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中国的朝鲜历代文人几乎都参观过孟姜女庙。对于其中的记载也很细致。其中,孟姜女庙所保存的对联,更是这些文人们十分喜欢的文字。大量的“燕行录“里都有相关记载。可惜,如今孟姜女庙作为一个旅游景点,对古代朝鲜文人的游记还不够重视。2005年8月,笔者曾沿着朝鲜使节的燕行路线,驱车从天津跑到孟姜女庙参观过两次,所见楹联与朝鲜历代来华文人的记载有很大出入,且解说词里没有任何交代。
十二日,晴。日出后发行。至山海关(自沈阳至山海关七百八十里。原注)。后有平原稍高处,名“四方城子“。西望沧海浩淼(望海亭距山海关十五里,为其迂回,未得往见。原注),即长城所止处。俯看山海关镇,雄峙海傍。山上四面有土城,谯楼相望。旌旗悠扬。又闻有钲鼓之声,俯仰顾眄,神情爽越。遂停车入一土城。城内颇宽,可容数千兵马。兵将所住,皆建造屋子。各穿场域,为练技之所。诸兵方习技艺。有使三枝枪者,有使长枪者,有使钺刀者。军健击钲鼓,以节其踊跃坐作之数。皆年少壮健。亦多穿红号衣者,即天津李中堂标下军也。又列置大炮扛锐于庭前,常若有事。此亦今春为备俄而设也。山海关内外及远近要害,皆置兵戍,昼夜练习。又闻自望海亭沿海几十里,创筑炮台七处,自明春始役,每台所费银子各十万两。自北京户部,己(当为“已“字。笔者)划送七十万两于天津云。
到山海关二十里(自宿所至此为二十里。原注)。入东城门,一行皆会。通词郑麟兴己(当为“已“字。笔者)先入报。副都统出送协领一人,照验凭票。协领使人请清心丸二个,即送之。城中市肆繁华,不及盛京矣。见一女子蹒跚过车前,视其足如兽蹄,即所谓弓鞋也。戕其天形,狃于弊俗,不禁伤惜之甚。为作《弓鞋说》。
出城一里,历深河,八里过红花店中火。三十三里过大理营。路傍有寺刹,与从事入观。奉药王、如来,比前日所经寺观,颇为精洁。而亦无一个僧徒。寺边有诸儿读书声,寻声入看,即寺傍空室,为村儿会读之所也。儿童为八九人,各读《论》《孟》《庸》《学》及《百家姓》。谛听之,句读分明,字音了了。不以创见衣冠而停读注目。可见其规模之整也。有一人枯项弊服,徘徊炕下,似是学究也。
又二十里深河驿宿所。今日行七十二里。行中多惫顿生病者,前途尚远,可闷。今日先送通词崔志华驰入皇城,修理玉河馆居停之所。“(〔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18~19页)
原书上有注曰:“山海关““弓鞋说““深河驿“。
原书“有使钺刀者军、健击钲鼓“断句有误。
原书“协领、使人请清心丸二个“断句有误。
“又列置大炮扛锐于庭前“里的“扛锐“是身强力壮的人。“常若有事“是说(他们)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了了“在这里是很清楚、清脆的意思。
金允植关心山海关的军备,也很关注中国人的教育与民俗。他对缠足妇女所穿的弓鞋很厌恶,尽管他知道这不是满族人的习俗。他的描述是“视其足如兽蹄“。在金允植的心目中,缠足不是正统的汉文化,而是被箕子之后的中国人扭曲了的一种审美现象。金允植痛斥它“戕其天形,狃于弊俗“。而为之“伤惜之甚“。金允植的批判,有其背后数千年的朝鲜民俗做后盾。在朝鲜半岛,从来没有缠足现象。
“十三日,晴。以行中多病客,不能晓行。日出乃发。
四十里至抚宁县。打点后,步登东城谯楼。俯观城里,人家栉比。又值市日,街巷填咽。室屋皆盖瓦,或有平梁屋,以石灰涂上,平如筑场。置藁草、柴薪于其上。虽贫民小屋,皆用砖甓,圆曲惟意,如画图中。沿路邨庄亦然。西南山势峭拔,如汉阳三角。有文笔峰飘渺云间,可验地灵,钟出人才也。三十五里双堂堡留宿。一行皆己(当为“已“字。笔者)前进,独卞吉云来宿对街之店。今日行七十五里。“(〔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19~20页)
原书上有注曰:“双堂堡“。
“打点“本来的意思是整理行装,这里的意思是中间休息。
金允植说这里西南山势峭拔,“如汉阳三角“。“汉阳“就是汉城,即今之韩国首尔市。“三角“是三角山,就是首尔市北的北汉山。
原文“邨“即“村“。
此时的朝鲜民居,依然以草顶为主。朝鲜实学家们从乾隆年间就十分关心中国的人民生活状态。金允植自己关心中国北方的民居情况,是在思考如何改进朝鲜的民居。他很羡慕中国老百姓的砖瓦建筑。希望自己的国家也可以建造大批类似的民居。砖瓦建筑可以“圆曲惟意“,而主要由石头和木料建筑的草顶屋则很难做到这一点。
十四日,晴。鸡初鸣发行,至十五里,地名十八里堡,古庐龙塞也。二十里永平府打点。古之右北平,亦东边雄府也。饭后步登城楼,俯观闾阎之盛,倍于抚宁县。城上两边皆筑女垣。其间可三四丈,一望平阔,可以驰马、射 、踊跃、用兵。城高可五六仞。皆砖筑如削。他城制皆类此。入城数百弓,有八层石塔,雕镂甚巧。还出城外,有贫民留养之局,分男女异所。傍竖一碑。前太守游智开捐廉银,属县皆损(捐。原注)助。存本收殖,以为养贫之资。两国男女数十人,皆乞丐之徒,衣裳褴褛,负墩而坐。每日分给升米,亦可为惠政也。近日,各国皆设济贫院,而独我东无之,诚欠事也。游太守八年居府,以有茂绩。今之太守武人云。
历滦河、望夫台、野鸡坨、枣庄、沙河驿、红庙,新店子八十里宿所。今日行一百一十五里。从事官、官弁、别遣皆落后。(〔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0页)
原书上有注曰:“十八里堡““永平府的八层石塔、贫民留养局“(韩文)。
金允植等经过的地方,现在有卢龙县。
金允植对游智开评价很高。《清史稿·列传》记载说:“游智开,字子代,湖南新化人。咸丰元年举人,拣选知县。同治初,李续宜巡抚安徽,调司平榷,以廉平称。四年,署和州知州,日坐堂皇决事。又时出巡四境,延见父老,问其疾苦。亲为诸生考校文艺,剖析经旨,教以孝弟廉让。期年,治化大行。州旧由胥吏垫完粮赋,最为民病,禁绝之。筑濒江堤防,自督工役,费节而堤坚,免水患。补无为州,署泗州,治盗尤严。曾国藩称其治行为江南第一,移督直隶,调智开署深州。兴义学,减浮征,民大悦。补滦州,民苦兵车,为别筹输送,免扰累。俗健讼,奸民居间交构,痛惩之,其风渐息。十一年,擢知永平府,一车一盖,周历下邑,得其情伪。遇有事,牧令未及报,辄已闻知。一日侵晨,驰至迁安狱,狱吏方私系囚求赂,即拘吏至县庭笞之。令始惊,起谢。葺书院,筑城垣,修郡志,皆事举,无滥费。濒海产盐,贫民资为衣食。部牒禁私贩,疏官引。智开上言民间少一私贩,即地方多一马贼。盐本宜行官引,惟永平则仍旧为便,事得寝。有巨室以析产构讼,久不决。智开坐便室,呼两造至,不加研鞫,自咎治郡无状,变起骨肉,望族如此,况齐民乎?讼者流涕请罢。李鸿章疏陈智开清勤端严,足励末俗。光绪六年,擢永定河道。河患夙称难治,智开每当抢护险工,立河干亲指挥,日周巡两岸以为常,员弁无敢离工次者。左宗棠议将永定河南岸改北岸以纾水患。智开以上下游数百里,城市庐墓,迁徙不便,力争而止。两以三汛安澜邀优奖。”
游智开之所以博得朝鲜使臣的高度评价,还因为他廉洁自律,勤政爱民。游智开带头捐资修葺文庙,购置祭器。他生活节俭,平时布衣粗食,还教育子弟自行动手操持家务。对僚属亦以节约、廉俭相约束。城内有一哑巴姓徐,靠乞讨供养母亲。游公可伶其贫,赞许其孝,捐钱数百缗(千文)存于商号,按月支息以养其母。又捐资设义塾以教贫困子弟。光绪六年(1880),游智开出任永定河道。他整顿河防,消除积弊,成为河臣中之佼佼者。游智开著有《藏园诗钞》,与金允植一道来中国的朝鲜使臣卞元圭为之刊行于世。
值得注意的是,金允植记载的乞丐是“两国男女数十人“。接受游智开贫民院接济的人中,有一批是朝鲜人。
金允植说他们经过的地方分别是“滦河“和“望夫台“,可疑。“望夫台“应该在山海关。
在永平城外,金允植写有一首诗歌。是记叙景致,也是歌颂贤良。而被歌颂者,就是游智开。该诗的题目是《永平城外店舍,次壁上六言韵》,该诗写道:
宿处孤灯自照,起来残月犹横。
但闻车声辘辘,不记多少行程。
永平城里云晓,明月楼前树低。
试问养贫兴学,游刃何止割鸡?
其下有小注说“前太守游公智开养贫兴学,至今遗爱尚存。“(〔韩〕金允植《云养集·卷三》)
十五日,晴。鸡鸣发行。五里至干河草,蓟门烟树自此始见。而方春和暖时见之,秋冬不见云。
历榛子店、板桥,丰润县八十里打点。一行皆己(当为“已“字。笔者)先到矣。
历高丽堡、沙流河,玉田县八十里留宿。燕昭王家在无终山,未及。
玉田道傍,有万寿兴隆寺,唐时古刹也。停车入寺,住持僧迎入劝茶。名性源。僧徒四人,皆横烟袋。我东僧徒最禁烟,甚于酒肉。中州僧风如是,亦可异。他寺本侈构,今亦荒凉矣。今日行一百六十里。“(〔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0页)
原书上有注曰:“榛子店、板桥、丰润县、高丽堡、沙流河、玉田县“、“僧徒吃烟“。
在金允植的眼中,中国的僧人抽烟是很奇怪的事情。而在今天的中国人看来,金允植所说朝鲜僧人的风俗则是很奇怪的。不禁酒肉而禁烟,寺院里严格禁止的是吸烟,而且是“最禁烟“。
十六日,暖晴。一冬无雪,旱尘如席,甚于雨雪之苦矣。鸡一叫发行。邦均店一百十里打点。见壁上题诗有云:
交章误上通商策,互市新凉巴海航。(自注:六年八月初一日,少荃相公又与巴西国在天津大王庙,订约通商。)
只觉养痈贻后患,堪怜流弊入膏育(肓。原注)。
乖方秦桧甘和虏,忠勇韩王愤怒光。
安得武卿师古法,七擒七纵服汪洋?
末书“光绪六年秋九月,江左张 芗由皖省府补令,墨衰从征。山海关大营尖屯疥壁。“
又有长白世魁桂金民者七律有云:“将军主战真无敌,(谓左相张公主战者诸公。原注)宰相和戒但苟安。“细究两诗之意,皆指主和之非。中州闻见广博,尚多如此歧议。况吾东乎?
饭后发行,尘土愈甚,不可辨路。八十二里抵马起铺留宿。今日行一百九十二里。
山海关以外里数阔远,食价稍低。关以内里数稍近,食价渐高。且关外行旅骈阗,店舍充斥。关内反萧条。盖使行由关镇大路,行旅则有捷行之经路云。夜与店主郭子香笔谈。自云本是秀才,三次赴举不中,因家贫开店。虽埋没贩业,颇知朝廷间事。其言论,与俄者璧(通“壁“。笔者)上诗无异。“(〔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1页)
原书上有注曰:“邦均店““主和之非“(韩文),“马起铺“。
“墨衰“是服丧的样子。“衰“读音为“崔“,是指丧服。“世魁“应是“世卿“,也就是贵族的意思。
邦均是现属天津市蓟县的一个镇子,离北京也很近。
作为主张积极通商的朝鲜王朝的臣子,金允植很关心中国的“言路“也就是舆论对于主和派的态度。张氏与桂氏,以及开店的前秀才郭氏异口同声反对议和与通商。这些给了金允植很深的印象。虽然是在墙上见到的诗歌,他却铭记在心里了。在中国的300多天里,他反复提起过这些诗句。
不仅如此,金允植还写有一首诗。在其《天津谈草》里,他反复提起这首诗。该诗就是在他经过邦均的时候写的。该诗歌的题目是《邦均店次壁上韵》。全诗如下:古来车赋转为马,国富今惟数海航。能读书宜知合变,急投剂岂已膏肓?老成方略须持重,遵养王师且晦光。白面坐谈天下事,听之盈耳尽洋洋。
该诗的小注解里说:“时李傅相力主通洋和俄,支持大局。朝野聋昧,谤言四起。余宿邦均店,见壁上提诗,以少荃比秦桧,笑次其韵。“(〔韩〕金允植《云养集》卷三)
金允植在与游智开诗歌唱和时,还特意抄写了这一首。可参见下文。(〔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81~82页)
该诗比较直接显现了金允植当时的思想。作为一个朝鲜王国的大臣,尤其是“两班“世家,他把自己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联结在一起。但是,朝鲜腐败的封建制度与中国当时的封建制度一样,都无法抗击西方的侵略。
“领选使“之名,在朝鲜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一次。金允植的此次天津之行,乃秘密行动。表面上是从全国选拔学徒和工匠到中国学习,而实际上,他的随行人员中有许多重要的官员。他们是来与李鸿章讨论如何与西方国家签定通商条约的。《天津谈草》“辛巳十一月二十八日,保定省署谈草“条下对于此次秘密行动有详细的说明。其下有小注曰“北洋大臣李少荃(李鸿章字少荃)中堂兼带直隶总督。冬月来驻保定。余自北京现谒保定府见中堂。从事官尹泰骏、官弁白乐伦、别遣堂上卞元圭同入座。“(〔韩〕林基中主编《燕行录全集》第93卷,第212页,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1年版)李鸿章问此来的学习人员年岁与构成。金允植回道,十六七岁到四十岁不等。一半是学生,一半是有技术素养的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