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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当载漪恣睢用事时,余适署顺天府尹,有安抚地方之责。五月十八日,拳匪火烧前门外大栅栏某洋货铺,延烧广德楼茶园,竟召燎原之祸。大栅栏以东珠宝市为京师精华荟萃之地,化为灰烬。火焰飞入正阳门城楼,百雉亦遭焚毁。此诚我朝二百年未有之变。炉房二十余家均设珠宝市,为金融机关。市既被毁,炉房失业,京城内外大小钱庄、银号汇划不灵,大受影响。越日,东四牌楼著名钱铺四恒,首先歇业。四恒者,恒兴、恒利、恒和、恒源,均系甬商经纪,开设京都已二百余年,信用最著,流通亦最广。一旦停业,关系京师数十万人财产生计,举国皇皇。余适入内奏事,忽奉旨,令于召见军机后入见。向例臣工叫起,均在军机之前,此次忽命留后,不知上意所在,心切惴惴。亟趋诣朝房祗候,晤庆邸,略谈数语。忽苏拉来报,端郡王已到门。余素无一面之缘,无从款叙。渠入门横目以视,故为不屑之状。庆邸亟谓彼曰:“此是顺天府尹陈某,在此预备召见。是我们衙门旧同事,署任京兆,现在地面上事全亏他。”渠唯唯。余甫与周旋,内监已传旨命余入见。两宫问地方安靖否?后问所管近畿各州县有无民教相仇之案续行发生?末谓昨日四恒因炉房被毁,周转不灵,呈请歇业。四恒为京师金融机关,岂可一日闭门?我命步军统领崇礼设法维持。他与四恒颇有往来,又系地面衙门,容易为力。讵彼只有叩头,诿为顺天府之事。尔是地方官,本难卸责。此事究应如何办理,我想四恒本非无钱,不过为炉房所累,一时不能周转。如以银根见紧,官家可先借银给他,从速开市,免得穷民受苦。尔可回署,传谕该商等妥筹办法,以三日内办好为妥。承旨出,刚相候于门外,对余曰:“四恒事太后曾向我谈过,我谓非君不办。但奉托一言,勿论如何,切勿牵累当铺。至嘱至嘱。”余奉命已觉毫无办法,聆刚相言更不知其意何在。”当即回署,传见大、宛两县。讵两县均系油滑老吏,不献一策。治中王君系忠厚长者,询之,亦不得要领。此事关乎民生市面,又奉特派,讵能任意延宕、空言搪塞?经历邢君进而言曰:“尹署有事,治中、两县、经历同见。接济四恒,先须筹款。京师城厢内外,当铺约一百十余家,均系殷实股东。若命两县传谕,每家暂借银一万,共有一百十余万,可救暂时四恒之急。且当铺均有殷实股东,闻刚相亦有当铺三处。”始悟刚相切托,毋牵累当铺者以此。余谓:“市面如此恐慌,当铺与四恒风马牛不相及,岂可以官势硬借?邢谓四恒局面恢阔,各家当铺均借有四恒之款,此时不过借官面,为渠筹划拔耳。余谓:“君言甚善,惟早间奉上面谕,允拔官款助。既有官款,何必累及当铺?现与诸君但商此时如何承借,将来如何归还,暨如何分配,如何抵押种种手续耳。自维一介穷京曹,与四恒素少往还,不知该商等内容底细。今奏借官款,勿论内帑,勿论部帑,责任均由顺天府一人担负。万一四恒将来不能归还,又将奈何?”佥云:“此属可不必顾虑,京中大宗商务,如木厂、洋货庄、山西票庄、粮食铺、当典铺,均借有四恒银两,必有借券为据,即以借券作抵押品。如奏请一百万官款,即令四恒将各商借券一百万,存入府库备抵,岂不切实?”余以为可行,斟酌再四。票商殷实,并有山西老号为根据,当商纵令关闭,架上有货,亦较他商为切实,卒以二者借券为抵。议定,余挑镫自行削草,漏夜缮折。翼早奏上,奉旨允行,人心为之大定。

查原奏系请官款一百万两,计内帑五十万两、部帑五十万两。内帑五十万,越日即行发出。部款五十万,余请于王文勤王公韶,比时户部为董福祥驻兵,司员星散,部库亦被封锁,无从领取。而四恒需款甚急,文勤亦无所措手。适遇戎曹旧僚友某君告余曰:“闻君处分四恒事甚好,商民莫不感诵。户部现驻董军,部款未能领出,自系实情。但该部有内库在东华门内内阁后门东偏,闻之先辈言,庚申文宗幸热河,濒行,敕户部提银一百万存入内库,此时当尚存在。何不一查。”翼日,入见文勤,备述始末。文勤曰:“微君言,吾亦忘之。”立时传谕所司,开库发款,分交四恒领讫。厥后,两宫西幸,洋兵入京,东华门为日兵佐守护。全权入京,百事待理,部库五百万余款,均由某国捆载东去。而全权办事处设立,需款孔亟,余犹密令陶君大均权商日官,将内库剩存五十万两联车运出,以济急用。事后思之,诚为始愿所不及云。

端邸挟贵倚势,盛气陵人。汉大臣中稍有才具者,必遭忌克。当拳匪火烧正阳门,中外衅端已启,朝廷犹不忍毅然决裂,特于五月廿一、二、三等日连叫大起,召见王公、贝勒、军机、内阁、六部九卿,面询方略。每日两次召见于西苑仪鸾殿东暖阁。两宫背窗北面坐,门由西进。座前设御案一,与门相距咫尺。臣工揭帘入,由御案前经过,均往后跪。案前数尺地,由近支亲王、军机重臣环跪,便于参赞密勿,他臣不敢越过。讵是日早起,嘉兴许文肃公景澄进门稍迟,视阁内人数拥挤,无从退后,乃跪于御座旁。军机大臣仁和王文勤公文诏,首言外衅万不可开,使馆尤宜保护。端邸当面呵斥,文勤汗流浃背,俯首不敢再言。皇上紧握文肃之手,谓:“尔出使外洋多年,现又在译署当差,必有处署善法。”文肃对如文勤所言。返支王公群相责备,人多言杂,不得要领而退。迨午后二次叫起,各大臣咸在仪鸾门外朝房伺候。袁忠愍公昶忽谓濂公曰:“围攻使馆,此系野蛮办法,德使已被戕,倘各使再有伤害,各国岂肯干休?弥天大祸,即在目前。请向端邸切说,不可孟浪。”言时声泪俱下,顿失常度。濂公怫然曰:“此事我不能管,尔可径向端王说话。”未几,两宫叫起,各大臣慑于天威,咫尺不敢进言,但静候上头处分而已。连叫三日大起,仍不得要领而散。从此端邸切恨许、袁二公,杀机即伏于此。七月初三日,两公菜市正命,举国衔哀。

越数日,余谒荣文忠于邸第,商酌弹压地面方略。董福祥排闼直入,谓文忠曰:“此事从何说起?顷间端邸传见,令我添兵攻取使馆。我兵已损伤不少,岂可再调。”言次悻然。文忠漫应之。余料其尚有他事,先辞出。福祥告文忠曰:“我看陈府尹狠好,不知端邸何以大说渠闲话。”文忠曰:“陈府尹与端邸各办各事,如风马牛不相及,闲话从何而来?我见端邸可代为疏通。”越日,文忠入直,两宫发下端邸封奏一件,共参十五人。首李文忠,次王文勤,均请即行正法。余第十五,折中不言余由兵部出身,但言余由总理衙门出身,意余与洋人办过交涉,因以罪余。时文勤甫入直房,文忠即将端折置入匣内,不令文勤阅看。少焉,内奏事太监传旨入见,诸事承旨毕,参折尚存御案上。太后无语,皇上视文忠,冀有转圜之策。文忠奏曰:“中外决裂如此,全系载漪作成。今日又有封奏,不知载漪愿将祖宗天下,闹坏到如何地步,方始罢休!”太后矍然曰:“我亦不以彼为然。今日封奏,著即■111111起,勿庸议。”文忠碰头, 回顾王文勤曰:“可速碰头谢恩。”文勤重听,此呈全不知底细,尚以为获邀赏赐上方珍件也。迨退入直庐,文忠以原折交其阅视,文勤惊喜交集。

余以署任人员,日在枪炮林中,力顾考成,代人受过,太觉不值。言于文忠,请令王君培佑回府尹任。文忠初不允奏,嗣以端邸与余有意见,恐蹈危机,因奏饬王培佑回本任。太后谓:“陈夔龙署事以来,百废俱举。且经手承办要件甚多,何能听其交卸?”文忠谓:“陈夔龙奉办各要件,已有端倪,既有本任人员,似应令其到任历练,俾免旷职。”太后始允。既而曰:“陈夔龙办事得力,无端令其交卸,未免面子下不去。”文忠谓:“诚如上言,查王培佑现署太仆寺卿,亦系三品大员,可否即令陈夔龙署理?”旨曰:“可。”余遂于七月十二日卸府尹任。迨二十一日北京不守,两宫西狩,余无守土之责,获免清议。惟有渐汗而已。

董福祥围攻使馆,相持日久。一日,端邸忽矫传旨意,命荣文忠公以红衣大将军进取。红衣大将军者,为头等炮位,国朝初入关时,特用以攻取齐化门者。嗣后并不恒用,弃藏至今,形式仅存。即访当年谙习演放炮弹兵弁之子孙,现存亦属寥寥。炮身量极重大,非先期建筑炮架,不适于用。以地势言,此项炮架,须建立于东安门内东城根,城外即御河桥,桥南西岸迤逦数十步,即英使馆。统计由城根至使馆不及半里,各国公使参随各员并妇孺等均藏身于馆内。该馆屋宇连云,鳞次栉比,倘以巨炮连轰数次,断无不摧陷之理。不知该邸何以出此种政策。此炮放出,声闻数里,宫中亦必听闻,亦断不能演而不放。文忠心颇忧之。继得一策,以炮弹准否,全在表尺。表尺加高一分,炮位放出必高出一尺之外。密嘱炮手准表尺所定部位略加高二三分。轰然发出,势若雷奔电掣,已超过该馆屋脊,视线出前门直达草厂十条胡同,山西票商百川通屋顶穿成巨窟。该商等十数家环居左近,一时大惊,纷纷始议迁移。越日,收拾银钱帐据,全数迁往贯市暂住。厥后,洋兵入城,各种商号均遭损失。西号独克保全,不伤元气,未始非此炮之力。各使经此番震撼,益切戒心。当议约时,各使犹复提及此事,意颇悻悻。余私谓李文忠公曰:“当日演放炮弹时,尺码若不加高,恐使馆已成灰烬,各使亦难幸存。不过肇祸愈烈,索款愈多。求如此时之早定和局,戛戛乎其难矣!”文忠亦以为然。

海城李鉴堂督部秉衡,以川督奉命巡阅长江。维时拳教相讧,沿江各督抚会电略谓,内地拳民不可恃,各国战事不可开,洋洋千余言,推督部领衔。朝廷虽不尽从,亦尚未显示决裂也。自日本书记生山杉彬、德公使克林德先后被杀,战事已起。某相国、某上公奏保督部知兵,电召来京。时维七月初三,正许、袁两大臣授命之日。督部入景运门,某上公迎之于九卿朝房。余适有他事,与马军门玉昆酌商,同在朝房。督部昌言于众曰:“前次沿江督抚电奏,我不知情,系张香涛窃用我名领衔。李中堂在广东亦有电奏,朝廷任用此种人,焉得不误大事。”某上公闻之,趋奉惟谨。亦若督部一到,前敌指挥裕如。督部亦沾沾自负,不惮顿翻沿江联衔前议。迨其后请训赴津,夤夜驰往荣文忠公邸第,屏退侍从,密谓文忠曰:“洋兵如此利害,战事哪有把握?我此番往前敌,但拚一死。可速电召李文堂迅即来京办理和议。”文忠愕然曰:“君早间请训,吾辈一同入见,君谓民气不可拂,邦交不可恃,战事必有把握,颇动两宫之听。何一日之间,所言自相矛盾如是之甚也。”督部默然,匆匆辞去。讵甫至杨村,所带部曲半已哗溃,督部亦遂吞金自尽。倘于请训之时,以对文忠之语密陈于两宫之前,未始不可回圣意。比时舍战言和,各使适困馆中,转圜较易为力,条款亦何至如后此之虐,西狩之行更可中止,国计民生保全甚大。督部不此之务,始以大言欺世,继以一死塞责。毕命疆场,诚得所矣,而君子不敢焉。

余由庚子五月十七日署顺天府尹,七月十二日卸任,为时不及两月,承办要件极多,而奉旨督办京津一带转运事宜,尤为重要。时以衅端已启,成败未定,特命府尹筹备大车二百辆,以备万一翠华西幸之用。爰假转运军需之名,以镇人心而备缓急。都下风鹤告警,京员眷属纷纷南下,日需车马为数不少。既经出京,一时不能遄回,辇下车马更形缺少。而董福祥、余虎恩所带之兵,到处抢掠。京员自有之车马,大半被劫。总以上情形,一时骤办二百辆大车,甚非易事。因思京通十七仓,花户约数十家,夙为仓蠹。彼等气魄甚大,每户以少数计,约有大车数十辆或百辆。若假以词色,令其急公奉上,仍从宽给价,彼既享优价之利,而又得报效之名,宁非所愿。爰令大、宛两县剀切晓谕,该仓户等均各乐从。不三日间,车辚马萧,辐辏于尹署左近。余为编号,暗以兵法部勒,五车为一起,二百车分为四十起。遇有前敌各军应需,车辆更番转运,限七日为来回。然勿论前途所需如何紧急,必留车三分之一,不准拔动,专备内廷临时之用。讵余甫卸任,后本任王君不甚解事,遇有各军需车,尽数支取。而通州一带败兵充斥,掳掠横行,此项车马一去不能复还,三日之间署为一空。余时犹居署内,偶一出门,只见署之左近,空诸所有,不似日前肩摩毂击景象,心窃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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