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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意言二十篇

父母篇第一 生死篇第二 百年篇第三 祸福篇第四 刚柔篇第五 治平篇第六 生计篇第七 百物篇第八 修短篇第九 鬼神篇第十 天地篇第十一 夭寿篇第十二 仙人篇第十三 丧葵篇第十四 好名篇第十五 守令篇第十六 吏胥篇第十七 文采篇第十八 真伪篇第十九 形质篇第二十

父母篇

人有百年之父母,有歴世不易之父母。百年之父母,生我者是也;歴世不易之父母,天地是也。人何以生?无不知生于父母也。人何以死?亦可知仍归于父母乎?且人之生,禀精气于父,禀形质于母,此其所以生也。及其死,归精气于天,归形质于地,此其所以死也。离百年之父母,归歴世不易之父母,虽有孝如曽参孝巳者,亦何事悲乎。且我未归之先,我百年之父母先已归歴世不易之父母矣,则我无论生无论死,亦何尝有离父母之一日乎。难者曰:人无离父母之一日,则吾之生吾之死,父母主之乎?抑歴世不易之父母主之乎?曰:皆不能也。夫生于土而死于土者,林木是也;生于水而死于水者,鱼鳖是也。及问其所以生所以死之故,林木不知,鱼鳖不知,水与土亦不知。则人之生死,卽歴世不易之父母亦安得知之乎?且以吾视之,所谓歴世不易之父母,似今古如一矣,安知不又有消长代谢于其间耶?是歴世不易之父母尚不能不流转于气数之中,而况乎所生者也?鱼鳖之生也,若与水无预,而卒不能离水以求生;林木之生也,若与土无预,而究不能离土以求活。人之生也,若与天地无预,而亦不能外天地以自存。是则所谓父母而已,当其偶然而生,是天地间多一我也。多一我,而天地之精气不加减;及其倏然而死,是天地间少一我也,少一我而天地之精气不加増。卽积而为千我焉,积而为万我焉,其生与死之数,于天地亦不能少有所増减也。林木与土相忘,故能遂其生;鱼鳖与水相忘,故能毕其命。人与天地相忘,故能终其天年。且不特此也,天地自生人以来,皆与之相忘矣,故来也无所凝,去也无所滞,不啻率亿万子姓之同过于逆旅也。然虽相忘,而实未尝相离。卽云有生死乎,人虽亾而精气不亡,精气不亡是人亦不亡矣。人不亡,则直与天地同弊耳。吾故曰:未尝有离父母之一日也。

生死篇

生者以生为乐,安知死者不又以死为乐?然未届其时不知也。生之时而言死,则若有重忧矣,则安知死之时而言生,不又若有重忧乎?生之时而贪生,知死之后当悔也;死之时而贪死,知生之后又当悔也。抑谓死而有知耶?死而有知,则凢死者皆有知,吾将以死觐吾亲戚、合吾良友,见百年以内所未见之人、闻百年以内所未有之事,是死之乐甚于生也。且吾有形质,卽有疾病欣戚;今无形质矣,是寒暑所不能侵也,哀乐所不能及也,适孰如此也!以为死而无知耶?吾尝饮极而醉焉,醉之乐百倍于醒也,以其无所知也。吾尝疲极而卧焉,卧之乐百倍于起也,以其无所知也。适孰如此也。又或如列子之言,死之与生,一徃一返,死于此者,安知不生于彼?是始生之日,卽伏一死之机,虽自孩提焉少壮焉耄耋焉,皆与死之涂日近,不至于死不止也。因是知死之日亦卽伏一生之机,虽或暂焉或久焉或迟之又久焉,皆与生之途日近,不至于生不止也。然则吾于人之始生当吊之,以为日复一日,去死之途不逺矣;于人之死也当贺之,以为虽或久或暂,然去生之途不远矣。吾安知世不以吾之以死为可贺、以生为可吊为惑耶,吾又安知不有人以世之以生为可乐、以死为可悲者为更惑耶?

百年篇

生年至百者少,吾欲验百年之境,于一日内验之而已。鸡初鸣、人初醒时,孩提之时也,发念皆善,生机满前,觉吾所欲为之善若不及待披衣而起者;日旣出、人旣起之时,犹弱冠之时也,沈忧者至此时而稍释,结念不解者至此时而稍纾,耕田者入田,读书者入塾,商贾相与整饬百物、估量诸价,凡诸作为百事踊跃,卽乆病者较量夜间亦觉稍减;日之方中,饥者毕食,出门入门,事皆振作,葢壮盛之时也。夫精神者人之先天也,饮食者人之后天也。日将午,正阴阳交嬗之时,则先天之精神,有不能不藉后天之饮食以接济者矣。然先天为阳阳,则善念多,故有人欎大忿于胸、匿甚怨于内,至越宿而起,而忿觉少平、怨觉少释,甚或有因是而永远解释者。非忿之果能平、怨之果能释,则平旦以后之善念有以胜之也。是阳胜阴也。至后天为阴,阴则恶念生,好勇斗狠之风,徃徃起于酒食醉饱之后,亦犹圣人所云:壮之时血气方刚,戒之在斗。正此时也。是阴胜阳也。又一生之事业,定于壮盛之时;一日之作为,定于日午之候。过此,虽有人起于衰莫、事成于日昃者,然不过百中之一,不可以为例也。至未申以后,则一日之绪余,犹人五十六十以后,则一生之绪余。力强者至此而衰,心勤者至此而懈,房帷之中晏晏寝息,是衰莫之时也。于是勇徃直前者至此而计成败,径直不顾者至此而虑前后,沉忧者至此而益结,病危者至此而较増,视日出之时,判然如出两人矣。非一人之能判然为两,则一日之阴阳昏旦有以使之然也。此一日之境也,卽百年之境也。苟能静体一日之境,则百年之境亦不过如是矣。

祸福篇

人卽有不孝于家、不弟于室者,未有不畏官法;人卽有不孝于家、不弟于室者,未有不畏鬼神。二者较之,其畏官法也,尚觉有不可奈何;至畏鬼神也,则出于中心之诚而已。然其畏鬼神者,谓畏其聪明正直乎,抑畏其能作祸福乎?必曰畏其能作祸福耳。然如果有鬼神,如果能作祸福,则必择其可祸者祸之、可福者福之而已。有人于此,孝于家、弟于室而不奉鬼神,鬼神能祸之乎?则知有人于此不孝于家、不弟于室而日日奉鬼神,鬼神亦能福之乎?然人之于鬼神也,明知不能福而其奉之也,究不敢改其于父兄也;明知当孝当弟而不孝不弟也,亦究不改。则鬼神不特尊于官法,并尊于长上矣。且世人见慢鬼神者,必耳而目之,以为必得阴谴;见人之不孝不弟者,虽亦心知其非,而权其轻重,觉比之慢鬼神者,罪尚可减。则本未倒置之甚矣。吾故曰:人能以畏官法之心畏其父兄,则可谓知所畏矣;人能以敬鬼神之心敬其父兄,则又可谓知所敬矣。又世俗之言曰雷诛不孝,故凢不孝不弟者,畏鬼神并甚畏雷。不知不然也,夫古来之不孝者莫如商臣冒顿,未闻雷能殛之也,雷所击者皆下愚无知之人。下愚无知之人卽不孝,雷应恕之矣。雷能恕商臣冒顿,而不能恕下愚无知之人,岂雷亦畏强而击弱乎?畏强而击弱,尚得谓雷乎?世又言雷诛隐恶,刑罚之所不到者,雷则取而诛之。夫人有隐恶,亦卽有阴徳,有隐恶而刑罚不及者,天必暴其罪以诛之,以明着为恶之报;则有隐徳而奬赏所不及者,天亦当表其德以赏之,以明着为善之效。记云:爵人于朝,与众共之;刑人于市,与众弃之。天旣设雷霆之神于众见众闻之地,杀人以明恶无可逃,则又当设星辰日月之神于众见众闻之地,福人以明善必有报,而后天下之人,始晓然于人世赏罚所不及者,天亦得而补之也。若云天杀人则使人知天,福人则不使人知,则无以劝善矣。无以劝善,非天之心也。不赏善而专罚恶,亦非天之心也。今既无星辰日月之神福人,则所云雷霆杀人者亦诬也。吾故曰:天不命雷击人,鬼神亦不能祸福人。文子之言曰:倚于不祥之木,为雷霆所扑、为雷所击者,皆偶触其气而殒,非雷之能击人也。雷不能击人,鬼神亦不能祸福人,而人顾舎其父兄长上而畏雷霆鬼神,不亦舛乎?

刚柔篇

世傅,老子见舌而知守柔,而以为柔之道远胜刚,非也。老子之言曰:齿坚刚则先弊焉,舌柔是以存。不知一人之身骨干最刚,肉与舌其柔者也,人而委化,则肉与舌先消释,而后及齿与骨。是则齿与骨在之时,而舌与肉已不存矣。老子存亾先后之说,非临没时之谬论乎?不特此也,以天地之大言之,山刚而水柔,未闻山之刚先水而消灭也;以物之一体言之,则枝叶柔而本刚,未闻本之先枝叶揺落也。且天不刚无以制星辰日月,地不刚无以制五岳四渎,人不刚无以制百骸四体。孔子曰:吾未见刚者。又曰:刚毅木讷近仁。孟子曰:其为气也至大至刚。刚之徳可贵如此,而守柔之说何为乎?且日有刚有柔,未闻人以刚日岀则凶、柔日出则吉也。人之性有刚有柔,未闻刚者常得凶,而柔者常得吉也。语有之,籧篨之人口柔,戚施之人面柔,夸毗之人体柔。使柔而得吉,则籧篨戚施之人攸徃咸宜矣。而不然也。老子号有道者,岂为此不然之论以诳世乎?此葢道家者流托为老子之言以自售其脂韦腼忝之术耳。何以见之?说苑云:韩平子问叔向曰,刚与软孰坚?对曰,臣年八十,齿再堕而舌尚存。若以时论之,叔向尙在老子之前,必不反引老子之说以为说明矣,明旧有是言,而道家者流窃其说以欺世,又托之于老子,并托之于商容,皆不足信者也。若必曰柔可胜刚,则吾宁为龙泉太阿而折,必不为游藤引蔓以长存者矣。

治平篇

人未有不乐为治平之民者也。人未有不乐为治平既乆之民者也。治平至百余年,可谓久矣,然言其户口,则视三十年以前増五倍焉,视六十年以前増十倍焉,视百年百数十年以前不啻増二十倍焉。试以一家计之:髙曽之时有屋十间,有田一顷,身一人,娶妇后不过二人。以二人居屋十间、食田十顷,寛然有余矣。以一人生三计之,至子之世而父子四人,各娶妇卽有八人,八人卽不能无佣作之助,是不下十人矣。以十人而居屋十间、食田一顷,吾知其居仅仅足、食亦仅仅足也。子又生孙,孙又娶妇,其间衰老者或有代谢,然巳不下二十余人。以二十余人而居屋十间、食田一顷,卽量腹而食、度足而居,吾以知其必不敷矣。又自此而曽焉,自此而元焉,视髙曽时口巳不下五六十倍。是髙曾时为一户者,至曾元时不分至十户不止。其间有户口消落之家,卽有丁男繁衍之族,势亦足以相敌。或者曰:髙曾之时,隙地未尽辟、闲廛未尽居也,然亦不过増一倍而止矣,或増三倍五倍而止矣。而户口则増至十倍二十倍。是田与屋之数常处其不足,而户与口之数常处其有余也。又况有兼并之家,一人据百人之屋、一户占百户之田,何怪乎遭风雨霜露饥寒顚踣而死者之比比乎。曰:天地有法乎?曰:水旱疾疫,卽天地调剂之法也。然民之遭水旱疾疫而不幸者,不过十之一二矣。曰:君相有法乎?曰:使野无闲田,民无剩力,疆土之新辟者移种民以居之,赋税之繁重者酌今昔而减之,禁其浮靡,抑其兼并,遇有水旱疾疫则开仓廪、悉府库以赈之,如是而巳,是亦君相调剂之法也。要之,治平之久,天地不能不生人;而天地之所以养人者,原不过此数也。治平之久,君相亦不能使人不生,而君相之所以为民计者,亦不过前此数法也。然一家之中有子弟十人,其不率教者常有一二,又况天下之广,其游惰不事者何能一一遵上之约束乎?一人之居,以供十人巳不足,何况供百人乎?一人之食,以供十人巳不足,何况供百人乎?此吾所以为治平之民虑也。

生计篇

今日之亩,约凶荒计之,岁不过出一石。今时之民,约老弱计之,日不过食一升。率计一岁一人之食,约得四亩;十口之家,卽须四十亩矣。今之四十亩,其寛广卽古之百亩也。四民之中,各有生计:农、工自食其力者也,商贾各以其赢以易食者也,士亦挟其长佣书授徒以易食者也。除农本计不议外,工、商贾所入之至少者,日可余百钱;士佣书授徒所入,日亦可得百钱。是士工商,一岁之所入不下四十千。闻五十年以前吾祖若父之时,米之以升计者,钱不过六七;布之以丈计者,钱不过三四十。一人之身,岁得布五丈,卽可无寒;岁得米四石,即可无饥。米四石,为钱二千八百;布五丈,为钱二百。是一人食力,即可以养十人。卽不耕不织之家,有一人营力于外,而衣食固巳寛然矣。今则不然,为农者十倍于前,而田不加増;为商贾者十倍于前,而货不加増;为士者十倍于前,而佣书授徒之馆不加増。且昔之以升计者,钱又须三四十矣;昔之以丈计者,钱又须一二百矣。所入者愈微,所出者益广,于是士农工贾各减其值以求售,布帛粟米又各昂其价以出市。此卽终岁勤动,毕生皇皇,而自好者居然有沟壑之忧,不肖者遂至生攘夺之患矣。然吾尚计其勤力有业者耳,何况户口旣十倍于前,则游手好闲者更数十倍于前。此数十倍之游手好闲者,遇有水旱疾疫,其不能束手以待毙也明矣。是又甚可虑者也。

百物篇

人谓天生百物,专以养人。不知非也。水之气蒸而为鱼,林之气蒸而为鸟,原隰之气蒸而为虫蛇百兽。如谓天专生以养人,则水之中蛟鳄食人,天生人,果以为蛟鳄乎?林麓之中熊罴食人,天生人果以供熊罴乎?原隰之内虎豹食人,天生人果以给虎豹乎?蛟鳄能杀人,而人亦杀蛟鳄;熊罴虎豹能杀人,而人之杀熊罴虎豹者,究多于人之为熊罴虎豹所杀。则一言断之曰:不过恃强弱之势、众寡之形耳。蛟鳄之力胜人则杀人,人之力胜蛟鳄则杀蛟鳄。熊罴虎豹之势众于人则杀人,人之势众于熊罴虎豹则杀熊罴虎豹。若果云天为人而生,则水之中有鱼鳖,不宜有蛟鳄矣;林麓之中有貂狐貒貉,不宜有熊罴矣;原隰之中有麋鹿野兽,不宜有虎豹矣。解者曰:此固非人所常食者也。若家之六畜牛羊豕犬鸡之类,则天实为人而生者矣。抑知亦不然,天果为人而生,则当使之驯伏不搅,甘心为人所食乃可;今牛与羊之角有触人至死者,猘犬有噬人至死者矣,岂天之为人而生者反以是而杀人乎?又自唐宋以来人之食犬者渐少,使天果为人而生,则唐宋以来应亦肖人之嗜欲而别生一物,不得复生犬矣。人之气蒸而为虮虱,马牛羊亦然,虮虱之生,还而自啮其肤,岂人亦有意生虮虱以还而自啮者乎?推而言之,植物无知,黙供人之食而巳。必谓物之性乐为人之食,是亦不然也。

命理篇

人之生修短穷达有命乎?曰:无有也。修短穷达之有命,圣人为中材以下之人立训耳,亦犹释老造轮回果报之说,岂果有轮回果报乎?曰:无有也。轮回果报之有说,亦释氏为下等之人说法耳。何以言修短穷达无命?夫天地之内有人,亦犹人生之内有虮虱也。天地之内人无数,人身之内虮虱亦无数。夫人身内之虮虱有未成而遭杀者矣,有成之久而遭杀者矣,有不遭杀而自生自灭于縁督缝袵之中者矣,又有汤沐具而死者矣,有澣濯多而死者矣。如谓人之命皆有主者司之,则虮虱之命又将谁司之乎?人不能一一司虮虱之命,则天亦不能一一司人之命,可知矣。或谓人大而虮虱小,然由天地视之,则人亦虮虱也,虮虱亦人也。虮虱生富贵者之身,则居于纨绮白縠之内;虮虱生贫贱者之身,则集于鹑衣百结之中。不得谓居于纨绮白縠者,虮虱之命当富贵也;居鹑衣百结之中者,虮虱之命当贫贱也。吾乡有虮虱多而性卞急者,举衣而投之火,夫举衣而投之火,则无不死之数矣,是岂虮虱之命同如此乎?是亦犹秦卒之坑新安、赵卒之坑长平,歴阳之县、泗州之城,一日而化为湖之类也。虮虱无命,人安得有命?然中材以下,不以命之说拘之,则嚣然妄作矣。亦犹至愚之人,不以轮回果报之说怵之,则为恶不知何底矣。吾故曰:中人以下不可不信命。是圣人垂戒之苦心也。亦犹至愚之人不可不信轮回果报,亦释氏为下等人说法之苦心也,亦卽释氏所恃以不废之一术也。

鬼神篇

鬼神之说,上古无有。上古之所谓神者,山川社稷之各有司存是也。上古之所谓鬼者,髙曾祖考是也。三代之衰,始有非鬼神而谓之鬼神者,杜伯之射周宣王、赵先之杀晋厉公,以及天神降莘、河神祟楚是矣。然此直名之为怪,不可言神,不可言鬼,何也?鬼不能以弓矢杀人,及坏大门、抉寝门,皆非鬼所能。又聪明正直之谓神,岂有天神而与人接谈、河神而祟人以求食者乎?吾故曰:三代以上有真鬼神,三代以下不闻有真鬼神而有怪。鬼神有理,怪则无理。鬼神者吾当畏之,怪者不必畏也。不必畏,则视吾气之强弱,气强则搏之,气弱则为所摄而巳。人未有见髙曾祖考祟其子孙者也,人未有见山川社稷之神崇其管内之民者也,则知鬼神者不害人。其为人害者,皆反常之怪耳。若怪而名之为鬼,是直以髙曾祖考待之也;怪而名之为神,是直以山川社稷凡着在祀典者待之也。可乎不可乎。

天地篇

信如所言,则山川社稷风云雷雨皆有神乎?曰:无也。髙曾祖考皆有鬼乎?曰:无也。山川社稷风云雷雨之神林林总总,皆敬而畏之,是山川社稷风云雷雨之神,卽生于林林总总之心而巳。髙曾祖考之鬼,凢属子孙亦无不爱而慕之,是髙曾祖考之鬼亦卽生于子孙之心而巳。曰:伊古以来,有亲见山川社稷风云雷雨之神者,又有亲见髙曾祖考之鬼者,则奈何?曰:此或托其名以示神,假其号以求食,非真山川社稷之神、髙曾祖考之鬼也。何以言之?山川之神本无主名,若社稷之神则所谓句龙及后稷也,句龙为烈山氏之子,句龙倘有神,则应服烈山氏之衣冠;后稷者帝喾之子也,稷倘有神,亦应服帝喾时之衣冠。今童巫之见社稷之神者,言服饰一如祠庙中所塑唐宋衣冠之象,则必非句龙、后稷明矣。且山川社稷风云雷雨有神,则天地益宜有神。吾闻轻清者为天,重浊者为地,未闻轻清之中更结为台殿宫观及天神之形质也,重浊中更别具房廊舍宇及地祇之形质也。且天苟有神,则应肖天之圆以为形;地苟有神,则亦应规地之方以为状。今世所传天神地祇之形,则皆与人等,是则天地能造物之形,而转不能自造其形。不能自造其形,乃至降而学人之形,有是理乎?推而言之,华山之形削成而四方,泰山之形岑崿而轩举,使皆有神,则华山之神亦应肖削成四方之形、泰山之神应亦模岑崿轩举之状,皆不得学人之形以为形也。至于鬼之无,则又一言以蔽之曰:人而为鬼,则巳归精气于天、归形质于地矣。归于天者,复能使之丽于我乎?归于地者,复能使之块然独立,一肖其生时乎?记有之:懓乎如有见,慨乎如有闻。又曰:临之在上,质之在旁。为人子孙者不忍自死其髙曾祖考,则一念以为有,卽有矣。实则不然也。黎邱之鬼,惯效人子侄之状;颍川之鬼,又惯仿人父祖之形。其实岂真子侄,岂真父神乎?则世之所言,见髙曾祖考之鬼,亦犹此矣。

夭寿篇

夫人之夭寿,秉于自然,未闻保摄之卽能多、斲削之卽能少也。何则?禽兽之寿常不及人,未闻禽兽之能斵削。以人而论,富贵者之寿与贫贱者差等,贫贱者不能学富贵者之斵削,明矣。推而言之,人有谓服食养气而卽可以长生者,亦断断不然。夫古之通养生之术,明服食之方者莫如轩辕,轩辕之寿,至尧舜时巳不存。保啬神气,调和性情,莫如荣启期、抱犊子,荣启期、抱犊子至春秋之末巳不存。今试置两人于此,一则清静寡欲,调神房闼之中;一则适性任情,驰鹜声色之内。究其后,则清静寡欲者之年寿,与适性任情者相去必不甚逺。何则?清静无欲者,非无嗜欲,其所秉弱也;适性任情者,非故不惜其生,其所秉强也。是则人之夭寿,由于所秉之强弱矣。然必云所秉之强加以保摄焉卽可长生不死,则又不然。试以花叶观之:花叶之在树,有不及时而落者矣,有过时而后落者矣,其灌漑得宜,犹人之有保摄也。其落之先后,犹人所秉之有强弱也,而皆不能不落。则秉有强弱,而归于尽则一矣。又以蛰虫观之:有桀恶者矣,有濡弱者矣,或先霜雪之辰而蛰,或及霜雪之辰而始蛰。蛰有先后,而同归于蛰则一也。花叶不能有荣而不悴,虫豸不能有出而不蛰,则人又安能有生而不死乎?世又谓清虚寂灭之地又有仙,仙则不死者也。夫仙而在于清虚寂灭之地,则必不饮不食而后可也。传曰:蚕食而不饮二十二日而化,蝉饮而不食三十日而蜕,蜉蝣不食不饮三日而死。若不饮不食而可不死,则蜉蝣不宜死矣;若不饮不食而死即可以缓,则蜉蝣不宜三日死矣。解者曰:仙非不饮食也,不火食也。记有之曰: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若不火食而可不死,则东方南方之人何不皆不死也?或曰:东方南方之人今巳火食,则前不火食之时其不死之人,今又皆安在也?明人之所頼以生者,恃有饮食,并恃有火食。今乃云不饮食、不火食即可不死,则说正与情理相反矣。且人而能仙,则应上古、中古之时多而后古之时少,何今所传之仙及人所值之仙,率皆唐宋以后之人?是岂上古、中古之仙至唐宋时而尽死,今之所为仙者又适皆唐宋以来数代之人乎?夫仙而果又有代谢,则无乐其为仙矣。是又进退失据之论也。吾故曰:世无仙,世亦无长生不死之人。人之命有短长,由人气禀有强弱所致耳。

仙人篇

曰:世果有仙,子肯为之乎?曰:不为也。夫生者行也,死者归也。人不可以乆行而不归,则人亦不可以乆生而不死,明矣。试以人之老验之,记曰:八十九十曰耄,注:耄惛忘也;百年曰期頥,注:老昏不复知服味善恶,孝子期于尽养道而巳。是人至八十九十百年,卽不死而精神智慧巳离,不过徒存形质而巳。使过此以徃,则其冥然罔觉者更不知何如,纵云长生不死,是徒有生之名,而巳无生之乐也。又尝以人之夜验之:人卽精神至强,至丙夜,未有不思偃息者矣。至偃息之候而强其如旦昼时之作为焉,不能也;卽或强其作为,其疲惫有不可胜言者矣。以是知人卽精神至强,至八十焉九十焉百年焉,未有不思怛化者矣。至怛化之候而强其如少壮时之举动焉,不能也;卽或强其举动,而其疲惫亦有不可胜言矣。是知朝而作、夜而息,少而壮、壮而老、老而死,皆理之常也。且人之欲仙者,谓其有知乎,谓其无知乎?谓其无知,则不如死,则必曰谓其有知也;谓其有知,而饮食衣服已不知美恶,何况宫室苑囿乎,何况妻子仕宦一切所系恋者乎?又释名云:老而不死曰仙,仙迁也,迁入山也。故其字人旁作山,是又因年命之长,复遭迁徙之苦,卽入山不死,亦不过如述异记之张光始、洞微志之鸡窠老人,惛无所知,与木石鹿豕同居而已,又岂有生之乐乎?吾故曰:世本无仙,卽有仙而不可为者,以此也。

丧葬篇

丧葬之制,古今人惑虽不同,然其为惑则一也:古人之惑,空地上以实地下,于是一棺之费累及千金,一圹之幽蔵及百物,以为不如是不足以明人子之心也,是其惑尙近于爱亲;今人之惑,营一冢之地,或迟及十年;谋一穴之吉,必访及百辈。于是有至曾元之时尚未及葬其髙曾者。大率贫贱者尚易,而富贵者则益难;富贵而骨肉支派少者尚易,富贵而骨肉支派多者则愈难,至有兄延一客、弟聘一师,兄购于南、弟营于北,始则各不相谋,继则各以为是,丧庭出而复返,卜日成而屡移,其故云何?则祈福之念十倍于爱亲之心,为子孙之谋百倍于为祖父之计也。是则古人之厚葬尚近于爱亲,而今人之营塜则实欲为已谋、为子孙谋耳。其心术之不可问,一至此乎。又古人丧葬之所饰,不过刍灵楮币而巳,今则更増僧尼道士箫鼓铙吹,于是而死丧之家,则一室皆满。丝麻袒免之亲,不及僧尼道士之众也;袒跣哭泣之哀,不及箫鼓铙吹之喧也。甚至有为附身附棺之具力不及者,尚可从减,而必借此以饰观者矣。夫铙吹军中之乐也,钟鼓管钥吉宾嘉之礼也,而行于丧家,可乎?尤可恨者,僧尼道士所诵之经,又必为解冤释罪之语,是真视吾亲为愆尤丛集之身,不如此则罪莫可释、冤莫可解也,何其以君子之道待僧尼道士,而以至不肖者待吾祖若考乎!其始愚民为之,其后士大夫踵而行之,孔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作俑之害尚至无后,吾不知始创延僧尼道土箫鼓铙吹者,又将何如也。

好名篇

甚矣,名之累人也。圣贤能不好名乎?孝经曰:扬名于后世。论语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是圣贤不能忘名也。崔杼之恶至弑君,而忧其名之传;贾充之恶至戕主,而忧其谥之着。是大奸大慝仍不能忘名也。则名不可好乎?曰:好名之弊亦尚足以扶世。何则?人而能好名,类皆聪颖拔萃之人也。聪颖拔萃之人,有赏之不能劝、罚之不能惩,而名之一字卽足以拘之者矣。然则名亦可假乎?曰:不能也。有圣贤之名,有忠孝之名,圣之名而可假,则庄周列御寇之徒假之矣;贒之名而可假,则郭解楼缓之徒假之矣;忠孝之名而可假,则王莽赵宣之徒假之矣。等而下之,至才士诗文之名亦无不然。文有文之精神,诗有诗之精神,精神能永百年者,则传至百年焉;精神能永之十世五世者,则传之十世五世焉;精神能歴劫不磨者,则传之歴劫而不磨焉。皆非巳所能预也。已尙不能预,而何可以假乎?然则吾欲救天下好名之弊,亦惟使之各务实而已。语有之:实至者名归之。有圣贤之实者,自有圣贤之名,而庄周列御冦之徒不能假也;有忠孝之实者自有忠孝之名,而王莽赵宣之伦不能假也。有文士之实者自有文士之名,而传百年传十世五世及歴劫不磨,亦纎屑不能假也。

守令篇

守令,亲民之官也。一守贤,则千里受其福;一令贤,则百里受其福。然则为守令者,岂别有异术乎?亦惟视守令之居心而巳。徃吾未成童,侍大父及父时,见里中有为守令者,戚友慰勉之,必代为之虑曰:此缺繁、此缺简,此缺号不易治,未闻及其它也。及弱冠之后、未入仕之前二三十年之中,风俗趋向顿改,见里中有为守令者,戚友慰勉之,亦必代为虑曰:此缺岀息若干、此缺应酬若干,此缺一岁之可八已者若干,而所谓民生吏治者不复挂之齿颊矣。于是为守令者,其心思知虑,亲戚朋友妻子兄弟奴仆媪保。于得缺之时,又各揣其肥瘠;及相率抵任矣,守令之心思不在民也,必先问一岁之陋规若何、属员之馈遗若何、钱粮税务之赢余若何,而所谓妻子兄弟亲戚朋友奴仆媪保者,又各挟溪壑难满之欲,助之以谋利。于是不幸一岁而守令数易,而部内之属员、辖下之富商大贾以迄小民已重困矣。其间卽有稍知自爱及实能为民计者,十不能一二也。此一二人者,又常被七八人者笑以为迂、以为拙、以为不善自为谋,而大吏之视一二人者,亦觉其不合时宜、不中程度,不幸而有公过则去之,亦惟虑不速是一二人之势,不至归于七八人之所为不止。且有为今日之守令,而并欲诮三十年以前守令之无术者。然吾又尝验之,三十年以前守令之拙者,满任而归或罢任而反,其赢余虽不多,然恒足以温饱数世;今则不然,连十舸、盈百车,所得未尝不十倍于前也。而不十年不五年,及其身已不能支矣,无待其子孙也。则岂前之拙者诚拙,而今之巧者诚巧乎,亦居心微有不同者乎?

吏胥篇

今日之势,官之累民者尙少,吏胥之累民者甚多。何则?今之吏胥,非古之吏胥也。三代以前,府史胥徒,庶人在官者是矣;汉以来,诸曹掾史三老啬夫游徼亭长里魁什伍等类是矣。三老掌教化,啬夫主知民善恶、为役先后,知民贫富、为赋多少,游徼掌徼廵禁、司奸盗,亭长主求捕盗贼、承望都尉,里魁掌一百家,什主十家,伍主伍家,以相检察而已。三代时,府史胥徒之贤者卽可递升为上士中士下士,汉以来,三老啬夫掾史之贒者卽可递升为丞尉守令,其人又皆通晓经术、明习法令,不特不至扰民,或尙可有益于民。今则不然,由吏胥而为官者百不得一焉,登进之途旣絶,则营利之念益专。又自唐宋以后,流品日分,凡世门望族以及寒俊之室,类不屑为吏胥,其为之而不顾者,不过四民中之奸桀狡伪者耳。姓名一入卯簿,则或呼之为公人,或呼之为官人,公人官人之家,一室十余口,皆鲜衣饱食,咸不敢忤其意。其始邻里畏之、四民畏之,甚至士大夫亦畏之。若有奸狡桀岀把持官府之人,则官府亦畏之矣。何则?官卽欲侵渔其民,未有不假手于吏胥者,又况吏胥之于乡里,其贫富厚薄或能瞒官,不能瞒吏,自一金至百金千金之家,吏皆若烛照。数计究之,入于官者什之三,其入于吏胥者已十之五矣。不幸一家有事,则选其徒之壮勇有力、机械百岀者蠭拥而至,不至破其家不止。卽间遇有吏胥之亲戚故旧,亦必不稍贷。是其权上足以把持官府,中足以凌胁士大夫,下足以鱼肉里闾。子以传子,孙以传孙,其营私舞弊之术益工,则守令闾里之受其累者益不浅。则奈何曰:此辈卽必不可少,亦惟视其必不可少者留之,余则宁缺无滥而已。葢吏之暴如虎,与其使一州邑多数十百虎也,母宁减之。又减今州县之大者胥吏至千人,次至七八百人,至少亦一二百人。此千人至一二百人者,男不耕女不织,其仰食于民也无疑矣。大率十家之民不足以供一吏,至有千吏,则万家之邑亦嚣然矣。夫朝廷之正供有常,即官府之营求亦尙有数,而胥吏则所谓无厌者也。况守令所以得罪者,大半由吏胥始,则导之贪导之酷导之敛怨于民,及至守令陷于法,而为吏胥者不过笞杖而巳,革役而巳。至新旧交代之时,则又夤縁而入。故吴越之俗,以为有可避之官,无可避之吏,职是故也。然则有牧民之责者,可不先于胥吏加之意乎。

文采篇

人之有文采,犹草木之有华、鸟兽之有毛羽也。桃李之华可谓艶矣,而不闻以之傲桧柏;鹓鸾孔翠文犀虎豹之羽毛可谓丽矣,而不闻以之傲两翼之禽、四足之兽。人则不然,有一篇之竒一字之丽,则亟亟表暴,若不可终日焉。语有之:花叶之好者来摘,毛羽之文者来射,文采之盛者来忌。然吾谓非人之忌之,巳实有以致人之忌也。夫范蔚宗之文不及班马,而其视班马也不足比数;杜审言之诗不过沈宋,而其视沈宋也若不足比数。是则文人相轻,一至此乎。葢古今来气量之窄者莫如文人,虽以屈原之忠,而衔愤以致自沉;贾谊之达治体,而自伤以致夭折,皆其气量窄之故也。且为草木计者,愿为桃李乎,愿为桧柏乎?为禽兽计者,愿为麒麟角端及垂天之鹏乎,抑愿为孔翠及虎豹乎?为人计者,愿立德立功立言以致不朽乎,抑仅愿以文采表见乎?吾固谓人不可自命为文人,不得巳为文人,亦当鉴于艹木之华、鸟兽之羽毛,而不自炫竒鬻异。元紫芝在陆浑,人不知其能文;陶渊明之在柴桑,人不知其能诗,则善矣。

真伪篇

今世之取人者,莫不喜人之真、厌人之伪。是则伪不可为矣,而亦不然。襁褓之时,知有母而不知有父,然不可谓非襁保时之真性也;孩提之时,知饮食而不知礼譲,然不可谓非孩提时之真性也。至有知识,而后知家人有严君之义焉,其奉父也有当重于母者矣;饮食之道有三揖百拜之仪焉,酒清而不飮,肉亁而不食,有非可径情直行者矣。将为孩提襁褓之时真乎,抑有知识之时真乎?必将曰:孩提襁保之时虽真,然苦其无知识矣。是则无知识之时真,而有知识之时伪也。吾以为圣人设礼,虽不导人之伪,实亦禁人之率真。何则?上古之时,卧倨倨兴眄眄,一自以为马,一自以为牛,其行蹎蹎,其视瞑瞑,可谓真矣。而圣人必制为尊卑上下、寝兴坐作,委曲烦重之礼以苦之,则是真亦有所不可行,必参之以伪而后可也。且士相见之礼,当见矣而必一请再请,至固以请乃克见;士昏之礼,当醴从者矣,亦必一请再请至固以请乃克就席;乡射礼,如不能射矣,而必托辞以疾;以至聘礼,不辱命而自以为辱;朝会之礼,无死罪而必自称死罪。非皆禁人之率真乎?战国策:卫人迎新妇,妇上车问骖马谁马也,御曰借之。新妇谓仆曰,拊骖无笞服。车至门扶,教送母曰:灭灶,将失火。入室见臼,曰:徙之牖下,妨徃来者。主人笑之。使当日者新妇见以为如此而不言,则伪矣。新妇之言,新妇之率真也,以真者为可笑,无怪乎人之日趋于伪矣。总之,上古之时真,圣人不欲过于率真,而必制为委曲烦重之礼以苦之;孩提襁褓之时真,圣人又以为真不可以径行,而必多方诱掖奬劝以挽之,则是礼教既兴之后,知识渐唘之时,固巳真伪参半矣。而必鳃鳃焉以真伪律人,是又有所不可行也。

形质篇

今之人嗜欲益开,形质益脆;知巧益出,性情益漓。何以言嗜欲益开也?古之时,膳用六牲,珍用八物,至矣;今则析燕之窠以为餐,刳鱼之翅以作食,蛑黄之醤来自南中,熊白之羮调于北地,非六牲八物之所可比也。古之时,冬则饮汤,夏则饮水足矣;今茶荈则新安武林,髙下百团,僃凉燠之用,烟艹则香山浦城。闽粤二种,斗水火之竒,非饮汤饮水之可比也。古之时,中人之家冬则羊裘,夏则麻葛足矣;今则吉贝之暖十倍于麻也,纱縠之轻十倍于葛也,至于裘则异种百岀,种文羊于田,搜海马于水,不特古人所不及见,亦古人所不及闻矣。何以言形质日脆也?古者疾医所掌,春时有痟首疾,夏时有痒疥疾,秋时有疟寒疾,冬时有嗽上气疾,四时皆有疠疾之类,止矣。今则小儿増痧豆之科,中年添肝肺之疾,衰老加沈痼之疴,此卽吴普仲景不能定其方,岐伯榆柎不能知其症者也。何以言知巧益岀也?今之时,天文地理之学以迄百工技艺之巧,皆远胜昔时,吴越之绫锦出手而巳若化工,西洋之钟表自鸣而不差絫黍,手谈则枯棊三百,捷过于秋储;心计则白撰千万,算微于桑仅。运斤者咸有倕之一指,角技者罔非迟之八投是也。何以言性情日漓也?古之时,饮羊饰脯以为伪矣,今则粉石屑为咸、削木柹作米,鸭由絮假,调五味而出售;靴以纸充,杂六街而出市。有人意计所必不及者矣。然则其形质益脆者,非嗜欲益开之故乎;其性情益漓者,非知巧益岀所致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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