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家兄妹接近绝望的时候,另一班人马杀到了。
来的是龙石村的乡邻们,十来个汉子,领头的乃是龙石村村长、也是林越未出五服的伯伯林广德。
他们可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抬着一口棺材来抬丧的。
这群人的出现击碎了芸娘最后的一丝希冀,让这个才豆蔻年华就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少女彻底绝望。
林广德一到,就问李大娘:“都收拾妥当了没有?”
“身子倒是洗了,不过头发还没剃,寿衣也还没换。”李大娘欲言又止,她在犹豫要不要说刚刚林越“死人流泪”的事情。
不过她还没开口,林广德就挥手道:“不用剃了!直接装棺材吧,别耽误了时辰。”
两个壮汉便上前来,准备将林越的“尸体”抬出去。
平时附近死人请神婆拿丧定期时,主家莫不对李大娘言听计从。可林广德不吃这一套,显得非常强势。
但李大娘可不敢和对方置气。
因为林广德的儿子林有功三年前被县里的大妖“虎大王”收为弟子,所以村长一家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这样的人李大娘得罪不起,哪敢忤逆他的意思。
这时芸娘扑过去尖声道:“我哥还没死,不能装棺材!他刚刚还哭了,我要去找大夫,你们都出去,出去!”
她急的脸色通红,眼睛里更是满溢泪水,深怕这些人夺走了她最后的希望。
只是没有人把她的话当真,林广德对李大娘道:“你拉住芸娘,其他事交给我们就行了。”
芸娘霍然转向李大娘,拉着她的手哀伤欲绝,哭求道:“李大娘,你刚刚看到的,你快劝劝林伯伯!我哥哥还没死,不能抬,不能抬啊!”
李大娘张口欲言,但她见林广德一眼瞪了过来,到嘴边的话登时又咽了回去,改口道:“芸娘别闹了,你哥哥哪里活过来了?你这样阻挠,要是耽搁了时辰,以后他可是会化成僵尸,灵魂永世不得超生的!”
“你骗我,你骗我!”芸娘一把推开李大娘扑向床上,翼护住林越的身体,尖叫道,“不许抬!我哥还没死!你们都是坏人,出去,出去!”
准备抬尸体的两人顿时十分为难地看着村长,林广德脸色沉了下来,瞪了李大娘一眼,不满她连个小姑娘都拉不住。
李大娘叹了口气,上来把芸娘拦腰抱住。
到底只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加上连日伤心憔悴,哪能逃得过李大娘这样的健妇的掌控。纵然芸娘又哭又打,还是被拖到了一边,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壮汉直接搬走她哥哥。
“不——”芸娘绝望大喊。
两人把林越抬出屋子,将他丢进一口用木板钉起来的简陋棺材里。
“咚”的一声,林越的后背重重撞在光秃秃的棺材底板上。
里面硬邦邦、空荡荡的,也没有陪葬的枕头被服,摔下去的瞬间他感觉自己全身就像是要散架了一样。
不过这一摔,却让他喉咙里堵住呼吸的那团死痰稍微滑下去了一些。他终于重新感受到了新鲜空气被吸入肺里的感觉,痛苦而又畅快!
他听到后面芸娘的哭喊声,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发挥出这个虚弱到极致的身体里的最后力量。这力量使他在合上棺材盖之前睁开了双眼!
负责合棺材盖的是村东头的侯三叔,棺材盖很薄,他一个人就抱了过来。只等合上棺盖,打上铁钉,就要马上抬出去埋了。
林越是少年夭折,并且是含冤而死,古老相传,夭亡之人死后尸体不能在家里过夜,必须当天就下葬。否则到了晚上,怨魂可能附着在尸体上,变成僵尸。
为防尸变,林越没落气前,这些人就已在林广德家里候着,刚听到丧炮响起,得知他落气,就立刻赶了过来。
只有林越入土为安,他们才能放心。
侯三叔刚要蒙上棺材盖,冷不丁瞥见林越突然睁开眼睛,双眼定定地瞪着他。
这一瞪,把这个常年打猎的壮实汉子吓得惊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鬼叫什么呢,侯三,平地上都能摔跤?”旁边的人问了一句。
侯三铁青着脸,哆嗦着说道:“阿越他他,诈……诈尸了!”
众人看侯三满脸惊恐,不像是开玩笑,顿时一哄而散,离那口棺材远远的,一个个脸色煞白,神情慌张。
村长林广德虎着脸道:“侯三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哪有大白天诈尸的?”
“真的,我刚刚看到他睁眼了,就瞪着我!不信你看!”侯三急忙辩解,说完还牙齿打颤,大冬天的,居然被吓出了满头冷汗!
“德性!”林广德皱着眉走过去。
他心里一万个不信,盖因林越是中了邱公子的摄魂夺魄之法而死,连魂魄都没有了,还怎么诈尸?
可林广德靠近棺材往里一看,却见林越真的睁开了眼睛看他!他心里一惊,差点没叫出声来。
不过他到底是村长,见识比这些无知村民要高不知多少,自然不相信林越是真的诈尸。
林广德强自镇定下来,再去仔细一看,就见棺材底的林越嘴唇微微颤动,眼神急切无比,像在求助。
人死后会瞳孔扩散,眼睛变得灰扑扑的、毫无神采。这显然不是一个死人应该有的眼神。
林越没死!
林广德神色巨变——这简直比林越诈尸还令他感觉不可思议!
这小子一个肉体凡胎,怎么可能从邱公子的本命摄魂法术活下来?
林广德把手伸进棺材里,抹了一下林越的眼皮,手一拿开,对方就又睁开了眼睛,而且对方额头传来的一点余温更是让他确认对方真的还活着。
林越是他侄子,还对他家有天大的恩德,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立刻把林越救起来。
可是他没有。
林广德眼中闪过一抹恨色,然后他无视林越从祈求到愤怒、最后绝望的眼神,镇定地拉过棺盖合上,径自取来钉子和锤子,将一颗颗铁钉打了上去。
侯三嗫喏道:“村、村长,这这……”
其他人也都看向林广德。
林广德一边钉钉子,一边淡淡地回答道:“没事。人死后身体渐僵,许是刚刚你们放得重了点,碰到了头皮,才把阿越眼皮给挣开了。”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七嘴八舌说道:“我就说嘛,大白天的怎么会诈尸”
“我他妈被吓个半死,侯三你也不看仔细点”
“还是村长见多识广”
“吓了老子一跳!”
“侯三,看你刚刚差点没尿裤子吧?哈哈,你这胆子还敢进山打猎?”
侯三臊得满脸通红,低声念叨:“真是这样吗……可死人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
只是现在棺材都上了钉子,他也不可能去起开钉子求证,只能自认倒霉,觉得自己刚可能是眼花了。
林广德打上了几颗钉子后,其他人都围上去搭手,三两下就将棺材给钉了个严严实实。
“来来来,一、二、三,上肩,走起!”
八个大汉合力将棺材给抬起来。
这棺材是薄木板做的,里面又没装什么陪葬品,统共不到两百斤,八个人抬轻巧无比,哪像寻常的实木棺材,光是棺木至少都有两三百斤。
林广德在前面带路,抬棺的跟着,后面还有其他人带着锄头、铁锹之类的工具,和香烛纸钱等祭品,一行人往三年前埋葬林越父母的坟地而去。
侯三在中间抬棺。
不知怎的,他总是想起刚刚合棺盖的时候林越睁眼看他的情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死人哪有那样的眼神?
他忽又想起,进去抬“尸体”的时候芸娘说过她哥哥没死,之前还流泪了。
莫非……林越真的没死?
他忍不住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而且很快在心底生根发芽。
“咳,咳咳!”
一阵微弱的咳嗽声传过来,听起来闷闷的,声音极弱,很容易忽略掉,但落到侯三耳朵里却像是惊雷一样,吓得他脚一软,差点跌倒!
“侯三,你干嘛呢!不会真给死尸给吓到了吧?”其他人感觉到棺材倾斜了一下,顿时奚落道。
侯三紧咬着牙关,没有答话。
刚刚的咳嗽声分明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他终于可以肯定,林越的确没死!
刚刚是林广德去合的棺盖,他还伸手进去摸了摸,岂会认不出林越是死是活?
可他却隐瞒下了这个消息,要将林越给活埋了!
抬眼看看走在前头、步履稳健的村长林广德,侯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蹿到后心。
他实在想象不出,要多狠的心,才能干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