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高子”至“力与”。正义曰:此章指言前圣後圣,所尚者同,三王一体,何得相逾。欲以追蠡,未达一隅。孟子言之,将以启其蒙。“高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者,高子言於孟子,曰禹王之尚声乐过於文王之声乐也。“孟子曰何以言之”者,孟子见高子蔽惑,故难之曰:何以言禹之声尚文王之声也?“曰以追蠡”,高子曰:以其追蠡钟钮之锐欲绝,故云然也。“孟子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孟子又以此解高子之蔽也,言此追蠡何足为禹之声尚乐过於文王乎?且譬之城门之轨啮,其限之深处,岂以两马之力能使之然。亦以积渐之久故使然也,非特两马之力即如是之深也。言禹王至文王,其钟用之亦以日久,故能磨锐至於欲绝也。此又见高子之蔽不独於诗也。所谓太山之溜,久而穿石;单极之绠,久而断:其来非一日也。两马即如注所谓《春秋外传》云“国马、公马”是也。
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殆不可复。”(棠,齐邑也。孟子尝劝齐王发棠邑之仓,以振贫穷,时人赖之。今齐人复饥,陈臻言一国之人皆以为夫子将复若发棠时劝王也,殆不可复言之也。)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冯,姓;妇,名也。勇而有力,能搏虎。卒,後也。善士者,以善搏虎有勇名也,故进以为士。之於野外,复见逐虎者,撄,迫也。虎依陬而怒,无敢迫近者也。冯妇耻不如前,见虎走而迎之,攘臂下车,欲复搏之,众人悦其勇猛。其士之党笑其不知止也。故孟子谓陈臻今欲复使我如发棠时言之於君,是则我为冯妇也,必为知者所笑也。)
[疏]“齐饥”至“笑之”。正义曰:此章指言可为则从,不可则凶,言善见用,得其时也。非时逆指,犹若冯妇,搏虎无已,必有害也。“齐饥,陈臻曰”至“殆不可复”者,盖齐国之人时皆被饥,孟子尝劝齐王发粟以赈之,今者复饥,而孟子不复发棠邑之粟以赈。陈臻为孟子之弟子,乃问孟子,言齐国之人皆以为夫子将复发棠邑之粟以赈救之,今夫子不复发棠,殆为齐王不可复劝,是如之何?故以此问孟子。“孟子曰”至“其为士者皆笑之”者,孟子乃以此冯妇之喻而比言於陈臻也。言如将复发棠,是为冯妇者也。冯妇能暴虎也,言晋国有冯妇之人,善能搏虎,後为之善士,则之於野外,见有众人逐其虎,虎倚山而怒,众人皆莫敢撄而搏之者。望见冯妇来,乃皆趋进而迎之,冯妇乃下车,攘臂欲复搏之。众人皆悦其勇猛,其为士之党者,知道则笑其不知止也。言今齐王恃威虐以敛民,亦若虎之负,以难合之说,述於暴人之前,又若迎而搏虎也。是以孟子将复为发棠,非不足以悦众,自君子观之,亦若为士者之笑冯妇也,以其不知止矣。注“棠,齐邑也”。正义曰:案《齐世家》,《史记》云:“棠公娄好。”裴る云:“贾逵曰:棠公,齐邑大夫也。”是棠之为齐邑明矣。
孟子曰:“口之於味也,目之於色也,耳之於声也,鼻之於臭也,四肢之於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口之甘美味,目之好美色,耳之乐五音,鼻之喜芬香。臭,香也,《易》曰:“其臭如兰。”四体谓之四肢,四肢懈倦,则思安佚不劳苦。此皆人性之所欲也,得居此乐者,有命禄,人不能皆如其愿也。凡人则有情从欲而求可身,君子之道,则以仁义为先,礼节为制,不以性欲而苟求之也,故君子不谓之性也。)仁之於父子也,义之於君臣也,礼之於宾主也,知之於贤者也,圣人之於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仁者得以恩爱施於父子,义者得以义理施於君臣,好礼者得以礼敬施於宾主,知者得以明知知贤达善,圣人得以天道王於天下,此皆命禄,遭遇乃得居而行之,不遇者不得施行。然亦才性有之,故可用也。凡人则归之命禄,在天而已,不复治性。以君子之道,则修仁行义,修礼学知,庶几圣人不倦,不但坐而听命,故曰君子不谓命也。)
[疏]“孟子曰”至“命也”。正义曰:此章指言尊德乐道,不任佚性,治性勤礼,不专委命。君子所能,小人所病。究言其事,以劝戒也。“孟子曰”至“君子不谓性也”者,孟子言人口之於美味,目之於好色,耳之於五声,鼻之於芬芳,四肢之於安佚无事以劳之,凡此五者,皆人性所欲也。然而得居於此乐者,以其有命存焉。君子以为有命,在所不求,而不可以幸得也,是所以不谓之性也。“仁之於父子也”至“君子不谓命也”者,孟子又言仁以恩爱施之於父子,义以义理施之於君臣,礼以礼敬施之於宾主,知以明智施之於贤者,而具四端,圣人兼统四体而与於天道以王天下者也,凡此五者,皆归之於命也。然而有是五者,皆禀乎天性也,以其有性存焉。君子以为有性,在所可求,而不可不勉也,是所以不谓之命也。孟子言之,所以分别凡人、君子,以劝戒时人。
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浩生,姓;不害,名。齐人也。见孟子闻乐正子为政於鲁而喜,故问乐政子何等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乐正子为人有善有信也。)“何谓善?何谓信?”(不害为善、信之行谓何?)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己之可欲,乃使人欲之,是为善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也。有之於己,乃谓人有之,是为信人。不意不信也。充实善信,使之不虚,是为美人。美德之人也。充实善信而宣扬之,使有光辉,是为大人。大行其道,使天下化之,是为圣人。有圣知之明,其道不可得知,是为神人。人有是六等,乐正子能善能信,在二者之中,四者之下也。)
[疏]“浩生”至“下也”。正义曰:此章指言神圣以下,优劣异差,乐正好善,应下二科,是以孟子为之喜者也。“浩生不害问曰:乐正何人也”者,浩生不害问孟子,曰乐正子何等人也,以其见孟子闻乐正子为政於鲁而喜,故有此问之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孟子答之,以为乐正子是善人、信人者也,以其有善有信故也。“何谓善、何谓信”,不害又问之,曰何以谓之善,何以谓之信也。“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至“四之下也”者,孟子又答而详为之解之,曰己之可欲,使人欲之,是为善;有是善於己,谓人亦有之,是谓之信。所谓善即仁义礼智也,是为可欲之善矣。充实其善,使之不虚,是为美人,故谓之美;充实其善,而宣扬之,使有光辉于外,是为大人,故谓之大人;具此善,不特充实於己,而推之以化人,自近以及远,自内以及外,是为圣人,故谓之圣;以此之善,又至经以万方,使人莫知其故,是为神人,故谓之神。凡是六善,而乐正子能善能信,是在二之中,而在美、大、圣、神四者之下也,但不能充实而至神也。注“孟子闻乐正子为政於鲁”。正义曰:此盖经文,说见上。
孟子曰:“逃墨必归於杨,逃杨必归於儒。归,斯受之而已矣。”(墨翟之道,兼爱无亲疏之别,最为违礼。杨朱之道,为己爱身,虽违礼,尚得不敢毁伤之义。逃者去也,去邪归正,故曰归。去墨归杨,去杨归儒,则当受而安之也。)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艹立},又从而招之。({艹立},栏也。招,也。今之与杨、墨辩争道者,譬如追放逸之豕豚,追而还之入栏则可,又复从而之,太甚。以言去杨、墨归儒则可,又复从而非之,亦云太甚。)
[疏]“孟子”至“招之”。正义曰:此章指言驱邪反正,正斯可矣,来者不绥,追其前罪,君子甚之,以为过也。“孟子曰:逃墨必归於杨”至“归斯受之而已矣”者,墨翟无亲疏之别,杨朱尚得父母生身不敢毁伤之义。儒者之道,幼学所以为己,壮而行之所以为人,故能兼爱。无亲疏之道,必归於杨朱为己,逃去杨朱为己之道,必归儒者之道也。然而归之儒道,则当斯受而安之矣。“今之与杨、墨”,“又从而招之”者,孟子又言今之人有与杨、墨辩争其道者,如追放逸之豕豚,既还入其栏,又从而之者也。以其逃墨而归儒,则可受之而已,而乃又从而罪之,无以异於追放逸之豕豚,既入其栏,又从而之也。以其为亦太甚矣,此孟子所以比之。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征,赋也。国有军旅之事,则横兴此三赋也。布,军卒以为衣也,缕,纟失铠甲之缕也。粟米,军粮也。力役,民负荷厮养之役也。)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君子为政,虽遭军旅,量其民力,不并此三役,更发异时。急一缓二,民不苦之。若并用二,则路有饿殍。若并用三,则分崩不振,父子离析,忘礼义矣。)
[疏]“孟子曰”至“父子离”。正义曰:此章指言原心量力,政之善者;繇役并兴,以致离殍;养民轻敛,君之道也。“孟子曰有布缕之征”至“用其三而父子离”者,此所以薄税敛之言,而有以救时之弊者矣。孟子言有布缕之征,有粟米之征,有力役之征,布所以为衣,缕所以纟失铠甲,粟米所以为粮,力征所以荷负厮养之役。然而君子为政,其於此三者之赋未尝并行也,用其一则缓其二,今夫三者之赋,皆取民以类也,如用其二,则有伤财而民至於饿死,用其三则有害民而至於父子离散,是岂君子之为政然欤!盖征之者义也,缓之者仁也,惟君子以仁是守,以义是行,然而充类之至而义之尽者,君子所不为也。此孟子不得不权时而救时之弊也。
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诸侯正其封疆,不侵邻国,邻国不犯,宝土地也;使民以时,居不离散,宝人民也;修其德教,布其惠政,宝政事也。若宝珠玉,求索和氏之璧、隋氏之珠,与强国争之,强国加害,殃及身也。)
[疏]正义曰:此章指言宝此三者,以为国珍;宝於珍玩,以殃其身。诸侯如兹,永无患也。孟子言诸侯之所宝者有三,曰土地,曰人民,曰政事。使邻国无侵犯其封疆,是宝其土地也;抚恤鳏寡茕独,使民以时,民不离散,是宝人民也;修德布惠,是宝政事也。若不以此三者为宝,而宝珠玉者,殃祸必及身矣。此孟子见当时之君争城杀人,横赋重敛,不以土地、人民、政事为宝,所以有是言而救之耳。注“和氏之璧、隋侯之珠”。正义曰:案《韩诗》云:“楚人和氏得玉璞於楚山中,献武王。武王使人相之,曰非也。王怒,刖其左足。後成王即位,和抱玉璞泣於楚山下。成王使人琢之,果得宝,名曰和氏之璧。”又隋侯姓祝,字元畅,往齐国,见一蛇在沙中,头上血出,隋侯以杖挑於水中而去,後回还到蛇处,乃见此蛇衔珠来隋侯前,隋侯意不怿。是夜梦脚踏一蛇,惊起,乃得双珠。後人称为隋侯珠矣。
盆成括仕於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姓;括,名也。尝欲学於孟子,问道未达而去,後仕於齐。孟子闻而嗟叹,曰:死矣盆成括。知其必死。)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门人问孟子,何以知之也。)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孟子答门人,言括之为人,小有才慧,而未知君子仁义谦顺之道,足以害其身也。)
[疏]“盆成括”至“而已矣”。正义曰:此章指言小智自私,藏怨之府。大雅先人,福之所聚。劳谦终吉,君子道也。“盆成括仕於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者,盆成括尝学於孟子,未达其道而去之,後仕於齐国,孟子闻之,乃曰死矣,盆成括。以其盆成括之必见死也。“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者,言盆成括果见杀死,门人乃问孟子曰:夫子何以知其盆成括将见杀死?“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者,孟子答之,曰盆成括之为人,小有才慧,而未知闻君子仁义谦顺之大道,是则足以知其将见杀其身。
孟子之滕,馆於上宫。(馆,舍也。上宫,楼也。孟子舍止宾客所馆之楼上也。)有业屦於牖上,馆人求之弗得。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也?”(屦,屦也。业,织之有次,业而未成也。置之窗牖之上,客到之後,求之不得。有来问孟子者曰:是客从者之?,匿也。孟子与门徒相随,从车数十,故曰侍从者所窃匿也。)曰:“子以是为窃屦来与?”(孟子谓馆人曰:子以是众人来随事我,本为欲窃屦故来邪。)曰:“殆非也。”(馆人曰:殆非为是来事夫子也。自知问之过也。)“夫予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拒。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孟子曰:夫我设教授之科,教人以道德也,其去者亦不追呼,来者亦不拒逆,诚以是学道之心来至我,则斯受之,亦不知其取之与否?君子不保其异心也。见馆人殆非为是来,亦云不能保知,谦以益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