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辉从床上坐起来穿好了衣服拉开窗帘,他的心儿随着红日的跳跃鲜活起来。他已经从那场噩梦般的车祸中平静下来,可看到两个膝下截去小腿光秃愈合的伤口,不由得眼眶有点潮湿。双手套好冰凉的假肢,牵过双拐,便把自己安装成一个完整的男人。走向洗手间的那段路,伤口和假肢已磨合得很默契,感觉不到先前那钻心的疼痛。
镜中的自己,脸上少了苍白和倦色,分明体胖了,脸膛棱角分明地显出刚毅。刮完了脸,洗了头,洗漱完毕,整个人精神焕发。
早餐热好了牛奶,吃了母亲送来的花卷馒头,抬手看了看表,九点了,今天是星期六,媛媛也该来了。他拄杖走向画室,坐在轮椅上掀开画布,调好几种颜料,心儿不由地激动。他捧起写字台上媛媛的相框,那是一张秀美又调皮的面容,她的无声世界是那样的善解人意。
想想相恋多年的聋哑女友媛媛今天要来做他的人体模特,那可爱的面孔,犹如一缕香风轻轻袭来。王辉吻了一下相框,仿佛媛媛就是他心中一朵盛开的玫瑰。媛媛在电视台策划部工作,是全台的才女佳女。王辉作为报社的资深记者,还是一名青年画家。在他没有发生车祸以前,许多人对他选择聋哑人媛媛为女友曾抱有遗憾。
王辉在太阳红茶馆和朋友张兵喝茶聊天,张兵拍着王辉的肩头说,哥们,听兄弟一声劝吧,媛媛确实是一个好女孩,可她毕竟比健全人少了口舌言语,和一个打着手语的女人生活一辈子多累啊!凭你辉哥的酷劲和本事,有多少靓妞追你,死乞白赖地缠你,就差以身相许了。可除了媛媛外,你从不再拿正眼瞧瞧其他女孩。你猜那些暗恋你的女孩私下里都叫你什么?王辉喝了一口茶问道:叫我什么?都叫你“冷血杀手”。
王辉摆摆手说,行了,哥们,就此打住!媛媛是我的挚爱,在我眼里,她是完美的。
张兵说,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现如今,像你这样感情专一的男人比大熊猫还珍稀。
当然,张兵的劝说,从本质上也是出于好意。这是个讲求效益、实惠、功利、现实的生存环境。朋友的劝说可当参考,而王辉的母亲在儿子车祸前的选择也持反对态度,她露出不悦之色说,小辉,当着你爸的面,你要考虑清楚。媛媛姑娘虽说是才女佳人,可她毕竟不能言语,听说还是孤儿院长大的,从小没有父母的孩子,难免性情孤癖,自卑心理很重的,将来如果生个不健全的孩子该咋办?结婚成家,是一辈子的大事!如果你不听妈的劝,那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这让亲戚朋友同事怎么看?
妈,这些我都清楚,别人怎么说如何看我不在乎。媛媛和正常人一样完美,生下孩子也会是健全的,不然我们就不要孩子了,让你和我爸没孙子抱。王辉按摩母亲常犯肩周炎的肩头孩子气地说。
母亲真有点生气了,说你这孩子咋跟你爸一样犯犟呢!母亲忽地从沙发上站起身,直冲王辉的父亲嚷嚷道:哎,我说老头子,儿子的婚事你到底管不管?!
王辉的父亲放下手中的报纸,摘了眼镜用眼镜布边擦边对老伴说,你少说几句,儿子的婚事由他做主,我看媛媛这姑娘压根不错,心眼好,又勤快又体贴人,我相信我儿子的眼光。现如今这样的好姑娘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王辉手术后醒过来看见窗外一缕红灿灿的阳光照在床边趴着的媛媛左侧苍白的脸上,她睡得很熟,闭合的长睫毛像一排整齐的黑栅栏,很好看地护卫着双眼。王辉被一阵疼痛惊醒坐起身,他发现自己变短了,齐膝下空荡荡的没了内容,他惊愕地摸了一把,掀去被子看见包着纱布的秃膝很丑陋地并列着,像被截伐带着血迹的木头桩子。啊!——这是为什么呀?!王辉一声长嚎,双拳雨点般捶打着大腿,病床的振动声即刻惊醒了睡梦中的媛媛。媛媛扑过身去抓住他拼命抡捶的胳膊,急得直流泪。媛媛摇着头,示意他不要这样。王辉嗬嗬嗬地咧嘴似笑似哭着,痛苦变形的脸部肌肉有点扭曲。
我的双腿呢?我的双腿怎么没啦!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成了个废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我还不如死了算啦!王辉猛地推了媛媛一把,媛媛趔趄到床一边。他撕扯着头发,抱头抵在被单上啊呵呵地哭个不停。正巧母亲推门进来,手里提着盛着鸡汤的保温瓶,看到儿子的神情举止,忙放下鸡汤坐在床边抱住儿子哭着安慰说,小辉,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要学会坚强,你这样自暴自弃,就能换回双腿吗?小辉,妈看到你这个样子很难过,你要面对现实及早康复。
媛媛也在一旁手语安慰。医生和护士听见动静跑了过来,那边病床上也是个截肢的小伙子,头伸向这边看了看,表情冷静地又将头侧向原来的方向继续打着游戏玩。
护士给王辉注射了一剂安定针。医生安慰说,病人要和医生相互配合,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王辉总算安静了下来。医生临走时要求王辉要静心调养,媛媛端过鸡汤用嘴唇试了试汤勺温度正好,喂到嘴边,王辉用手挡到一边说,我不想吃,让我静一静。
接下来就是可怕的沉默,王辉躺在病床上,脸上像落了一层白霜。
王辉母亲来替换媛媛休息。她看见媛媛熬红的双眼,心疼地拉着媛媛的手打手语说,谢谢你,这几天对我儿子的关照。你回去休息吧。媛媛笑着手语说,没事,我是王辉哥的女朋友,应该的。王辉母亲又说,媛媛姑娘,以前我对你有偏见,请你原谅!媛媛说,没事的,以后你就把王辉哥交给我照料。王辉母亲心里好一阵感动。心里默认了她这个儿媳妇后,就找了个手语老师学习。她是心甘情愿学的。如今,媛媛是儿子的精神支柱,更是患难见真情。学会了手语,她要和媛媛很好地沟通交流。她发现,手语其实是一种很美的语言。无声之中透出一股手与口的默契配合平和的气息。王辉母亲常心里责怪自己:都怪我以前太势力,太没眼光。
一段时间,王辉高烧又脱水,加上卧床少活动,大便干燥秘结在肛门口下不来,王辉被憋得满头大汗。媛媛见状,悄悄找来两个塑料袋,将雪糕扁棍洗干净,示意王辉侧过身,她要给他扒出来。王辉执拗着不肯,他不能让心上人儿去做那令他羞怯汗颜的事。他是个男人,活到这般田地,那他还活着有啥劲头啊!?平日里,他是个多么爱干净爱美的小伙子。现如今,他怎能将那脏兮兮的一面展现给同样爱美的媛媛呢?媛媛看出王辉的窘迫,她笑着手语说,现在你是病人,一切都得听我的。可不能活人让屎尿憋死啊。我现在是你的未婚女友,将来就是你媳妇,你不要顾虑,不好意思。媛媛的话说到这份上,分明是给王辉吃了定心丸。那意思就是说,现在我可以不怕脏不怕累地护理你,将来结婚成你媳妇了,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护理你了。
王辉默默转过身,媛媛在他的屁股下垫上一块塑料,又撑开塑料袋,用那根扁平的雪糕棍,一下一下地将堵结在王辉肛门口的石子一样硬的秘便掏出来,接到塑料袋里。王辉在一股难闻的气味中眼泪吧嗒吧嗒地湿了枕头。他无奈地承受着这一切,没想到,他将自己这样一副不雅的肉体形象暴露给媛媛。掏完了秘便,王辉的大便一下子畅通了。
媛媛自此后,就多给王辉吃新鲜水果,新鲜蔬菜,给他按时清理伤口,按摩肢体。王辉觉得自己已不像个男人,完全是一个吃喝拉撒全靠大人的婴儿一样。他就觉得担不起媛媛对他的好,只想很快的地起来,不要再麻烦她,自己要学会生活自理,要康复锻炼,要下地行走。
父母定时给儿子和媛媛送饭换班。王辉是独生子,自然替换的只有父母和媛媛。白天,单位领导同事都手捧鲜花,提着水果营养品看望王辉,鼓励他战胜病魔,早日康复。大家说说笑笑的,病房里流动着快乐的气息。大家给媛媛伸出大拇指,夸她漂亮夸她美。
王辉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媛媛夜班护理,王辉母亲白班照料。媛媛在给他削水果时,特意做了个鬼脸,王辉的脸上被迫挤出一丝笑意。但他不能下床,大小便都在床上让人接。媛媛一点也不嫌脏,倒是认为能为王辉哥做事本是一件乐事。劫难中的一对,宛如鸳鸯(人说夫妻本是同命鸟,大难来临各东西。他们这一对未婚男女却是个例外),啄羽疗伤,抚慰心灵。媛媛手语交流,激励之语,情真意切。一个月下来,人熬瘦了,眼圈发青,眼角略见血丝。营养滋体,情感润心,王辉的伤口长得奇快。医院为他从北京配制了一对假肢,接下来就是康复锻炼了。
如今,王辉的母亲头脑里对媛媛的各种想法和看法全没了。她唉声叹气地对老头子说,儿子出车祸成了残疾人,天命难违啊!现在是歪瓜对裂枣,都是一对残缺之人,平衡了,相配了,倒是委屈了人家媛媛姑娘。老伴停住擦地拖把说,我没看错人吧。你以后要好好对待媛媛姑娘,也该摘下你的有色眼镜,低眼看人,不可以貌取人。
康复出院后的王辉,因公致残,报社分配给他一套90平米的一楼,算是一种补偿。工资就当生活费,给他母亲每月1000元的护理费作为生活安置,王辉有了自己的画室,可以专心画画了。
媛媛显然比以前更加细微体贴王辉。见到王辉脸上灿烂的笑容,媛媛暖在心里。艳丽的阳光,休闲的假日,媛媛用轮椅推着王辉逛街访友,野外写生。王辉感觉媛媛就是自己的双腿和希望,他们的身影,引来路人羡慕的眼光和赞叹:多好的姑娘啊,人美心更美!
他们在鸟语花香的野外,写生、摄影、野餐、谈天说地。蝴蝶翩飞,桃花流水,小桥村舍,寺庙佛塔,杨柳渠边,金沙鸟鸣,长河落日,沙舟驼铃,蹒跚小儿,夕阳翁妪,月色佳偶……可爱风景,款款入画。
媛媛来了,进门时微笑着打着手语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王辉手语说,没关系的,来的正好,我去为你准备早餐。
媛媛刮了一下脸蛋,指了一下窗外的太阳,那意思是说,不羞啊,太阳晒屁股了,早饭我早吃过了。
想想今天的任务安排,两个人不免心跳脸红,王辉要完成一幅少女裸体画,名为《纯洁少女》。
作为一对恋人,他们只是敷皮潦草相依相吻的肌肤之触。情感的克制,使他们始终纯洁似水,没有婚前“越位”。记得那一次,母亲出去买菜,在书房里作画的王辉停下来坐在媛媛的身边,手语说媛媛你闭上眼睛,我要送你一件礼物。看着媛媛闭合的长睫毛那么美,王辉忍不住吻了她的眼,她的面颊,她的唇,媛媛应和着倒向沙发一边,胸部激奋起伏,呼吸急切,牵过王辉搂抱腰身的一只手。咚咚咚的敲门声像是他们彼此狂烈的心跳,两人立身止住手脚,整衣顺发。王辉去开门,见母亲站在门口说,脑子太没记性了,忘了拿钱包。却瞥见坐在那边媛媛的脸上正飞腾着一抹红霞。母亲径直走进那屋里取了钱包,带门又出去了。而今天,始终甜美微笑、羞涩回眸的媛媛,要将自己含苞待放的身体展露在灯光之下那个手拿画笔两眼含情的男友面前,她的心里七上八下地扑通乱跳。她因少女所特有的羞涩和矜持几乎拒绝了做他的人体模特,好几个夜晚,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想那只有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才可甜蜜展示的一切,将要展露在男友面前,怎么不让她脸红又青春萌动呢?
媛媛调皮地在王辉低头摆弄画架的脸上打了一个kiss(吻)。打手势让王辉背过身去,她方可脱去衣服摆出他所需要的角度和造型,否则她心跳颤抖得厉害。
当媛媛脱落了衣裙和身上最后一件衣物,闭合的窗帘前,柔和的灯光下,她玉雕的身体如鲜花般开放艳丽。王辉转过身后惊恐得有些木呆,手中的画笔颤抖得几乎要坠落。
媛媛那一头流瀑般黑亮的头发已绾髻盘起,光滑的脖颈长长的随着头部微扬,一双长睫毛忽闪着秋水般的眸子,有一种遥远的憧憬和期待。最是挺直的鼻子下那张红唇,像是一枚熟透的红樱桃微启着,使两个白亮的酒窝散发美酒的醇香。丰腴的长臂很自然地垂放,葱白的手巧妙地遮住丰润的大腿羞部。玉脂般白滑的前胸耸挺着一对饱满的乳房,像是刚从奶汁里渗透浮出,且有透亮的光波闪耀在玛瑙一样的枣红乳头上。修长的身体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似乎王辉的眼光里有一种强烈的电波刺在身上,让她燥热不安。
王辉的喉结窜动了一下,他霎时像沙漠里行进了数日,口裂舌干望见了前方海市蜃楼般一片清蓝的泉湖。他的手抖动的不能下笔,他该怎样将心爱的人儿勾画描摹呢?情感的纠缠令他不能静心,心海的热浪汹涌澎湃。据说画家的眼睛能够穿透一切诱惑和奢华的外表,将龌龊丑陋拒之门外,而以纯洁的穿透力深入一切事物内里,将人类最美好的一面很艺术很原始地展观。这也是他画裸体画的初衷与根本!画家刘海粟大师当年所画的裸画,和那个敢为艺术献身的模特女子表现出的勇气——冲破世俗丑陋目光,鄙视虚伪的人性精神,激励和感动着王辉和媛媛。而王辉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世界,他扔了画笔,低头双手掩面,像个犯错的孩子。
媛媛潮红着脸,狂跳的心儿似乎飞到王辉身边。她想抚起他的头颅与她对视,并鼓励说,我亲爱的辉,我把一切交给了你,交给了艺术,你该勇敢点,勇敢地拿起你手中的画笔……
就在媛媛想安抚王辉的那一刻,王辉忽然从轮椅上站起来,蹒跚向行,忘了拄他的双拐。他的假肢在那一瞬间成了他身体灵活的一部分。他走了几步,一个趔趄摔倒在脚下的地毯上。媛媛吃惊地向前跨了一步,像要接住一件精美的瓷器,却又下意识地掩身后退,拿起身旁的披衫,匆忙系带,跑向躺在地毯上的王辉。她趴在他身旁的,虽哭喊不出来,却心疼的泪花打转,她扳过王辉的脸,打着手语问他:亲爱的辉,你摔坏了没有?我很担心啊!
恰巧打手语的一刻,她因手臂伸展拽开了披衫的系带,披衫滑落下去,光滑地裸露了她的身体。她的气息,她的体香,她的红唇,她的丰乳肥臀……媛媛如此近距离赤裸的体肤之触,几乎是瞬间发生。王辉毫无心理准备,他们两个脸颊绯红,呼吸急促。媛媛泪眼望着惊艳的王辉,就势双唇相吻。那是久违的拥吻,如天空划过一道闪电,两个人的身体都在震颤,两颗狂跳的心儿碰撞起“感应火花”。相互沾湿的面颊,灼热发烫。王辉猛地一个翻转,有一股无穷的力量在背后增长。他翻滚在媛媛的身体之上,紧密的吻,从光滑的额头,忽闪的睫毛,香脂的红唇,细长的脖颈,哈密瓜的双乳,激情下滑……媛媛感应着,无法用呢喃之音来表达心中的愉悦和亢奋。两团火焰般燃烧的身体,幻化为一匹奔腾的马儿,驶向鲜花铺展的远方。
不,我不能!……
当媛媛的手脱去他的上衣衬衫,一双柔指的触摸像烈火寻着干柴。他觉得自己足够强大硬气,能够举起一切,像从前那样力拨千斤。爱情的激情是期盼精神的超越,欲望的激情是渴望肉体的融合。似花遇甘露,蜂蝶怜香。而王辉却没有宽衣解带,他轻柔地牵过媛媛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摩娑着、依恋着。
不,我不能!……媛媛,你是艺术的,我不能在我的画卷上留下丁点污迹!你是纯洁的云朵,你属于天空,最后才属于我,尽管我是那样的爱你!……
亲爱的辉,我是心甘情愿的,我们彼此都是真心的,爱神让我们要融为一体……这些心语体言竟是发自彼此心中,无法言传手语。
王辉像从柔软无骨的棉团上翻落下来,努力想浇灭燃烧的心火,他挣扎着拄了双拐,冲向卫生间,让清凉的水龙头猛浇发热的脑袋。仿佛双腿奔跑着呐喊着冲向飞流直下的万丈帘瀑,凭借水的力度砸射全身,使他奔涌膨胀的毛孔肌肤快速冷却。
他抬起滴水的头发,感觉媛媛滚烫的胸乳紧贴他背后,传递火山般的颤动。她的双手搂抱着王辉宽厚的脊背,贴伏于后脖颈的面颊有热泪流下他坚实的后背肌肤,这是多么美好的感觉啊!
不知过了多久,王辉觉得媛媛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慢慢地转过脸,为她整好披衫,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为她抹去泪痕,微笑着对媛媛手语说,亲爱的媛媛,你好些了吗?我们现在能重新工作吗?
我好多了,心跳平稳了,亲爱的画家同志,本姑娘已经不那样紧张害羞了,一切命令听指挥。
两个青春萌发的恋人,在经过爱情的洗礼后平静地面对,迎着夏日火热的情怀,在柔美的灯光下,将纯洁少女身姿的曲美和纯真,定格在王辉激情四射的画板上。这一天,直到满天星斗闪烁,终于完成了《纯洁少女》。
就在王辉要在省城最大的展览馆举行画展的前一天晚上,媛媛神彩飞扬地来到王辉身边,王辉说媛媛你闭上眼睛,我要给你一个惊喜。王辉打开戒指盒,将定婚戒指戴在媛媛的手指上。睁开眼的媛媛显然感到意外激动。王辉双手捧起媛媛的脸吻了一下,手语说,愿我们的画展举办成功!请你嫁给我吧,愿我们的爱情地久天长,永不分离!
媛媛感动地流下了眼泪。她手语说,我亲爱的辉,这是真的吗?我就盼着这一天早日到来。王辉说,可你等来的是一个残缺的我。两个残缺的人结合在一起就是完美的一对。他们忘我地亲吻着,分享着彼此的爱恋和快乐……
那晚,他们谈论着在心中下过数次决心的《纯洁少女》自画像的展出。媛媛也曾动摇过,她抚摸着自画像,那些干好的颜料还挥发着她沐浴过的体香。那个笑容可掬的女子就是自己吗?可她的笑里,却带着一丝轻佻。她的裸体是那样刺眼,是那种令男人一口吞咽下去的美,好象解渴的超季节水果。她独坐在椅子上,眼前是观众纷乱的目光,她像是裸着身子的女犯。媛媛被一股羞怯感袭来,她赶紧拿来一块画布遮住画像。可她错在哪儿?是超传统的时髦前位?还是如妓女般的淫荡?她的自我反叛着,就想永远给画蒙上一块遮羞布,永远不得面世,或干脆付之一炬,落个干净。可她有点不甘心,为了辉哥的梦想,为了灵感不再蒙尘,她又急切地跑了过去揭开幕布,她这个台下的观众,独芳自赏着,复又蒙布,反复几次,心终于淡定了下来,那个画中的女人也不再嘲笑自己,变成了她灵魂的写照。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对王辉说——这是我自身的压力与人格尊严的一次较量!那晚,从不喝酒的他们喝得一塌糊涂。
容纳千人的展厅,前来观看的有同行画家和各地应邀的院校师生,还有各级领导,地区文联,市民学生,驻地官兵等九流三教,你来我往,挤满了展厅。评论家们惊叹于王辉艺术造诣的广博深厚。他们与王辉握手道贺。所展一百多幅作品,评论的焦点都聚焦《纯洁少女》人体画像上。说这是艺术本真,人性的回归。
而多数驻足观赏者,在《纯洁少女》画前凝神屏气,脸上露出少有的庄肃;有的脸色绯红,像有美酒入口,血液升腾;有的家长则催促孩子快走,说免得色情中毒;有的嗔怪道:谁家的女子,这样开放!赤身裸体的让人看,真是世风日下,政府为何不来扫黄?!那些院校讲师,指点色彩,人物表情,线条光度,学生们个个伸长了脖颈,现场描摹一通。灯光摄像,电台采访,记者蜂拥,出版社签约……整个大厅里如同一幅长卷的百生浮图,行色各异的人们,各具收获,各抒己见,画卷的韵气被推上了高潮。为期两周的展览,观众约10万人次,王辉的画展,一时轰动省城,上了各新闻媒体的头版。
同行们有的显出嫉妒之色,眉飞色舞地说,谁让人家有个勇敢献身的红颜知己呢。人残疾了又何妨?人家照样红,嗨,这小子的命真好!……还有人在网上发帖,说他们这是“以脱作秀”,想出名发了疯。
那段时间,电话整天地闹响,手机短信频发,甚至有人登门拜访,王辉不知是喜还是忧。电视台则炸开了锅,上上下下指点媛媛。个个惊讶地说,媛媛真是的,裸画展览,这不是自毁形象吗?丢了隐私名誉还说是为艺术献身,姑娘家的,学明星出名那一套,真够鲁莽的!值得吗?电视台领导找媛媛语重心长地深谈了半天,他打手语说,媛媛,你参加画展的事,是你个人的自愿行为,我们电视台是无权指责干涉的,可你作为电视台的一名员工,你这样的贸然行为势必给我台造成不良形象,望你三思而行。
媛媛推着王辉走在街上,常听见有人背后指指点点地说,就是那个拄拐杖坐轮椅的小伙子画的裸体画,裸体女就是推车的,听说是个聋哑女,没想到身材那么撩人!我要是有那么丰满俏丽的女人做老婆,妈的,这辈子,爽死了!
每当王辉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就像晴空闪了霹雳,这是他预料中的事。他低下了头,内疚着为媛媛鸣不平,这是他为亲爱的恋人带来的灾难。好在媛媛听不见,她还依旧甜甜地微笑着,似乎在她身上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王辉内心总是疑惑地扪心自问:媛媛残缺的语言难道就是为了不去听那些流言蜚语,而以闪动着光彩和美好的手语为她的沉默世界增添完美吗?
是的,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媛媛这样的聋哑女才像断臂维纳斯那样给世人永久地留下美的悬念和幻想,缺憾是完美的一部分,否则,许多完美的事情为什么总留下缺憾,甚至被死亡逼上绝境,摔个粉身碎骨。
狂热一时的裸体画风波终于在一段时日后降温最终消失。而王辉画册出版,其画又在全国热卖炒作,随之而来的盗版画册劈头盖脑,便宜了那帮盗版奸商,让其大发横财。媛媛离开了电视台专门照料王辉,为了他能激情地安心画画。各种娱乐报道褒贬不一,对这一门裸体画艺术,始终没有恰当的定论。在当今改革开放的中国,何为高尚艺术,人体艺术的欣赏界限该如何与色情行为相区别?使王辉和媛媛以及一批青年画家陷入艺术的矛盾思索中。
可喜可贺的是,这对恋人终于喜结良缘。两年之后,媛媛推着王辉外出公园写生时,坐在王辉怀里的小男婴可爱的模样,笑出一家三口的幸福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