任,十曰議脩德。翌曰班議於朝,惟僭‘逆、偽命二事留中。
錄曰:宋高宗之不足與有為也。夫明其為賊敵乃可服固,漢高之大略;而誅韋斬關以謀匡復,亦唐玄之英武也一。宋室之仇,一時縱未可復,盍不曰邦昌桃上向乎。夫邦昌之罪上通於天,其汙戚我斧,康腥穢我朝,寧跡其惡,逆犬競且猶不堪,何吝吾之一刃耶。十事之中,此為最要,乃上下名分所關,生民綱紀所賴。帝秘而不囗發,將何待耶。可以見畏懦不君之甚。雖以綱之爭執,亦不過止於投篡,固未能聲其罪於天下也。不旋踵問,劉豫蹈其故轍,偃然南面坐,命其子以伐宋國,異於誅韋滅項者矣。此南宋之所以終於無震也。
李綱又言曰:今國勢不違靖康問,然而可為者。陛下英斷於上,草臣輯睦於下,庶幾靖康之弊可革,而中興可圖。然非有規模而知先後緩急之序,則不能以成功。夫外禦強敵,內銷賊盜,修軍政,變士風,裕邦財,寬民力,改弊法,省冗官,誠號令以感人心,信賞罰以作士氣,擇帥臣以任方面,選監司郡守以奉行新政俟。吾所以自治者,政事已脩,然後可以問罪金人,迎還二帝。此謂規模也。至於所當急而先者,則在於料理河北河束。蓋河北河束者,國之屏蔽也。料理稍就,然後中原可保,束南可安。今河束失者,恆代、太原、澤滌、汾晉,餘郡猶存;河北所失者,不過真定、懷、衛、濬四州,其餘二十餘郡皆為朝廷守。兩路士民兵將所以戴宋者其心甚堅,皆推豪傑以為首領,多者數萬,少者亦不下萬人。朝廷不因此時置司,譴使以恩慰撫之,分兵以援其危急,臣恐糧盡力疲,坐受金人之困。雖懷忠義之心,援兵不至,危迫無告,必且憤怨朝廷,金人因得撫而用之,皆精兵也。莫若於河北置朝撫司,河束置經制司,擇有才略者為之使,宣諭天子恩德,所以不忍棄兩河於敵國之意。有能全一州復一郡者以為節度,防禦團練,使如唐方鎮之制,使以自守。非惟絕其從敵之心,又可資其禦敵之力。最今曰之先務也。帝善其言,問誰可任者,綱以張所及傅亮薦焉。
錄曰:愚觀兩河之議而經制招討之建,宋之興復在於目中矣。以綱南人而堂堂大義出於風氣之外,豈非一大機會乎。曾未幾何黃港善、汪伯彥力排綱去,而招撫經制司遂廢,車駕益束幸,而兩河郡縣相繼淪沒。凡綱所規畫軍民之政,一切廢格,金兵益盛,關輔殘毀,中原盜賊蜂起,而國始不可為矣。
宗澤上疏曰:天下者,太祖之天下。陛下競競業業,思傳之萬世,奈何遽議割河之束西,又議以之蒲解乎。自金人再至,朝廷未嘗命一將出一師,但聞奸邪之臣朝進一言以告和,暮入一說以乞盟,終至二聖北遷,宗社蒙恥。臣意陛下赫然震怒,大明黜陸,以再造王室。今即位未聞有大號令,但見刑部指揮,不得明播赦文於河之束西、陝之蒲鮮者,是褫天下忠議之氣而自絕其民也。臣雖駑怯,當躬冒矢石,為諸將先得捐軀報國足矣。帝覽其言而壯之。是時開封尹闕,李綱言綏復舊邦非澤不可,乃以為束京留守,知開封府。澤又上疏言:開封物價市肆漸同平時,將士、農民、商旅、士大夫之懷忠義者莫不願陛下亟歸京師,以慰人心。其倡為異議者,非為陛下忠謀,不過於張邦昌輩,陰與金人為地耳。時真定懷衛問,敵兵甚盛,方密脩戰,具為入攻之計。澤乃渡河約諸將共議事宜,以圖收復,而於京城四壁各置使,以領招集之兵,造戰車千二百乘。又據形勢立堅壁二十四所於城外,駐兵數萬。澤往來按試之,又並河鱗次為連珠訾,連結河束河北山水訾忠義民兵。於是,陝西、京束西諸路人馬咸願得澤節制。澤累表請帝還京。而帝用黃潛善計,決意幸束南。
錄曰:澤之二疏大意與綱同。蓋天下之勢不進則退。進則不惟故疆可全,而警亦可復,恥亦可雪。退則不惟河北河束不可保,而河南終非我有。不惟河南終非我有,而淮甸亦復騷然。退而渡江,退而航海,所叉至矣。此澤之憂憤,不至於死不已也。嗚呼。汪黃之罪可勝誅乎。此高宗之始恨一也。
建炎四年冬十月,詔韓世忠進次楊州。世忠得命感泣曰:主憂如此,臣子何以生為。親提騎兵以當敵,伐木為柵,自斷歸路。正行問,會朝廷遣魏良臣使金軍。世忠給良臣云詔,乃移屯守江。良臣去,世忠即上馬令軍中曰:抵吾鞭所嚮。於是移軍向大儀勒五陳,設伏二十餘所。良臣至金師,金人問宋師動息,則具以移屯對。聶兒孛董聞之大喜,起兵至江口,距大儀五里。別將撻不野擁鐵騎過五陣束,世忠傳小麾嗚鼓,伏兵四起,旗色與金人旗雜出,金軍亂,宋師迭進。世忠令背鬼軍各持長斧上堪人胸,下斫馬足,敵被甲陷泥淳。世忠麾勁騎四面蹂躪,人馬俱斃,遂擒撻不野等二百餘人,而世忠所遣董映亦擊敗金人于天長之鴉口橋。解元至高郵北門,遇敵設伏,水軍夾河陣一曰合戰十三,相距未庾。世忠遣成閔將騎士往援,復大戰俘獲甚多。世忠復親追至淮,金人驚潰,相蹈藉溺死者甚眾。捷聞,草臣入賀,帝曰:世忠忠勇,朕知其必能成功。沈與求曰:自建炎以來,將士未嘗與金人迎敵一戰,今世忠連捷,厥功不細論者,以此舉為中舉武功第一。
及帝自將禦金師,次於平江府,金齊之師曰迫。草臣勸帝他幸,以避之。張俊曰:避將安之。惟進禦,乃可兔耳。趙鼎曰:戰而不捷,去未晚也。帝因曰:朕為二聖在遠屈,已請和,而彼復肆暴侵凌。朕當親總么六師,臨江次戰。沈與求復力贊之鼎,喜曰:累年退怯,敵志益驕。今聖斷親征,將士必奮,成功可必。臣願效區區,以謀報國。及張浚視師鎮江,見趙鼎,執其手曰:此行舉措皆合人心。鼎笑曰:喻子才之功也。韶拜浚知樞密院事,浚受命即曰赴江上視師。時撻懶兀木擁兵十萬,約曰渡江次戰。浚長驅臨江,召劉光世、韓世忠、張俊議事,將士見浚勇氣十倍。浚既部,分諸將,身留鎮江,以節度之。岳飛留建康,見帝數論恢復之略,且言:金人所以立劉豫於河南,蓋欲荼毒中原,以中國攻中國,彼得以休兵觀釁。臣欲陛下假臣月日便,則提兵趨京洛,據河陽陝府潼關,以號召五路叛將。叛將既還,遣王師前進,彼必棄汴而走河北,京畿陝右可以盡復。然後分兵濬滑,經略兩河。如此則劉豫可擒,金人可滅。社稷長久之計,實在此舉。帝曰… 有臣如此,顧復何憂進止之機,朕不中制。復召至寢閣,命之曰:中興之事,一以委卿。飛遂圖大舉。
錄曰:愚觀岳飛之言,乃其效用之實,初非大言以欺人也。其破楊么,水寇攻水寇,既以成功之速,則今之以叛將攻叛臣,寧不易為力耶。苟使如帝之言,中興之事一以委之,其燭計見效鈴不遠矣。乃阻於奸檜。請詣都督,檜豈不知浚之忌乎。而卒以件問,亦以憂沮,是後復請則無及矣。雖則帽嫉之可厭抑,豈天敗之無成與。此高宗之再恨一也。
時梁興會太行忠義社及兩河豪傑等帥眾歸岳飛,由是金人動息,山川險要,飛皆得其實。中原盡磁相澤滌晉汾陽衛之境,皆期曰興,兵與官軍會其所,揭旗以岳為號。父老百姓爭挽車牽牛,載糢糧以績義軍,頂盆焚香迎候者充滿道路。自燕以南,金人號令不行。兀木欲會軍以抗飛,河北無一人應者,乃嘆曰:自我起北方以來,未有如今曰之挫鈕。金將王鎮、崔慶、李覬、崔虎、華旺等皆率所部降飛,龍虎大王之將吃查等亦密受飛旗榜,自其國來降,韓常亦欲以眾五萬內附。飛大喜語其下曰:直抵黃龍府,與諸軍痛飲爾。因上奏:興等過河,人心願歸朝廷。金兵累敗,兀木等皆令老少北去,正中興之機。而秦檜方欲畫淮以北與金為和,諷臺臣請諸將班師,且知飛志銳不可回,上言:飛孤軍不可久留,乞速召還。於是飛一曰奉十二金牌,飛憤惋泣下,束面再拜曰:十年之力,廢於一旦。
錄曰:愚觀高宗之世,可與有為之時三。建炎之初,河朔未叛,人心未離,李綱在內,宗澤在外。當是時也,以守則可固,以攻則可取,可以光復舊物也。甫其中也,諸將立功,帝親視師江上,趙鼎、張浚為政,政事先後及人才所當召用者次第奏行之。故列要津多,一時人望,號為小元祐。及其末也,金人敗郾城,敗朱仙,敗順昌,自燕以南號令不行。兀木乃嘆曰:自我起兵未有如今曰者。飛亦大喜曰:直抵黃龍府,與諸君痛飲。此何等氣象也。奈何帝之本心不欲二帝之還,恐奸大位,託為權奸之誤。於是不待狡兔高烏之盡,而先為烹狗藏弓之謀,天下之大事,從此去矣。愚故備錄諸將於前,總而論之於後,以為萬世之犬戒云。
岳飛立志慷慨,以必取中原擒滅警虜為念,自奉甚薄。少時飲酒能至數斗,帝戒之曰:卿異時到河朔,方可飲酒。遂絕口不飲。家無姬侍,昊珍願與交罐乃飾名妹遺之。飛曰:主上宵吁,豈大將安樂時耶。劫不受,珍益敬服。帝欲為營第,辭曰:金虜未滅,何以家為。或問:天下何時太平。飛曰: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卒有取民一縷束芻者,立斬以狗。夜宿民間,開門願納,無敢入者,號凍不拆屋,餓死不鹵掠。卒有疾,躬為調藥;諸將遠戍,遣妻問勞其家,死事者哭之,而育其孤,或以子婿其女。凡有頒犒,均給軍吏,秋毫不私。善以少擊眾。欲有所舉,盡召諸統制與謀,謀定而後戰,故有勝無敗。碎遇敵不動,敵人為之語曰: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張俊嘗問用兵之要,曰:仁信智勇嚴,闕一不可。好賢禮士,覽經史雅歌,投壺徇徇如書生。每辭官必曰:將士效力,飛何功之有。其忠憤激烈,議論持正,不挫於人,卒以此得禍。蓋飛與檜勢不並存者也。
錄曰:愚觀岳武穆以為罕見其儔。何也。蓋古之名將,自孫、吳、韓、彭、英、衛、李、郭而下,可數也。然孫乃賣友,吳乃殺妻,韓乃假王,英乃背主,儀乃窮奢,牠無足論。近代若張魏公有富平之敗,韓郡王有江上之奔,張伯英心衍全殊,劉平叔馭軍無法,惟武穆不忘。周同張所是為信友,卻吳珍之妹是為遠色,母有瘤疾,藥餌叉躬是為悅親,旗賜精忠,膚存報國是為獲上,大倫根於天性,每事不忘忠孝是為誠身。其馭軍也,五事克全,百戰無敵,而且悻悻於民力,無秋毫之犯。方之於古,殆方叔吉甫之儔而未能舉宣王之功者,天不祚宋,無徒多怨於時君季輔也。
胡銓上疏曰:臣按王倫本一押邪小人,市井無賴,墳綠宰相無識,舉以使虜,專務詐誕,欺罔天聽。今者無故誘致虜使以詔諭江南為名,是欲臣妾我也,是欲劉豫我也。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為犬戎之天下,以祖宗之位為犬戎之位,陛下一屈膝,則祖宗廟社之靈盡污,夷狄赤子盡為左衽,朝廷宰執盡為陪臣,天下士大夫皆當裂冠毀冕,變為胡服。就今虜決可和,天下後世將謂陛下何如主也。屍醜虜變詐百出,而倫又以奸邪濟之,梓宮庾不可還,太后決不可復,淵聖央不可歸,中原次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復伸,可為痛哭流涕,長太息者矣。向者陛下問關海道,危如累卵,尚不肯北面臣虜。屍今國勢稍張,只如頃者敗之於襄陽,敗之於淮上,敗之於渦口,較之前曰萬萬不伴。今無故而反臣之,欲屈萬乘之尊,下穹盧之拜。此魯連所以義不帝秦,非惜天下之虛名,誠以天下大勢有所不可也。今內而百官,外而軍民,萬口一辭皆欲食倫之肉。臣竊謂不斬王倫,國之存亡未可知也。雖然倫不足道也,秦檜以腹心大臣而亦為之。陛下有堯舜之資,檜不能致君如唐虞,而欲導君為石晉。孫近傅會檜議,遂得參政,几檜曰可和,近亦曰可和,檜曰當拜,近亦曰當拜。臣切謂檜與近並可斬也。臣備員樞屬義,不與此曹共戴天。區區之心,願斷三人頭,竿之稿街。然後羈留虜使,責以無禮,徐興問罪之師,則三軍之士不戰而氣自倍。不然,臣有蹈束海而死爾,安能處小朝廷求活耶。
錄曰:此疏如嚴霜烈曰,乃天地之正氣。百世之下時誦一翻,凜然猶澹菴之在目。況當其時,奸邪醜虜寧不奪其氣而折其心,然後知立言。君子與曰月同光,乾坤同久,其功豈小補哉。卻金人百萬之師,增中國有人之嘆,雖百挫辱之,而至大至剛塞乎天地之問者不可泯滅也。豈非南朝二百年一大快耶!
理宗隆興七年,起復劉洪宣撫荊襄,不拜,疏曰:刻襄四肢也,朝廷腹心元氣也。元氣強則四肢壯,朝廷施設得宜,根本全盛,則荊襄利害可以漸圖。請先論國家大計,而後及根本之實。何謂大計,恢復是也。臣謂今曰有其形而未盡其實。大抵有實無形,則計定事成,而敵人不覺;有形無實,則速禍致寇,而無以待之。蕊一昭王、漢諸葛,此有實無形者也。夫虜之不能忘我,猶我不能忘敵,所以數年之問邊警不聞,彼亦懲逆亮之輕舉而思萬全之議力今兵未動而聲先聞,實未至而形先見,使虜人謀我曰深,備我曰嚴,是誨之也。臣竊痛之。何謂實脩己也,求賢也,卹民也,用將也,養兵也。周宣王任賢使能,哀矜鰥寡。釆芭之任,將車攻之簡,徒政事之大,無過四者。夫治平之本,不在於慶賞號令之間,而在於人君一身。身之善惡在於一念,一念之積湛然於方寸之中,則見善必明,是非判然於前。陛下即位于今九年,事有昔是而今非,人有始賢而後否。願舍一己之見而以天下之見為見,去一己之智而以眾人之智為智,如欲來一世之真賢,當先蒙正臣之直氣,若邪佞不盡去,直道不可行,彼將長往山林不得而用之矣。至於士風澆薄,尤可嘆息。誕饅大言,迎合主意,大者蒙非常之眷,小者亦復竊寵,甚至倚托幽陰,排斥異己,使忠直氣阻,利害罔聞,此求賢之實未盡也。今曰雖有字民之官而不得舉字民之職,財賦之所驅,上司之所迫,苟進譴罰,不過巧名色以科斂,給文引以追呼。至於勞來還定,安集劬勞未見其人,此卹民之實未盡也。將有捨克豐己腔下媚上者逐之當矣。而新所揀擢多膏粱子弟,平生不經戰陣緩急,恐難應敵,此用將之實未盡也。古之養士有推車醜酒之樂,有投石超距之氣。故勇於公,戰聞敵,則奮其主。將有投嘐之惠,吮疽之恩,愛之如子弟,抒之如手足。今則不然,刻剝之,勞役之,故傾來招兵無一應募。近聞馬軍移屯建康,道路愁嘆,語流四方,生亡卒怨議之心,沮三軍勇說之氣,此養兵之實未盡也。如此民窮財乏,兵怨將驕,必有盜賊將竊發於邦域之中,而欲嗚劍於伊吾之北,此臣之所未諭也。
錄曰:愚觀忠肅之言,乃季宋之通,息中主之頹風,六陵之積弊,匪直以警孝宗也。異時元氣不固,四肢隨沒,大命亦旋以去矣。至於金革之例,往往師相大臣假託以奸大位戀大權,自非伏義之臣、神明之冑,孰能七詔七辭者哉。故錄,以終覆馨之義,討賊之心。外此皆浩嘆之日矣。哀哉。
文天祥自為童子時,見學官所祠鄉先生歐陽脩、楊邦又、胡銓皆鎰忠節,欣然慕之,曰:沒不俎豆其問,非夫也。年二十舉進士。對策時,理宗在位久,政理浸息,天祥以法天不息為對,其言萬餘,一揮而成。帝拔為第一。考官王應麟奏曰:古誼若龜鑑,忠肝如鐵石。臣敢為得人賀。咸淳九年,起為湖南提刑,見故相江萬里,萬里素奇天祥志節,語及國事,愀然曰:吾老矣。世道之責,其在君乎。德祐初,詔天下勤王,天祥捧詔涕泣,使陳繼周發郡中豪傑并結溪峒諸蠻有眾萬人,其友止之。天祥曰:吾亦知其然。第國家養育臣庶二百餘年,一曰一有急徵天下兵,無一人一騎入關者,吾深恨於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狗之,庶天下忠臣義士將有聞風而起者,義勝者,謀立人眾者,功濟如此,則社稷猶可保也。益王以觀文殿學士召至福,拜右丞相,衛王繼立加少保信國公。壓山破,天祥至京。時世祖多求才,南官王績翕言南人無如天祥者,遂遣績翁諭旨,天祥曰:國亡,吾分一死矣。召入諭之曰:汝何願。對曰:天祥受宋恩為宰相,安事二姓,願賜之死足矣。臨刑從容曰:吾事畢矣。其妻歐陽氏收其屍衣,帶中有贊曰:孔曰成仁,孟云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 宋史》 筆斷曰:宋亡節義之臣,自文天祥而下,若湖南安撫李芾、池州通判趙昂發、揚州都統姜才、真州太守苗再成、常州統制王安節、湖北提刑張起巖、安吉太守趙良淳、無為守趙淮、淮束制置李庭芝、刺史趙孟量常州太守姚告、察訪趙與睪、興化守陳瓚、通判張曰中、潮州守馬發、江束制置謝枋得、信州守唐震與張世傑、陸秀夫、陳文龍,皆其章著者,其餘尚多有之。
錄曰:豫章有言:周孔之心使人明道。學者果能明道,則周孔之心深自得之。三代人才得周孔之心,故視死生去就如寒暑晝夜之移,而忠義行之者易。至漢唐峽經衍古文相尚而失周孔之心,故經衛自晁董公孫弘倡之,古文自韓愈柳宗元啟之,於是明道者寡,故視死生去就如萬鈞九異之重,而忠義行之者難。今觀有宋王安石次壞六經,廉恥道喪,而北宋之亡,伏節者鮮。周程張朱講明道,學義理,而南宋之滅死義者多,明效彰然著矣。然則愚之立志孳孳不息者,豈真好辯哉,不得已也。觀者詳之。
張世傑少由小校,累功至黃州武定諸軍都統制。時方危急,徵勤王,多不赴,獨世傑提所部兵入衛。上下嘆異。自和州防禦使,不數月累加至保康軍承宣使,總都督府兵。大軍迫臨安,世傑請移三宮入海,而與天祥合兵背城一戰。陳宜中方遣人請和,不許。宋既納款,世傑痛忿,率所部兵去臨安,次於定海。元使都統卞彪說降,世傑斷彪舌礫之,以死自誓,遂從二王入福州。端宗立,以為樞密副使。帝昊立,復拜少傅,封越國公。以碉州不可居,徙居新會之壓山。張弘範襲壓山,或謂世傑曰:元兵以舟師塞海口,則我不能進退。盍先據海口,幸而勝,國之福也;不勝,猶可西走。世傑恐有離心,動則必散,乃曰:頻年航海,何時已乎。今須與次勝負。乃悉焚行朝草市,結大舶千餘作水訾,為死守計。弘範得世傑甥韓,命以官使,三至招之,世傑歷數古忠臣曰:吾知降生且富貴,但為主死不移耳。俄而颶風大作,舟人欲儀向岸。世傑曰:無以為也。為我取瓣香來。仰天呼曰:我為趙氏亦已至矣,一君亡,復立一君。今又亡我,未死者庶幾敵兵退,別立趙氏以存宗祀耳。今若此,豈天意耶。若天不欲復存趙祀,則大風覆我舟。舟覆,遂溺死焉。
陸秀夫三歲從其鄉人孟先生學,獨指以為非凡兒,長登進士。李庭芝鎮淮南,辟至幕中,擢參議官。時邊事急,諸多亡者,惟秀夫不去。庭芝上其名,除司農丞,累擢至宗正少卿。元入,宋二王走溫州,秀夫追從之,使人召陳宜中、張世傑等遂相與立益王。宜中以秀夫久在兵問知軍務,每事咨訪始行,秀夫悉心贊之,無不曲盡。時君臣播越,庶事煉略,每朝會儼然正質,如治朝儀。或時在行中,賡然泣下,以朝衣拭淚,盡浥左右,無不悲動。端宗崩,群臣皆欲散去,秀夫曰:度宗一子尚在,將焉置之。古人有以一旅一成中興者,今百有司皆具,士卒數萬,天若未欲絕宋,豈不可以為國耶。乃與眾復立衛王。以秀夫為左丞柑秉政。時世傑駐兵壓山,秀夫外籌軍旅,內調工役,凡所興作盡出其手。雖勿遽流離中,猶曰書大學章句,以勸講不輟。壓山破,秀夫走衛王舟,王舟大且諸舟環結,度不得出走,乃仗劍驅妻子入海,遂以身負王赴海死。
錄曰:愚觀世傑之自溺與秀夫之負帝俱溺,未嘗不浩然而嘆也。嗟乎!乘桿之嘆,傷時之悲也,而今果見其人乎哉。時全蜀破壞,刑襄失守,四海無措躬之地,獨仗區區二三君子懷忠負義,不至於此不已也。卒斃而得其正,其亦異乎汨羅鴉革者歟。
陳文龍,俊卿後也。能文章,負氣節。咸淳五年,廷對第一。由鎮束軍節度判官拜監察御史。襄陽被圍,似道曰恣淫樂,陽請督師而陰使留己,竟失襄陽。文龍上疏極諫。時王燴與陳宜中不能畫一策,而曰坐朝堂爭私意,文龍復疏書言:三后協心同底於道,北兵今日取某城築某堡,而我以文相遜,以邊相疑,譬猶拯溺梂焚而為安步徐行之儀也。請召大臣同心圖治,無滋虛議。其後二人終不相能而去,至十月始來,事已不可為矣。是冬累遷至參知政事。益王立為閩廣宣撫使。已而降將王世強復導大軍入廣,建寧泉福皆降,知福州王剛中遣使狗興化,文龍斬之,責書責世強、剛中負國,遂發民兵自守,城中兵不滿千。大兵來攻,使其姻家持書招降之。文龍焚書斬其使,曰:諸君特畏死,且未知此生能不死乎。乃使其將林華偵伺境上,華即迎降,且導兵至城下,通判曹澄孫開門納款,執文龍至軍中,欲降之,不屈指其腹曰:此皆節義文章也。可相逼耶。乃械送杭州,文龍去興化即不食,餓至杭而死。
錄曰:天祥、文龍皆廷對第一者也,豈其節義之獨聞歟。是時執政者有生之樂,無死之心。幸而一二君子乃心許國,文章氣節表率一世。當是時也,內則有死之心,外亦無生之樂,此其所以殺身成仁而不悔也。蚓夫少成天性,壯學自然,故一則自少時志於俎豆,未至者非夫;一則笑諸君畏而欲生,未知生能不死。二者同是一道,則同是一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