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涵出了舞厅后，就回到了更衣室，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她知道自己成功了，自己可以留下了，不用再回到冰冷的大街上了。
徐莲也跟着她的脚步进来，一进门也顾不上坐下，就脸色气急地质问道：“小囡，你怎么……你怎么……”
陈玉涵还以为又出了什么问题，略显担忧地问道：“我……我又惹什么麻烦了吗？”
谁知徐莲却脸色一变，笑容满面，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阿姨只是想问你，你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不早告诉阿姨。你知道吗，你今晚可是出尽了风头。今晚的客人不是各国政要，就是商界名流。阿姨敢保证，一到明天，全上海的达官显贵起码会有一半的人会知道陈曼丽这个名字。”
“哦，是吗。”陈玉涵的反应显得很冷淡。
这样的结果她已经想到了，名满上海滩，听上去多么的令人向往。可如果在后面加上三个字，名满上海滩的舞女，又还有多少人会看得起呢？只不过是个高级**罢了。
徐莲见她表情不悦，还以为她在为自己赶她走的事情而生气，便柔声解释道：“小囡啊，阿姨知道你还在生气。是，都是阿姨不好，阿姨当时真是急昏了头了。都怪琳达这个贱人，在旁边煽风点火，你放心，阿姨一定狠狠教训她，给你出气。”
嘴上淡淡一笑，陈玉涵依然不为所动，看徐莲的架势，显然是真的急了，真的怕自己跟她一拍两散。既然主动权在自己手里，那就不妨抻一抻她，为自己争取一个最好的条件。毕竟，舞女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徐莲确实是急了，陈玉涵现在已经成了一个金疙瘩，她哪里舍得丢掉。她见陈玉涵神色淡然，不为所动，便又打起了感情牌。
起身给陈玉涵倒了一杯水，徐莲满是歉意地说道：“小囡，阿姨这么大的年纪，也没生个一儿半女。阿姨真想有你这么个闺女。那天在街上遇见你的时候，看见你那小可怜样，阿姨心里别提有多心疼了，这才把你带了回来。这次确实是阿姨的错，你要是原谅阿姨，就把水喝了，以后阿姨就把你当亲闺女对待。”
徐莲这一番话说的是情真意切，要不是陈玉涵现在冷心冷肺，说必定还真被她感动了。只是她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抻下去怕是就有点过了。
陈玉涵手里握着杯子，不停地转着，似乎是在思考。徐莲则全神贯注地看着她，注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生怕她说出拒绝的话。
良久之后，陈玉涵才握紧杯子，正色说到：“徐妈妈，我可以不计较那件事。但是，我有几个条件。”
徐莲听道“徐妈妈”这个称呼时，就知道她对自己生分了，她以前可是叫自己“徐阿姨”的。不过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徐莲忙说道：“小囡，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阿姨还能亏待了你。”
“第一，我不会坐在这里任由客人挑来挑去，客人必须由我自己选择。”陈玉涵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条件。像其他舞女一样坐成一排，让别人挑白菜一样地挑选着，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对她来说，那是极为羞辱的事情。
“可以。”徐莲毫不犹豫地答应，高级舞女本来就应该有些特权，就好比她手下的头牌李妮娜就有如此。
“第二，对于我不愿做的事情，你不能勉强。”陈玉涵又提出第二个条件，这是为了避免某些客人提出过分的要求。虽说舞女只是负责陪舞，但难免有人会像吴老板那样，这里先打好预防针。
“好。”徐莲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第三，我不想在这里再见到琳达。”
“什么？”徐莲没想到她第三个条件竟然是这个，连忙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开除琳达？”
“具体怎么处置我不管，我只希望她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陈玉涵淡淡地说道。她虽然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但也不至于逆来顺受。对于一只讨人厌的苍蝇，就算不拍死她，也得有多远赶多远。
琳达虽然姿色平平，脑子也不好使，算不得什么得力干将。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徐莲还是要讲点情分的，便替她说请道：“琳达虽然嘴巴贱了点，但她人不坏。不如给阿姨个面子，原谅她一次，阿姨让她给你端茶赔罪。”
陈玉涵没再说话，只是举着杯子，放在嘴边，看着杯中的水发呆。意思就是告诉徐莲，你的这杯水我都还没喝呢，你还有闲情逸致顾得上别人。
徐莲见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便很快转变心态，笑着说道：“好，既然琳达那贱人得罪了你，那给你出出气也是应该的。”
条件谈拢，陈玉涵也将杯中的水一口饮尽，心里却是无尽的嘲讽，这位徐妈妈刚才假意给琳达求情，只是为了表现自己重情义，以达到收买人心的效果。她若真是重情重义，就应该坚持力保琳达，而不是稍一求情就放弃。
可惜，琳达跟了她这么多年，却被她一句话就给卖了。呵呵，这就是娱乐场，没有半点情义的娱乐场。陈玉涵心里唉叹着，又想起了今晚自己的祖母——陈老太太的那副嘴脸，还有那位坐在车里无动于衷的姐姐。无情的又何止是娱乐场。
从今天起，自己就算是跟陈家一刀两断了吧。
徐莲还不知道陈玉涵已经在心里给她打了大大的叉，开始自顾自地在叙说着未来的美好前景。她准备在不久的将来，凭借着徐曼丽这块金子招牌，将“业务”扩展到汇中饭店、大华饭店、一品香饭店，乃至各家私人俱乐部，称霸上海滩所有的舞场。
陈玉涵却不给面子地打断了她美丽的幻想，问道：“莫顿经理同意我回来吗？”
“呃”徐莲一噎，接着自信地说道：“莫顿经理一定会同意的。”
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只听“砰”的一声，陈玉涵就见莫顿非常不礼貌地推开门，冲了进来。他满头的大汗，头发也乱糟糟地耷拉着，领带斜歪着，西装上的扣子也少了一颗，呼呼地喘着粗气，满脸都是焦急的神色。
莫顿艰难地逃出人们的包围圈后，在舞厅内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那位陈曼丽小姐，询问了手下侍应生后，才知道陈曼丽小姐已经回了更衣室，便又急冲冲地跑过来。
先不说领事先生的压力和宾客们的怒气，就是为了礼查饭店的生存和发展，他也必须要留下这位陈曼丽小姐。
莫顿以前是远洋货轮的船长出身，对于经营饭店，他并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只是依靠着礼查饭店在上海的传统影响力，以及远东第一饭店的名声，勉强经营下去而已。随着近年来汇中饭店的强势崛起，礼查饭店的压力越来越大，生意越发惨淡。
要是再不能改变这种局面，莫顿真没办法向老板交代了。后来听说汇中饭店请了一些舞女去驻场，生意大好，便也有样学样，可这种拾人牙慧的行为，毕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反而让人觉得礼查饭店是汇中饭店的跟班，自降了身份。
所以，莫顿恨屋及乌之下，连带着对那些舞女也没什么好感。可是就在刚才，他看到了舞厅内那热烈的场面，看到了那个叫陈曼丽的中国舞女，他的看法立刻就变了。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舞会还可以这样的。
他知道，礼查饭店有救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能让陈曼丽小姐留下来，任何条件都是可以考虑的。
“尊敬的密斯陈，我是饭店经理莫顿，我为今晚的事向你道歉。我真诚地希望你能留下来。只要你能留下，你可以提出任何的条件。”
这是莫顿经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将自己的底牌全部托出，完全不讲任何谈判的方法。当然，莫顿经理是船长出身，本身也并不擅长谈判。
徐莲见这个平时傲慢无比的洋鬼子居然如此放下身段，惊奇不已。便决定趁火打劫，借着陈玉涵的名义开出一大堆条件，趁机为自己多捞些利益。莫顿则一概同意，只要是钱财方面的条件，他眼都不眨一下。
但莫顿也提出自己的条件，希望陈曼丽小姐每个周末都能来礼查饭店驻唱，礼查饭店可以支付给陈曼丽小姐每场100元。
100元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个小数字，每个周末100，一个月就是四百。这可是相当于一位大学教授的收入了。随便唱两首歌曲，100元就能到手，这样的条件已经很优厚了，徐莲自然一口答应。
两个人正谈的火热，却听坐在一旁的陈玉涵说道：“好了，不用再谈了，我只有一个条件。”
两人这才发现把正主给忘了，莫顿见陈玉涵面带诡异的笑容，还以为她要狮子大开口，惴惴地问道：“密斯陈，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但是，必须是合理的。”
“当然”陈玉涵微笑着说道：“莫顿经理，你这里有一个叫周祥生的侍应生，对吗？”
莫顿愣道：“呃，好像是有。有什么问题吗？”
陈玉涵依然微笑着：“他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可以提拔他做领班，这个条件合理吗？”
那个周祥生在刚才帮助过自己，而且并不像别人一样瞧不起自己，陈玉涵见识过了这个无情的世界，才知道这种人有多么的可贵。现在帮他一把，也算是知恩图报。恩怨分明，不正是一个人应该有的品德吗。
“当然，没有问题。”莫顿洒脱地说道，一个小小的领班而已，实在不值一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