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禄等人一早就对单飞的尸体进行了检查,但是依旧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看来,这次行刺准备得十分充分。他连一个镖也没有留下,并在最后结束了自己的性命。有这样的杀手真是可怕极了。
既然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也不好妄加推测,一口咬定就是怡亲王载垣和郑亲王端华干的。荣禄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恭亲王派来的三个黑衣人也过来了,他们仔细询问了刺客行刺时的情况。荣禄只说,当时天黑人乱,看不清楚,后来觉得耳边有股凉风,他一闪身,躲过了一支镖,可有几个侍卫却中镖身亡。那三个黑衣人一听到这情况,马上警觉起来:“镖?还能找到一支吗?”荣禄从怀中掏出一支交与他们,并说:“刺客就是用这支镖自行了断的。”他们三个人仔细看了看镖,这镖与常人所用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其中一个人说:“走,验尸去。”
四个人一起到了柴房,他们撕开单飞的内衣一看,只见他心口有一大块肉变黑、坏死。其中一个人十分有把握地说:“他是用毒汁浸镖,中毒身亡。这种毒镖即使不打在人的要害处,只要刺入人的皮肤,毒汁便可在瞬间浸入体内,使人中毒身亡。”荣禄连忙追问了一句:“兄弟可知道是谁惯用这种毒镖?”并没有人很快答话。荣禄虽不是江湖中人,但他也明白,对方在邀功。荣禄想了想,便开口道:“兄弟自当放心,荣某一定禀明皇太后,为兄弟请功。”那人得意地一笑:“小人不敢肯定。我猜,用此毒镖者叫单飞,他是怡亲王手下的一个高手。”荣禄点了点头,他要把这一情况立刻报告给西太后。
在说慈禧这边,因为昨日受了惊吓,慈禧依旧心有余悸。于是就让这一行人在小镇上又滞留了一天。此时,西太后在惊吓之后,更多的是疲乏。这一天,她用过早膳便入眠,睡到中午,萍儿请她起来用些午膳,午膳后,她依然觉得困乏,刚躺到床上便睡着了。直到黄昏时分,她才觉得来了点精神。这一天,小安子与荣禄也大睡了一觉。
雨下个不停,东太后连房门也没出,她一个人闷在屋里,望着窗外的雨水,暗自伤怀。眼看就要到京城了,她不禁又想起丈夫咸丰皇帝,不知不觉间,泪水流到了腮边。
当时的咸丰皇帝虽有些抑郁寡欢,但偶尔也有笑脸。闲来无事时,他便把小载淳抱在膝头,听儿子背唐诗,那清脆的童音、那稚嫩可爱的小儿模样,以及咸丰皇帝怡然自得的神态,无不令她回味、遐思。
东太后追忆过去,不禁又落泪心酸。小皇上看到皇额娘独自落泪,乖巧地喊了声:“皇额娘。”
东太后看了看小载淳,心中稍有安慰。这个儿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却和她心连心,胜过亲生。虽然在热河行宫时,叶赫那拉氏对载淳比以前温柔多了,他也与亲额娘亲近了一些。但是,载淳还是更愿意接近钮祜禄氏。他觉得在东太后身边心情舒畅、无拘无束,有种安全感,而在亲额娘西太后身边仍有一种拘束感。他尤其害怕亲额娘沉下脸来训他,他更恨每当额娘训斥他时,那个讨厌的小安子在一旁狗仗人势,左一句、右一句地帮腔。很多次,小皇上都想下一道圣旨,杀了小安子。但无奈他不会拟旨,不然的话,小安子的人头早就落地了。
“额娘,我有点儿烦闷,这讨厌的雨什么时候才能停?”
小皇上在两宫太后面前,从来不称“朕”,而称“我”。这是六额驸景寿告诉他的,虽然他是皇上,但对两位额娘应尊重。
东太后看着小皇帝稚嫩的小脸,感慨万千。
“唉!人生呀,好无奈!先帝,自从你殡天后,我们孤儿寡母,无人可依,肃六等人专横跋扈,欺负我们。西太后虽性情刚烈,与肃六等人坚决斗争,但她暴戾有余,温和不够。回到京城以后,若她能打败肃六等人,实现了两宫太后垂帘听政的愿望,以她的为人,将来儿子长大以后,她绝不肯轻易让皇上亲政,那岂不更糟?”
虽然东太后平日里少言寡语,但她并不愚钝,也是聪明人。当年她就是以才貌双全赢得了咸丰皇帝的深爱的。如今这复杂的局势,她全看在眼里。此时,东太后感到左右为难。她既痛恨肃顺之流把持朝政,不把两宫太后放在眼里,目无皇上;同时也担心西太后取胜后太猖狂,她难以驾驭这个野心十足的女人。
东太后忘不了咸丰皇帝在世时的千叮万嘱:“哺育阿哥,保护懿贵妃,依靠八大臣,使我大清千年万代永不衰。”
她冷静地分析今天的局势,怎能不感到悲凉。别说千年万代永不衰了,只是这短短的三四个月,宫廷里便钩心斗角、小人当道、架空皇上、冷落太后。这如何叫她不伤心落泪?想到这,她又连忙掩面抹泪,生怕小皇上发现。
小皇上全看在了眼里:“皇额娘,你哭什么?”
“不,是有一粒沙子钻进了皇额娘的眼里。”
“不对,这在屋里,连一点儿风也没有,怎么会有沙子迷住眼?”
小皇上想起上次,他正在御花园中捉小虫子玩,忽然刮起一阵风,一不小心,他的眼被风沙迷住了,皇额娘连忙撩起手帕,仔细地为他擦去沙子,并告诉他,风大时,不可在外面玩耍,以防风沙吹进眼睛里。
小皇上反应如此灵敏,这一点非常像他的亲额娘,但是他比西太后多几分仁慈与和蔼。六岁的小儿有一颗善良的心,这一点又十分像他的父皇咸丰皇帝。
刚才,东太后还在黯然伤心,这会儿又被小皇上的一番话逗乐了。她在悲伤之中尚有一丝希望。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小皇上身上,似乎看到了人生的曙光。
“启禀太后,怡亲王、郑亲王求见。”
“请二位王爷来吧。”
怡亲王载垣与郑亲王端华走进行宫,双双跪下:“母后皇太后吉祥!”
“免礼平身!”
昨天,他们二人派单飞暗伤西太后,又未成功。这一整天,他们全无睡意,坐立不安。单飞一去没回头,看来是凶多吉少。两个人越想越害怕,担心西太后会对他们采取什么行动。
两位王爷在焦虑不安中等待,一直等到了下午,仍不见西太后有什么动静。他们哪里能坐得稳,两个人干脆先到东太后这里探探风儿。于是,他们来到了东太后的行宫。
载垣与端华向东太后请了安,一转身又见小皇上也在此,连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皇上吉祥!”
小皇上一看两个亲王浑身都淋了个精透,像两只落汤鸡,小嘴儿一咧,笑了:“两位爱卿免礼平身!”
“谢皇上!”
载垣、端华站立起来。载垣说:“启禀太后,今日因雨天路滑,才滞留在此。明日若仍下雨,仍不前行吗?听内务府总管报告,粮草早已短缺。在路上多耽搁一天,困难就多一些。这秋雨连绵的,看来两三天内不会转晴。太后明鉴,何时上路?”
端华也连忙帮腔:“为臣之见与怡亲王略同,行路不宜多耽搁,这儿不比皇宫。这儿穷山恶水、泼妇刁民,万一滋事,难以抵挡,恐惊圣驾。”
端华明是说护驾乃当今之重任,实际上他是想刺探一下东太后对昨夜之事的反应,企图从这里套出一点关于西太后对昨夜事件的反应。谁知,东太后让他失望了。因为昨天夜里东太后睡得很沉,她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早上小安子来时,她随便问了一句,小安子也未作明确回答,东太后早把那事儿给忘了。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哀家等一会儿便派人去问一问那边的,问一问明日是否起程。二位王爷不必担心,粮草短缺,让地方上供给不就行了。有荣侍卫的兵勇护驾,地方上的泼妇刁民能掀起什么大浪呀。”
二位王爷一听,便明白东太后根本就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的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他们在心底有些怜悯这位太后了,钮祜禄氏虽贵为太后,却从来无权过问重大事情,重大事件也无人向她禀报。这位善良的皇太后就像宫廷里的一个珍贵摆设。她天生就不会争权夺利,像她这样的人,只能得到别人的敬重,却得不到别人的看重。载垣与端华在东太后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便跪安了。回去以后,天已微暗,雨也停了,西太后那里仍没有任何动静。她到底唱的是哪出戏?载垣与端华二人坐也坐不稳、吃也吃不下,真叫活受罪!总不能这样等下去吧,他们决定去拜见西太后。
西太后美美地睡了一天,这会儿正懒洋洋地斜靠在床边,让宫女为她修指甲。她紧锁眉头,考虑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主子。”
小安子站在门口喊了一声,西太后明白,小安子一定有话要说。她的手轻轻一摆,两个宫女连忙退下。
西太后耷拉着眼说:“小安子,哀家让你办的事儿,你办得怎么样了?”
“回主子,奴才早已把事情办妥了。”
“说,别吞吞吐吐的。”
“嗻。”
平日里,西太后早已把小安子看成是心腹,在这个宠监面前,西太后几乎没什么秘密。不过,她虽然很宠小安子,但经常喜怒无常。高兴时,称小安子是“弟弟”,不高兴时是“狗奴才”。更让小安子害怕的是西太后喜欢阴沉着脸说话,有时甚至是一言不发,每逢这种情况,小安子总是屏住呼吸,不敢出大气。此时,他见西太后和颜悦色的,胆子便大了一些。
“主子,荣侍卫已查明刺客名叫单飞,乃郑王爷手下的一个人。这刺客是有以死相拼的准备的。他身上除了一支自行了断的毒镖外,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也没搜到。”
西太后咬牙切齿地说:“果然是他们干的!”
小安子连忙说:“主子息怒。主子此时若是追查此事,郑王爷会推得一干二净,一支毒镖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他可以矢口否认单飞是他手下的人。无凭无据,制伏不了他,反而打草惊蛇。”
“他矢口否认?他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我让他今夜便去见阎王!”
一听这话,小安子急了。他觉得荣侍卫说的有道理,回銮路上,保护圣驾乃当务之急,不宜发生流血事件,于是便婉言相劝:“主子,何劳您大驾。依奴才之见,姑且忍一忍,等到了京城,自会有恭王爷出面来收拾他们。”
西太后刚才不过是发发狠,对于载垣与端华,她也不敢轻易动手,毕竟他们是顾命大臣,经小安子这么一说,她也泄了气。
西太后伸了个懒腰,她觉得有些懒散,便将腿一伸,伸到了小安子的面前,说:“小安子,给我捏捏腿。”
安德海先是一愣,继而又是一喜。他岂敢怠慢,立刻用那温柔的大手在西太后的腿上轻轻地捏着。
好多年了,似乎从主子当年受宠以后,小安子便没这般侍候主子了,如今又——
西太后双目紧闭,似乎有一种登天宇的惬意,她的唇边流露出一丝微笑。这一切,全被细心的小安子看在了眼里,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也笑了。
“主子,怡亲王、郑亲王求见。”一位太监站在门帘外喊道。
西太后正在惬意之时,美梦忽然被打断,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再者,这二位王爷昨夜已明摆着想要她的命,此时还有见面的必要吗?她脱口而出:“不见。”
“嗻。”
“慢着。”西太后又改变了主意。因为,她感到小安子猛地捏了她一把,她知道小安子有话要说。果然,小安子贴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主子,小不忍则乱大谋。依奴才之见,还是召见为好,先稳住他们,路上不宜起事端,平安抵达京城后,再收拾他们也不晚。请主子三思!”
小安子的一席话果然奏效,西太后点头,打了个手势,让小安子赶快退下,又说了句:“有请二位王爷。”
接着是门帘外的太监高叫一声:“太后有旨,郑王爷、怡王爷晋见。”
端华与载垣低着头,刚一跨进屋便下跪:
“圣母皇太后吉祥!”
西太后阴沉着脸,从鼻子里往外哼了一句:“起来吧。”
“嗻。”
三个人一时无语,尴尬了好一会儿。端华干咳了一声,说道:“太后,看来明日有转晴之征兆,若明日不雨,可否上路?”
西太后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尽可能保持常态。她淡淡地笑了一下:“今天早上,哀家忽感身体不适,现在好多了,明日不论下雨还是不下雨,都起程,早早赶到京城。”
载垣见西太后根本未提及昨夜之事,他心里有些犯嘀咕:“难道昨夜单飞没来行刺?不然的话,西太后断然不会那么镇定。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载垣正在沉思之际,西太后又发话了:“回銮路上,你们护驾有功。这些日子,大家千辛万苦的,两位王爷也累得不轻,等回到了京城,奏明皇上,让皇上下旨重重赏赐你们。今晚天色已晚,跪安吧。”如此说来,载垣与端华放心了。他们舒了一口气,连忙退下。
他们刚走,小安子便像只老鼠似的溜了进来:“主子,你打算如何‘赏赐’他们呀?”西太后一笑:“就你这狗奴才鬼精,你要不要‘赏’啊?”小安子连连说:“不要、不要。”西太后随手拿了些银子,说:“既然你不要赏,拿二十两银子给荣侍卫好了!”小安子连滚带爬地凑到西太后的脚下,像狗一样摇尾乞怜:“主子,小安子要赏、要赏。”“狗奴才。”两个人调笑了一会儿,小安子悄悄关上了房门,这一夜,他侍候得主子舒舒服服。
第二天早上起来,西太后有些倦容,便让宫女萍儿给她精心地打扮了一番。这一打扮,显得西太后既凝重又端庄。她风韵犹在,但目含哀怨,活脱脱一个年轻的寡妇,让人一看顿生怜悯之心。
经过艰辛的长途跋涉,龙銮终于回到了京城。皇上、两宫太后在荣禄的护卫下,从京城的西北门经过,恭亲王奕率众大臣早已在门外跪迎龙銮。
两宫太后口谕:“免礼平身!”
恭亲王等人谢恩后,随同龙銮进了紫禁城。
载垣、端华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城外驻扎着军队,而且军容十分严整,士兵们皆跪伏迎銮,口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然,人群中还不时传来悲恸的哭声,有的大臣也在抹眼泪。载垣、端华见此情景,不由得想起先帝来,他们的眼圈湿润了。
约莫一个时辰,皇上一行人才全部进了紫禁城,载垣、端华、景寿、杜翰、匡源、焦佑瀛等人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官邸,与家人团聚去了。
载垣亲眼看见恭亲王奕并没有陪同皇上及两宫太后入皇宫,而是径直回到了恭王府,心底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鬼子六哟,本王爷料你也没那么大的能耐。你远在京城,虽然前些日子承德奔丧,但你也未能见到两宫太后,白哭了一场便回了京师。实际上,朝政已不在皇上手上,小皇上还是个毛孩子,他能治理好国家吗?日后还得我们八位顾命大臣‘唱主角’。”
载垣得意洋洋地回到了亲王府,一家老小出门恭迎他。他一手抱起三岁的小儿子,一手拉着六岁的格格,与成群妻妾共享天伦之乐。
端华并没有直接回府,他多长了一个心眼儿,因为他发现进京时西太后与恭亲王没有打照面。好像是事先预定好了似的,他们配合得十分默契。
按常理讲,恭亲王与两宫太后是一家人,一家人一年多没见面了,而且,其间又死了亲哥哥,这会儿“鬼子六”见到新寡的皇嫂,应该悲悲切切,哭哭啼啼才对。可他们好像没什么大的反应,难道他们曾经见过面不成?
端华的疑心很重,他绕道而行,到了一个远房亲戚家,这位远房亲戚邻居的女儿在恭王府里做王爷福晋的丫鬟。当年,端华把那个女孩推荐到恭王府便有深刻的用意。
远房亲戚一看郑王爷亲临,便知一定有事,也没敢声张。好酒好菜招待后,端华便让远房亲戚把他的邻居请来。端华掏出一百两银子塞给邻居,让他马上谎称得了急病,把他的女儿唤回家来。
不消两个时辰,在恭王府做丫鬟的女孩便来了。
她一见父亲好端端的,而郑亲王躲在屋里,聪明的女孩便明白了八九分。平日里,六福晋待她不薄,她不愿离间恭亲王与郑亲王。于是,她便如实说来:“恭王爷今个早上茶饭不思,他想到先帝一去不复返了,便泪如雨下,悲伤不已。福晋劝慰王爷,她说皇上及两宫太后一路颠簸,千辛万苦才到了京城,王爷可不能一见面就哭哭啼啼的,再大的悲伤也要强忍着。先让皇上和皇太后歇几天,以后有话慢慢讲。”
听了丫鬟的话,端华才放心地回到了亲王府。他临行时又塞了些银子给她,让她守口如瓶,千万不可乱说一气。那女孩当然明白这其中有奥妙,打死她,她也不敢胡说一气。
皇上及两宫太后平安回到了皇宫,经过两天的调养与休息,西太后很快脱去了倦容,她的脸色又红润了起来。
这时的叶赫那拉氏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也不再为自己的在途中遇到的危险惊慌不已。她现在已经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盘,也就意味着肃顺等人失去了自己的势力。她离登上大清的政治舞台只有一步之遥。这时候的她首先要镇定,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野心。于是她就开始学着东太后的样子每日哭哭啼啼,悲悼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