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塾之学视庠序尤切近,盖其责父、兄任之养,中养才始于发蒙,以迄成就,循其本末,较易见功。故人乐有贤父、兄谓此耳。兹所条列者,犹是老生常语,而道迩情亲,弥知言之有味云。
明德行
德赋于天,行具于人,蒙养之初,何足语此?然非幼渐义训,则性习相远。将有气,拘物蔽之,虞必也。于发蒙时,即举古人坊表之端,日与讲说,俾知立诚去伪,以作圣功。邪僻无自而生,则趋向不离于正。盖习与性成,所以驯致其德行者,固有道耳。
厉志气
子弟入塾,语以精修,或不能解。若以“第一等人”、“第一等事”为之鼓舞,罔不忻忻然。欲问其途,此时为父母者,宜举古今圣贤、师儒、学问、经济、群分类聚,择精语详,俾知奉为楷模,即思身与之齐,所谓当仁不让是也。志气既有专向,就使才力未到,以视悠悠忽忽,毕生萎靡之辈,不已多乎!
亲师友
名师益友,自古为难。然父兄欲子弟之成材,其平日所肄业及之者,必使之就正有道,而后是非得失乃不致疑殆相乘。故聃礼襄琴,虽圣人亦有师也。若夫直、谅、多闻,三益是求,即以友辅仁之谓,而家塾中有佳子弟,独无传习,无观摩,恶在其为贤父、兄乎?然则亲师取友,可以进德,可以修业矣。
储书籍
今人为学,易于古昔什佰。而述作信好,反不如古人者,则以家尠藏书之过也。其在世阀巨族,但侈田宅、车马,衣服争为美观。而贫约自守之家,明知博雅可宗,又苦于无力购览。故虽有二、三佳子弟,而于书独少凭借,是奚能为真读书种子耶?假使富者出其素多侈费五分之一,广置经、史、子、集,贫者之父兄亦勤督其子弟借读、抄写,俾日与古人相对,濡染既久,神智自开,名儒名臣,皆由此出,其为天下、国家所利赖,又安见今人必不如古人哉?
务实学
隐居求志,行义达道,此其人固未易见。然士夫读书,以期经世,使非夙有抱负,何以谓明体达用乎?为父兄者,既能教子弟深通经术,博稽史事,则义理晓畅,利弊周知,不当徒望其弋取科名已也。必使根柢之学,融贯古今。凡有关于国计民生者,出其所蕴,皆能裨补世教。斯为有体有用之实而非迂生俗吏无济之空言,不其伟欤?
贵早修
昔东方朔年二十二上书,自称“凡臣朔固已诵四十四万言”。盖自十六学《诗》、《书》,至十八而毕。又自十九学兵法,至二十一而毕,皆作三年课程。三年诵二十二万言,每年正得七万三千三百余言。以一年之日计之,一日所诵,才得二百三言。实中人稍下之课也。欧阳文忠公亦言:《孝经》、《论语》、《孟子》、《易》、《书》、《诗》、《礼》、《周礼》、《春秋左传》九经,凡二十八万二千一百五十字。准以中人之资,日诵三百字,不过四年半可毕。钝者减中人之半,亦九年可毕。今加《仪礼》五万六千六百二十四字,《公羊传》四万四千七十五字,《穀梁传》四万一千五百十二字,三经凡十四万二千二百十一字。总前九经,计四十二万四千三百六十一字。除六、七岁启蒙外,自八岁入塾,用功比于东方,六年已毕,只十三岁。即资性鲁钝,九年、十一年亦毕,犹在十八、九岁弱冠以前。或有事迁延,至二十二、三时精熟,尚未为晚也。按日计程,铢寸累积,总在此十五、六年中,已成绝大造诣。过此以往,愿学未能,始悔从前旷误,是真迟矣。
窃愿为父兄者,督其子弟,及时自奋,毋时过后学,则其成也可期,而无老大自伤之叹。所谓修学务早者,此耳。
求专致
经史百家,卷帙繁重,卒业不易。子弟肄之,每叹望洋。然为父兄者,果能循循善诱,为之挈其纲领,析其条流,俾毋纷驰,以一其业,则读一书自受一书之益,安在不博通乎?夫欲博通,必先专心致志,“专”则无他向,“致”则无兼营。而其学之缉熙,皆由心志之纯一,有以精熟其所为耳。不然,贪多鹜广,庞杂于中,其能有得乎哉?
尚精勤
学问之道,非精心则从违无定,非勤力则作辍相乘。昌黎曰:“学精于勤。”是“勤”,尤学人切要之图也。窃谓精、勤二字,不特子弟才识未至,宜以此矫轻警惰,正其为学初基;即造诣有成,亦必择之精、肄之勤,不厌不倦,而后涵泳优游,志趣弥永。若习于固陋因循,则其所师承者,罔非俗学,难乎有恒也必矣。夫无恒之人,必不耐勤,而何能致其精也。观于六经所垂训,虽以文王、周公之圣,犹不自暇逸,勤施四方,况塾中之子弟力学者乎?
为父兄者,当举“勤”之一言,教其终生行之可耳。
遵学纲
《朱子读书法》六条:曰循序渐进、曰熟读精思、曰虚心涵泳、曰切己体察、曰著紧用力、曰居敬、持志。此六者为读书纲领,千古不磨。无论中人以上、中人以下,皆必循是以为功。
子弟入塾,父兄即为引伸,依次尽心。历少而长,悉无间断,自有成效可稽。
立课程
元儒程畏斋先生端礼,所定小学簿读书、习字、演文日程、大学簿读经、读史、作文日程(均见《读书分年日程》中),其先后次序,分日轻重,决不可紊。又附抄五经传义及批点经书、韩文法,皆便于学者,允当依仿而变通之,以酌今古之宜。惟所引群书,今不尽见,或部帙繁重,寒素家未易有耳。
右十条为塾学总纲。
以下诸条,自童稚以至成人,别为定课,仿《程氏分年日程》法也。
八岁未入塾前,读《性理字训》。按:程氏《字训纲》,原本今罕见。歙朱氏升会以方蛟峰逢辰《名物蒙求》、陈定宇栎《历代蒙求》、黄成性继善《史学提要》暨程勿斋若庸《性理字训》,合注为《小四书》五卷。当湖陆稼书先生尝欲重梓,以广其传。及门云间赵凤翔慎徽伯仲,承师命校刊,《四书》乃复显、愚谓训蒙之书,未有善于此者也。六、七岁时,父兄即以此授之。更削方寸木数万(或用白绢绫夹谷皮纸褾作,必须两面,一律可以书楷),每方楷书《十三经集字》,仍附《说文》篆、籀体于下(无者缺之),背面注明本字音、义,或一字数音数义,亦分别详书。日令识仞若干字,解说若干字。识仞由少加多,解说由浅至深。汲汲而毋欲速,循循而毋敢懈。蒙养之功,其在是乎(以百方为一包,千方为一箧,十箧即万字矣。周流熟仞,固藏勿失)。
读书以识字为本,百字又非徒能识已也。必明其形、声、训诂,以《尔雅》为权舆,而通诸《广雅》、《说文》,与夫《广韵》、《韵会》之属,复衷以《经典释文》,识字源流,大概已备。有此为根柢,而后读昭代顾氏《音学五书》、邵氏《尔雅正义》、郝氏《尔雅义疏》、段氏《说文解字注》、王氏《广雅疏证》暨阮氏《经籍纂诂》等书,乃克知其得失所在,而并为读群经之宝筏珠船。才敏子弟,更能参考金石文字,其益尤多。塾师于每日课经之余,必为考证二、三十字,录之于册,积久有得,通贯不穷。虽以之读中秘书可矣。
八岁入塾,读小学书,宜先读《孝经》,所以端小学之本也。《小学》内篇四,前三篇述虞、夏、商、周圣贤之言,后一篇摭虞、夏、商、周圣贤之行。外篇二,又以纪汉以来贤人之嘉言善行,所以广其言,实其行,为观摩则效之验也。其于古今入德之门,固已本末赅备,而所恃为坊表者,即因是为权舆。
诵读余闲,当更取《颜氏家训》、《宋名臣言行录》、王令《十七史蒙求》(李瀚《蒙求》亦可,二书皆非俗本)等书,日与解说数则,使童岁即知束身于正而有所率由。庶先入为主,他日不致误于匪僻。且俾知列史所纪贤奸大略,亦可为异日读全史之资,胜于村塾杜撰书,不可以道里计矣。
质之利钝,禀受于天,今人或不及古。程氏谓“随日力、性资,自一、二百字渐增至六、七百字,日永年长,可近千字乃已”。则人或疑其苦以所难。兹拟减:从七、八十字渐增至二、三百字以上即止,不敢以日诵千字强责。今之童幼,或致畏难苟安也。
至云每大段内必分作细段,每细段必看读百遍,背读百遍,又通背读二、三十遍(后凡读经书,仿此),此则熟书之良法,必不可易。又云,才办遍数,即暂歇少时,复令入学。此以惜小儿易困之精神,而化其怠缓待暮之习,宽严相济,俗师所不知也。
每日夙兴将已,读册首书,至昨日所读书,送函丈前背读一遍,生处、误处,师为正之,即用朱点记,以待夜间补正遍数。次晨背读,复有生、误处,仍加点记如前法,必求烂熟,无一句一字生、误,方是功夫已到。大抵生书一道,看读、背读遍数既足,始分之、继合之,又通之、温之,连朝连夕,复接续读之,则亦透熟矣。可以经时不忘,计有半月,乃去册首最先一道,前者日减则后者日加,循环不已,旧闻新得,交尽其功,岂不美哉?凡熟书逐字逐句须缓读,以致其抑扬深思,以昭其涵泳。斯理与心融,乃非记问之学所及。
师授本日正书,初时师为点定句读,圈发假借字音。十三岁后令自为点、发,面读,正过讹误,还按照前看读、背读、分读、合读法,务令句读明、字音清、遍数无欠乃已。凡点、发诸例,皆依程氏勘定本。
师试说昨日已读书毕,授说平日已读书,如《小学》、《大学》、《论》、《孟》等,凡说一书,先通说字义句义,又通说节旨、章旨,乃依本注、外注,递为疏解,久之觉有领受,即令自反复;又久之觉文义融贯,且使自看注,沉潜玩索,益觉豁然,更诘难之,使皆明透,却先令说注,果了晰而无疑滞,然后依注说正文,则畅然声入心通矣。凡说他经皆如此。
小学习字,必于四日之内,以一日令影写颜、柳楷法,先请善书家拓大为格本。每尺方纸作十二格,格书一字。凡格本一张,须影过十次乃更易。影写至百纸后,令自临摹,亦必尽百纸。近时有九宫格式,安顿间架结构,最便初学。于是暂歇读书一月,以全日之力摹写至千字,增至二千、三千、四千,则可运笔如飞而不失模楷,以求精妙,日起有功矣。其用笔口诀若“双钩悬腕,让左侧下;虚掌实指,意先笔后”四语已包括无遗,更得专家指授,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耳。至若点画、偏旁,则《说文》、《匡谬正俗》等书,尤宜时时究研,裨益非浅。
世俗童子师,每令日日作对及诗,此最虚费心力,徒弃时光。十五岁前不能记诵九经,皆由于此。古人读书以明经为重,必从训诂、义理入手,乃得实际。程氏以读经、习字、演文分立程课,读经必用三日,习字、演文只用一日。盖不欲以文字间读诵之功也。“演文”者,谓将已说之书,令演作口义,字求其训,句通其意,以发明立言之大旨,但使学开笔路,不至太迟斯可耳。必欲晓以属对之法,莫若举难易、美恶、消长、盈亏,一反一正之字,日为引伸。又字同而音、义异,如难易之“易”,去声;交易,则入声也。消长之“长”,上声;长短,则平声也。相与推寻,俾知字音之虚实、清浊,于行文赋诗,思过半矣。既复从容教其熔铸经义,以浚其心思。撷取经语,比偶成联,日撰数条,触长无尽。熟经、通经之妙法备已,无待他求也。
读书有心得,皆由玩索而来。今拟只日之夜。大学,则令其玩索已读经书字句、章节,先析后合。又须析之极其精,合之无不融,可以当下会心,可以离却本书,优游领悟,所谓“超以象外,得其寰中”也。程氏所举宋、元诸儒家书,今皆罕睹。然如《御纂九经》、陆稼书先生《四书讲义·困勉录》等,未尝不兼采众说、阐发精微,所当标记异同、虚心思问者也。童幼则且令玩索小学书可耳。
双日之夜,背读平日已读之书一遍。或二、三卷,或四、五卷,随力所至。标记起止于簿,以待后夜续读,周而复始。凡已读之书皆然。
性理之学极精,宜随只、双日之夜,诵法《近思录》、《续近思录》诸书,以植其本。至《宋元儒学案》、《明儒学案》,行有余力,必当以次浏览,俾考见其渊源而并辑录其粹言,以精为学之诣。汉、唐人注疏,解经之渊薮也。学者必先通此,再阅宋元以来经说传注,始不坠于俗。程氏所定治经抄法甚善,而群籍有不尽存于今者。兹略举古今人撰述(大凡以著于篇,盖本诸青浦王氏昶教弟子说为多云)。
《易》由辅嗣逮于程、朱,义理畅矣,然秦汉大师之传,皆原孔氏,其略载唐李氏鼎祚《周易集解》、史氏征《周易口诀义》,近世惠氏栋撰《易汉学》、《易述》以发明之,而张氏惠言撰《易虞氏义》、《虞氏消息》,遂以成一家言,是真学古有获者也。
《书》传世宗九峰,而仲达《正义》援引奥博,且郑注多在其中,不得以宗孔氏訾之。自朱子疑古文之伪,其后吴氏澄、梅氏鷟、阎氏百诗为之条分节解,互相矛盾,亦不可不疏通其故,而江氏声《尚书集注音疏》、王氏鸣盛《尚书后案》、孙氏星衍《尚书古今文注疏》,遂独明汉儒之说。
《诗》以毛、郑为宗,孔疏其冢适也。嗣如吕氏祖谦《读诗记》、严氏粲《诗缉》、何氏楷《诗世本古义》、陈氏启源《毛诗稽古编》,博洽宏通,尤多裨助。
《礼》必兼《周礼》、《仪礼》,盖《周礼》统王朝之典则,《仪礼》具士庶之节文。条目秩然,较《礼记》更为详整。其孔、贾之传,郑学,亦复独有千古。然郑氏之学。莫精于“三礼”,后人钻研罔尽。今所传宗郑之书,宋人则李氏如圭有《仪礼集释》、《释宫》、卫氏湜有是《礼记集说》、元人则敖氏继公有《仪礼集说》。国朝则有李氏光坡《三礼述注》,惠氏士奇《礼说》,江氏永《周礼疑义举要》、张氏尔岐《仪礼郑注句读》,皆于注疏有得,切理餍心,所当详览焉。
“春秋三传”,《左氏》最长,杜氏又最宗《左氏》。《公羊》、《穀梁》间有别解,何休、范宁承之,亦皆出自孔门弟子。义深文奥,墙仞难窥。读者精研事理,所贵酌“三传”之平定是非之准,俾不失圣人笔削之微旨,是为得之。大抵《左传》详于事,《公》、《穀》详于理。唐宋以来为“春秋学”者,如陆氏淳、胡氏安国,或攻击“三传”,或借以讽时,不尽符乎经义。然若刘氏敞《春秋权衡》、《春秋传》、《春秋传说例》,叶氏梦得《春秋传》、《春秋考》、《春秋谳》,吕氏祖谦《春秋左氏传说》、《续说》、《东莱博议》,赵氏汸《春秋集传》、《春秋师说》,《春秋属辞》、《春秋左氏传补注》,要皆以经求经,有裨后学也。
国朝如顾氏炎武《左传杜解补正》、朱氏鹤龄《读左日钞》、毛氏奇龄《春秋毛氏传》、《春秋简书刊误》、《春秋属辞比事记》、惠氏士奇《半农春秋说》、惠氏栋《左传补注》皆是。又若顾氏栋高《春秋大事表》、程氏延祚《春秋识小录》,亦皆根据经典,精核无比,悉宜取法,以资学识。
经传既毕,次当及史。史学有四:曰纪传,马、班以下二十四正史之属是也。曰编年,荀、袁《汉纪》,温公《通鉴》,文公《通鉴纲目》之属是也。曰纪事,袁氏《纪事本末》、徐氏《三朝北盟会编》之属是也。曰典章,杜氏《通典》、郑氏《通志略》、马氏《文献通考》、王氏《唐会要》、徐氏《两汉会要》是也。各书皆部帙繁重,未易披览,法当择其尤要者,先加循习之功。如正史,则司马、班、范三史为先。编年,则涑水为先,紫阳次之。“三通”亦必须次第研求。惟纪事本末,可从缓看。然如别史、杂史中之《逸周书》、古史《国语》、《国策》,传记则有《名臣言行录》、《名臣碑传琬琰集》,载记则有《吴越春秋》、《十六国春秋》、《十国春秋》、《南唐书》,史评则有刘子元《史通》诸书,亦必因时诵览,乃足资读史之益。
此其为功,当在十五、六岁经书既熟后习之。所习课程,仍依程氏空眼薄,日注起止,五日一周。五日内二日温经,三日专心史学。接续习去,约十年可毕,而且熟于胸臆间矣。古文之学,世所传韩、柳、欧、苏、曾、王八大家外,两晋《文纪》、《唐文粹》、《宋文鉴》、《南宋文选》、《元文类》、《中州文表》、《明文授读》,皆称善本而不能尽学。则莫如专力于韩文。其读法、看法,程氏言之已备,切宜遵循。俟其深造自得,然后参以柳之峭、苏之大,欧、曾之醇懿,而往复兼综条贯,以融其旨趣。乃复举晋《文纪》以下诸编,驯致其变化之方,而古文之能事尽矣。
按:程氏于韩文后,接读“楚辞”,以为作古赋骨子。然近时崇尚选理,则赋学当以《昭明文选》为大宗,汉魏六朝诸名家次之;今别次于后。
《诗》亡而《离骚》作,萧氏《文选》,屈、宋之继别也。或谓所选杂出不伦,然沉博绝丽,实为宇宙间不可少之文,故杜工部、韩文公皆有取焉。契其神理,拟其闳富,约为骈体,自当独步江东。萧《选》之外,近张皋文氏《七十家赋钞》、李申耆氏《骈体文钞》二书,于辞章家言,已略撷其菁华,当肄业及之。唐以后,体裁各别,博观约取,亦足考见正变源流,不必尽读也。
程氏读看文程:六日一周,两日经、一日史、三日文。而诗学则未之及。今亦当以其余暇补之。然诗道之多,正如汉家宫阙,千门万户。世所传若《古诗纪》、《乐府解题》、《全唐诗》、《宋诗钞》、《宋诗存》、《元诗选》、《明诗综》,可谓富矣,惟其择之也(与古文同)。王渔洋《古诗选》、姚惜抱《今体诗选》二本持择最精(近有合刻本,并渔洋《万首绝句诗选》)。又管氏《读雪山房唐诗钞》、沈氏三诗《别裁》亦尚可观。得此数本,尽足取法。然必以一大家为宗。熟复而深思之,久乃旁推变通,升堂入室矣。
读文、作文,程氏皆以西山《文章正宗》、叠山《文章轨范》为主。今则谢氏书尚有重刊本,真氏书已仅见。盖举世久不知古学、只习八股、时文故也。即论制艺,亦当取名家文,择其理法俱到,清真雅正者,读一、二百篇,则题之大小长短、虚实偏全、理学典制格式,无所不有,作法无所不备,岂不甚善?乃并此不之学,而仅以侥幸一第之墨卷,步趋模仿,敝精于中而不知返,无惑乎?人才之不古若而文学之无以振兴也。
今既于读经、读史、读文诸法,端其趋向,得所禀承,有以为文章之根柢矣,则何文不可以作?仍依程氏作科举文字法,九日读、看经、史与文,一日作。初作,以经、史中论辨序事为题,只求构思称物,敷言逮意,言恢弥广思。按:愈深有开展之情,无局促之态,机趣洋溢,议论纵横,文成而法立焉。笔意渐熟,便当增作文日数。久之文理日明,文思日茂,使为“四书”题时艺,必大有异于人者。盖时艺之为体,其义则代古先圣贤之言也,其词则周秦以来立言者之神气、格律,无弗包也。苟非探讨于六经,不足以窥义之奥;非贯穿于史氏百家,不足以尽词之变。观天启、崇祯以逮国初,诸作者如章大力、金正希、项水心、罗文止、陈大士、黄陶葊、章云李、刘克猷、熊钟陵、李石台、马章民、韩慕庐、张素存、方百川、方灵皋储六雅、王巳山、王耘渠、张晓楼、任钓台、陈句山、管蕴山,其文具在,莫不经经纬史、雅健雄深,可以知其概矣。学者效而得之,文既登峰造极,以应科举,亦不作第二人想。
至于诗、赋、箴、铭、颂赞之类,体有万殊,而理惟一致,视其力之所至而为之,无不惬心者,其平日研索之功。载籍极博,固难究殚,然多闻择善而从,多见而识。虽圣人为学,不外乎是。故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按:程氏所引稽古之书,除群经注疏、列史书(志)外,其必当从原书讨论者,如《水经注》、礼书、乐书、文字音韵,及推历、地志等学,不胜指名。而《算学九章》,尤不可不潜心究其蕴奥。盖通《九章》以至推步,然后各史之天文、历律诸志,始可得而读。即六经中之言星闰岁差,皆可迎刃而解。汉、唐经师如郑、孔辈,无不明此者。且其法亦今密于古而较简洁。
按:算书之精,若宋秦九韶氏《数学九章》、元李冶氏《测圆海镜》、《益古演段》,皆明立天元一法。而国朝宣城梅文穆公《历算全书》六十卷,其说大备。欧罗巴借根方,至为巧妙,亦本诸秦氏,近来传此,学者益盛。中、西士所著,各有成书,而同文馆天文、算学教习、海宁李壬叔善兰,尤多精诣,有《则古昔斋算书》十三种刊行,好学深思之士,弥易为功云。
以上诸条,为父、师者,果能依此程督其子弟,必成通儒。而一切村夫俗子巧速之锢习铲除尽净,悉为有用之学,以立致用之基。困知勉行,明善复初,下学上达之工夫,尽在是矣。
夫研理于经,可以正天下之是非;征事于史,可以鉴古今之成败。自余百氏述作,皆六艺之支流,载道知言,往往畅先哲所未发,资后贤之观摩,亦足与经、史旁参互证,所贵博观而约取,熟读而精思,则其学之成,可计日待也。
昔鄂文端公总制云贵时,征滇士入书院教曰:“读书之法,经为主,史副之。四子本经《孝经》,此童而习之者外,此则先之以‘五经’,其次如《左传》之淹博,《公》、《穀》之精微,《仪礼》之谨严,《周礼》之广大,《尔雅》之辨晰毫芒。大至无外而细入无间。此‘十三经’者,缺其一即如手足之不备而不可以成人者也。至于史,则先《史记》,次《汉书》、次《后汉书》。此三史者,亦缺一不可。读本纪可以知一代兴亡盛衰之由;读年表、世家,可以知大臣创业立功之所自;读列传可以知人臣邪正公私,即以关系国家得失、利害之分。读忠孝、节义、隐逸、儒林、文学、方技诸传,可以知各成其德、各精其业,以各造其极而得其或显当时、或传后世之故;读匈奴、大宛、南夷、西域诸传,可以知安内攘外、柔远、绥边、恩威各得之用;读天官、历律、五行诸书(志),可以观天,而并可以知天人相感之原;读河渠、地理、沟洫、郡国诸书(志),可以察地,而并可以知险要之机;读礼乐、郊祀、仪卫、舆服等书(志),可以知典礼、掌故之因革,而有所参订;读艺文、经籍等志,可以知《七略》、九种、四部、六库著作之源流,而有所考稽;读平准、食货诸书(志),可以知出入取予、制节谨度之大体,而有所规鉴;读刑法、兵营等志,可以知赏罚、征伐、惩恶劝善、讨罪立功之大法,而有所折衷,此读史之要也。且善读史者,不仅以史视史,凡诏诰、奏疏、檄谕、论策之属,文之祖也。乐章、歌辞之属,乐府、诗歌之祖也。屈原、贾谊,司马相如、扬雄等传所载骚、赋之属,词赋之祖也。故熟于‘三史’,则文人、诗人、骚人一齐俯首矣。况不止三史乎?史有可与经兼读者,如读《左传》而以《史记》副之,读《公羊》、《穀梁》、《仪礼》、《周官》、《尔雅》,而以前、后《汉书》副之,则史学不会太迟。”
按:文端以《史》副《左》,以班、范副《公》、《穀》等五书,是总核诸书之大体言之。愚意欲分诸书之类,参伍读之,较便贯通。拟改为读《左传》、《公》、《穀》,而以《史》、《汉》之本纪、世家、年表、列传副之,并看《通鉴》;读《仪礼》、《周官》、《尔雅》,而以《史》、《汉》之书、志副之,并看《通典》、《通志略》、《文献通考》。又拟学文法:读《尚书》、《仪礼》,为学韩本;读《考工记》、《檀弓》、《公》、《穀》,为学柳本。箴、铭、颂,取诸《易》与《诗》,《太玄》、《易林》辅之;赋,取诸屈原、下逮宋玉、贾谊、扬雄之徒。记事莫工于《史记》、《五代史》,其继别者旁推交通,兼综条贯,而学文之旨亦全矣。
“十三经与三史,既读,外如《家语》、《国语》、《国策》、《离骚》、《文选》、《老》、《庄》、《荀》、《列》、《管》、《韩》,以及汉、唐、宋、元人之文集,与《三国志》、《晋书》以下诸史参读、参看,择其尤精粹者读之,余则分日记览。天姿绝人,过目成诵者,览,即是读其不及者。原未能尽读、博览强记。有十三经、三史为根本,他皆一以贯之。读,固为要;看,亦有功。必欲汝曹尽读,非人情不可强也。
“经,庄重;史,闲雅。庄重者难读,闲雅者易读。读经者,以淑性;读史者,以陶情。朝经暮史,参错互读,则有体有用,内外兼赅,相济而不相妨,相资而不相紊。然后反求其本而约之于至一之地,则本之身,措之世,无所继而不当。出之言为经术之言,行之事为经济之事,建之功业为经天纬地之功业,乃可借手以报曰:为国家得人矣。”
又,王述庵侍郎与门人张远览书曰:“夫学文之失,其弊约有三:挟謏闻浅见为自足,不知原本于六经。稍有识者,以大全为义宗,而李氏之《易》,毛、郑之《诗》,贾、孔之《礼》,何休、服虔之《春秋》,未尝一涉诸目。于史也,亦以考亭《纲目》为上下千古,不知溯表、志、传、纪于正史。又或奉张凤翼、王世贞之《史记》、《汉书》,而裴骃、张守节、司马贞,颜师古、李贤之注,最为近古,缺焉弗省,其失也俗,而陋有其学矣。聘才气之所至,横驾旁鹜,标奇摘异,不知取裁于唐宋大家以为矩矱。而好为名高者,又谓文必两汉、必韩、柳,不知穷源溯流,宋、元、明以下,皆古人之苗裔,其失也诞,而夸其或知所以为文与为文之体裁、派别见于言矣,未克有诸躬。甚者为富贵利达所夺,文虽工,必不传,传亦益为世诟厉,其失也畔而诬。夫以为文之难,而其失又多如是,则有志于古人,不可以不知所务也明矣。”
由鄂公之言覼缕周挚,可使人自得其读书乐趣,虽有奇技异能而弗移也。由王公之言,即《论语》所云“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是也”。可使人废然思所变计。经史、文章,一法一戒,犁然各当于人心。古今论为学之次第者多矣。求其善诱循循,未有若二公之明切者也。故特备录,以附于家塾课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