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正在迟疑,海爷又奏:“万岁,陈堂、孙凤、张居正,正是合伙欺君,不法已极,乞绑赴法场处斩,以正国法。”皇爷微微笑道:“海老爱卿,你难道不知么?这道旨意,是寡人命张先生写的,玉玺是寡人命孙凤打的,特差国舅出京。他三人无罪。”海爷道:“启万岁:臣是朝中耳目,因何真假不知!”
皇爷道:“海老爱卿,朕劝你世事之情,看破些吧!”海爷道:“臣该遵旨免究,但他三人有曹操之奸、董卓之权,今若不除,必有非常之变。”皇爷含笑道:“海先生,他三人都是寡人之命,怎好罪他?先生将就些吧!”海瑞道:“若是这等说,真是昏君了!”皇爷心中想道:“好个忠臣海瑞,真是铁面无私,不怕死。”便道:“海先生,你乃耳目之官,他三人行事瞒骗与你,应该定罪。传旨:将孙凤逐出朝门,永不复用!国舅陈堂除官在家,张居正降三级任事。钦哉,谢恩!”内侍传旨退朝。
皇爷下龙案,退入后宫去了。
海爷无奈,只得出朝,遇着徐千岁同祭酒杜爷特来迎接。
徐千岁道:“谢海爷救孙成之功。”又问:“皇爷怎样处治?”
海爷细细述了一遍,千岁作别而去。
二人同到衙中。海爷又说起朝中之事,无奈圣上十分隆宠,故此奸臣大胆。杜祭酒道:“看起来,张居正是扳不倒了。”海爷道:“我若扳不倒张居正,誓不为人。我要问你,不知陈三枚、周元表可曾出头吗?”杜爷道:“他二人只因搜宝回来,可似在路上冒了风寒,至今未愈。”海爷道:“我明日要去看他。”说罢,退入后衙,与夫人、小姐相见。
次日,海爷坐轿来到陈府,家人请海爷步进书房。见陈爷在床上,海爷问道:“陈先生贵体可好么?”陈爷道:“多谢大人,晚生略好些。”海爷道:“周贤契在那里?”陈爷道:“周年兄在外书房。”海爷道:“老夫也要问候他。”陈爷便叫家人引海爷到外书房,周元表在床上看见,说道:“恩师,晚生不能起接,多有得罪。”海爷道:“好说。贵体可瘥么?”周爷道:“叨福,略略瘥些。恩师出京,事体如何?”海爷细细道知,周爷听了,叹道:“恩师,如此看来,皇上看了宝贝,又不将他治罪,便怎么处?”海爷道:“若皇上又不将他治罪,老夫便去召杨家将来。”周爷道:“恩师,圣上如此宠爱他,杨家将焉能除得他?”海爷道:“贤契,这宗事体那里知道。我已修书一封,差你同年林天佐,往海外岣屺山请杨令婆。只等他兵马一到,不怕张居正不死。”周爷道:“只怕杨令婆不肯起兵前来。”海爷道:“贤契,你有所不知。当年张居正丈量天下田亩,那太行山,系宋真宗赐与杨令婆为食邑之地,历代不往收钱粮。张居正将他田亩尽行科收粮食,以致杨令婆不能住扎,移居海外岣屺山。他若说起张居正,恨入骨髓。老夫若有书去,他必欢喜而来。”周元表道:“若如此说,不怕扳不倒张居正了。”海爷道:“贤契,你且耐心静养,俟贵体痊日再议。”海爷辞回,只在寓所等侯不提。要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岣屺山对景称奇 梅花海引人入胜
层峦耸翠出重霄,路入梅花得趣饶。
是有金萱不知老,与山齐寿乐逍遥。
再讲那林天佐,前日奉海爷之命,传送征书一封,护批一道,要往岣屺山杨府请兵。他一路不辞风霜,跋涉而去。但碍路途遥远,不知何时得见令婆之面,如今已到海边了。瞧看远远有一座高山,倒插大海之中。“不知可就是岣屺山不是?须得有人来,且问他一声才好。”林爷正在思想,忽见一个老人,手携竹杖而来。林爷见了大喜,叫声:“陈贵,你快下马前去。”
陈贵上前问道:“借问这山可是岣屺山么。”那老者笑道:“小哥,正是。你问他做什么?”陈贵道:“我要上山去,故此动问。”老者道:“小哥,你如何去得?”陈贵道:“怎的去不得?”老者道:“你不知此座山乃是当年宋朝有名的杨老令婆新住在此,她手下的兵将,十分厉害,若非诚心诚意,怎敢上去!”陈贵道:“借问公公,这山在海中央,如何上得?”老者道:“此问无船,只是马儿行走。”陈贵道:“水里边,马如何走得?”老者道:“他山上的马是练就的,海边浅水之处,用大大的木头打在海内,名曰梅花桩,马从桩上行走,如同平地。”陈贵道:“公公,世人传说杨令婆长生不死,可是真的么?如今还在么?”老者道:“她是一位地仙,如何不在!说她在太行山,山中有仙树、仙桃,人食故长生。如今这山也有一异名,名曰雌龙井,至闲时俱用大石遮盖,但五月初五日,端午时节,于是开了井盖,打起水来,和米做成酒,人饮了酒,不论男女身体康健,勇力加倍,又能长寿。”陈贵道:“老公公,我们要去见她,不能前去,奈何?”老者道:“小哥有事要去,我教你个法:巡海边去,有五六里路,海边有一鼓亭,亭内有一将官把鼓,那山上闻知,便放马来,骑上去即可至山上了。”陈贵道:“我又听见人说,有人去求见令婆,令婆不肯相见,那人再三拜恳,方命侍女端出二盒牙齿来与人看,真面真身,总不能得见。”老者道:“你不知:这牙齿,是令婆六十周天时落的,何又出新牙。如今不知换了多少花甲,故留下这牙齿。”陈贵道:“指教!”回报与林爷。回头一看,不见老者,知是神明指点。
主仆上马加鞭,行了五里,果见前面有一座大亭。近亭一看,却造得十分巍峨,墙分八字,琉璃瓦盖得明明亮亮,二人直上,并不见有人。四壁描金彩画,两旁朱红栏干,两边放着朱红漆鳌皮大鼓。林爷道:“陈贵!你到里边问一声,看有人否。”陈贵领了主命,步上亭中,叫一声:“里边有人吗?”只见里面走出一人,头戴大红扎巾,身披织锦战袍,脚踏皂靴,相貌威严。林爷忙上前打拱道:“将军请了!”那人道:“尊驾何来?”
林爷道:“弟乃是明朝本京人氏,幸叨两榜出身,官拜翰林,姓林,名天佐。只为朝中首相张居正卖官鬻爵,杀害忠良,私存国宝,私行丈量天下田亩,每有反叛之心。朝中有个耳目官海瑞,就是当年为南京操扛,他忠心耿耿,必要扳倒奸逆,以安社稷。奈朝廷宠爱他,不肯将他正法。海大人无奈,特遣小弟到此,求恳老令婆发兵除奸去佞,保得明朝江山,真有莫大之恩!现有海忠臣亲笔请书一封,乞将军代为一报。”
将军听了,说:“呵,林先生原来是海大人差的。海大人名闻四海,天下人共敬。弟虽在海外,也时时闻他好名。果是忠心为国,正理朝纲,除奸剔佞,实在可敬。我令婆常称他是明朝第一个忠臣;提起张居正这贼,心中忿恨,要起兵去除他,又恐朝廷生疑,说我们图谋天下,故此忍耐至今。既先生奉海大人之命,求恳令婆,待弟与你齐去,谅令婆必然听从。”说罢,手拿鼓槌,走上扶梯,打了三下。
只听得对面山上炮声大响,远远望见山中,一个坐在马上,带两匹空马由梅花桩上行来,到了鼓亭下马。林爷走上前,拱手道:“将军请!”那将军连忙答礼。鼓亭将军细细述了来意。
那将军道:“林爷,你且此间暂坐,待小弟回山代达,看令婆怎说。”林爷道:“有劳了。”那位将军上了白龙马,回身又下水中,由梅花桩上如飞而去。
上了山,进入府中,叫侍女通报说:“有明朝忠臣海瑞特差翰林林天佐送书前来。”侍女捧了书入内,少时出道:“太太吩咐,请差官上山。”那将军得了言语,随即上马下山,过梅花桩,至鼓亭下马。对林爷道:“俺家太太说,林爷鞍马劳顿,请上山相见。”林爷大悦,就将空马骑坐,即同将军下海,由梅花桩上缓缓而来。
不止片时,上了山。抬头四处观望,不觉精神开爽。道:“妙吓!你看岣屺山的景致,山顶上仙鹤双双飞鸣,白猿阵阵跳跃。高高低低,多是奇峰怪石;大大小小,尽是翠柏苍松。
青的青,尽是仙桃;白的白、绿的绿,尽是瑶草琪花。看不尽许多奇景,真是难描难画。”林爷正在贪看景致,忽听得将军道:“林爷且在外厅坐坐,待俺禀过太太,再来相请。”那时将军来到大堂禀上,太太传语请见。守山将军重出大门,到外厅相请。
林爷随着后面,来到大堂。只见珠帘当中,外放天然几桌,安置玉瓶;内插珊瑚树,高数尺。右边一张梨花太师交椅。林爷忙上前朝上跪下道:“太太在上,卑职林天佐拜见。愿太太寿与天齐。”帘外丫头传语道:“太太吩咐:请林爷少礼,命焦将军陪坐。”林爷道:“太太在上,卑职那里敢坐。”又传语道:“林爷远来,焉有不坐之理?”林爷道:“如此告罪了。”
侍女奉上香茶,林爷用完。开言道:“卑职恩师海瑞,多多拜上太太,愿太太寿与天齐。愿太太早发慈悲之念,削除奸佞,救济万民,感恩不浅。”传语道:“俺太太说,既蒙海大人来书,无不从命。请林爷到花园饮酒,焦将军陪宴。”
焦将军引了林爷,来到花园,看不尽奇花异草。当中花台上,筵席已端正,宾主双双坐下,开怀畅饮。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天波楼杨令婆兴师 北潼关高德礼失守
楼号天波宋代时,救民除暴见兴师。
潼关若早壶浆往,败绩归来悔已迟。
且说林天佐在花园厅上,看不尽许多排设。焦将军相请入席,说道:“这是山厨水酒,怠慢莫罪。”两人入席,书童在旁斟酒。林爷觉得酒味芳浓,便问道:“这酒用何制酿,如此芳烈?”焦将军道:“这酒不是寻常的,乃是峋屺山第一种仙酒。每年五月五日午时,取雌龙井水和禾米酿成,又芳烈,又补血。凡人饮了此酒,身体康健,寿命绵长。此乃太太敬重林爷,故特备此酒相敬。”林爷道:“如此说来,乃小弟之幸也。”
二人饮了多时,林爷起身道:“蒙太太厚款,小弟心领了,就此告辞。太太那里不能面谢,烦将军鼎言,求太太发兵早些,以救国家之难。”
焦将军领命,就转身入内见太太:“林爷谢太太赐恩,就要下山了。要求太太早早发兵,以除谗佞。”太太道:“我知道了,请林爷鼓亭安歇,明日早行便了。”
别下山。焦爷上马相送,依旧下水过海,由梅花桩上行过。
登时上岸,行到鼓亭。鼓亭将军出接,林爷拱手道:“小弟奉太太之命,今夜要在此打扰一宵。”鼓亭将军道:“岂敢!这是随便的。”当晚备夜饭吃了,焦爷辞回。
过了一宵,来日清早,焦爷又到鼓亭与林爷见礼,说道:“太太有表章一道,相烦林爷带去拜上海大人,上达天听。如不表明,反被张居正朦胧圣上,必说我们杨家造反了。请收过表章。”林爷道:“太太主见极明,小弟领教!”便把表章收好,作别起行。主仆二人,一路滔滔往京城而返。
杨老令婆自林爷去后,传令山前众将,各各预备,等待黄道吉日,就要起行。太太吩咐已毕,众将得令,个个磨拳擦掌,预备厮杀。
过了半月,说是黄道吉日,太太身穿八卦仙衣,带了一群将士,五色旌旗摇动天日,鼓角齐鸣。到了台前,炮响三声,吹打上台,两边众将上前参见。大小三军,各分队伍。太太手执金字大红旗,叫道:“杨豹、焦天听令!”只见左边闪出一将,头戴虎头金冠,身穿黄金锁甲,手执竹节钢鞭,威风凛凛,应道:“有!”又见右边闪出一将,面如锅底,眼似铜铃,手执开山大斧,杀气腾腾,应道:“有!”太太道:“你二人带领本部人马,前进京师,不许骚扰地方。我自有兵接应。违令者斩!此番出兵,但要除奸去佞。倘皇上回心,屏逐奸邪,我就要回兵。”二将道:“得令!”接了令箭,带了人马下山而去。太太又叫:“岳金定、孟银銮听令!”令二人也带本部人马,各相随丈夫前往京师,须要秋毫无犯。二人道:“得令!”
二员女英雄,一样打扮,头戴凤冠,双插雉尾,身穿软甲,腰束战裙,手舞双刀,领了人马,浩浩荡荡,尾着杨、焦二将,往京师而来。
那前队的人马,行不数日,已到潼关地界。潼关的探事蓝旗小卒,飞报入城:“启上总爷大人:今有峋屺山杨家将人马杀至关前,请令定夺。”那守关总兵高德礼,也是科甲出身,蒙圣恩钦点潼关总兵。接任以来,四海升平,万民感服。今闻探子报说岣屺山杨家将兴兵除奸,要进潼关,暗想道:“我想杨令婆是要谋夺明朝天下,假以除奸为名。我受朝廷爵禄,怎肯容你猖狂?左右,吩咐守关将士,多备火炮灰石预备!”严守到了次日,杨、焦二将叩关讨战。高爷叫:“左右,取我披挂出来。”家将忙把盔甲抬至。高爷即刻披挂,头戴金翅高盔,身披滚龙锁甲,腰挂七星宝剑,座下一匹黄膘马,手把竹节钢鞭,带了三千人马,放炮开关,冲出吊桥。
杨家见有兵来,杨豹提枪拍马冲出阵前。高德礼开声喝道:“来将通名!怎敢兴兵犯界,是何道理?”杨豹大叫道:“你这老头儿,莫非就是守关的总兵高德礼么?我乃大宋敕赐无佞府天波楼杨家令公令婆与天同休的后裔杨豹将军便是。只为你朝中豺狼当道,奸佞弄权,故此我奉太君之命,到京师除奸去佞,救济万民。快快开关,休得拦阻!”总兵见说,高声喝道:“杨家小将,你又不奉朝廷宣召,又无兵部火牌檄文,妄说要除奸佞。到底朝中哪个是奸,那个是佞?说得明白。放你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