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提着篮子转过路角,远远便看见荷花站在自家门前等着她。
荷花今年二十,是村里有名的俏姑娘。若不是因为家境贫寒,前几年积攒的钱都用来给她哥娶媳妇了,她也早该是嫁为人妻的。
荷花性情柔顺,与个性刚强的三姑娘正成对比。可能是因为相似的境遇,才使得这两个像镜子的两面一样截然不同的人相交甚厚。
走到近前,三姑娘不禁歪着头打量起荷花来。
只见她上身穿一件水红色半旧夏衫,下身配一条微微有些发白的葱心绿长裙,一条绣着精致荷花的小围兜束在腰上,越发衬得她像她的名字一样水灵清秀。
“哟,你这是要去相亲呀,还是去采桑叶?”三姑娘打趣道。
“呸,三姐姐又打趣人。”荷花红了脸,伸手拧了三姑娘一把,眼睛却看着她的身后。“今儿七宝哥怎么没跟三姐姐一块出门?”
“昨儿我大姐姐家来,他陪着我大姐夫多喝了几杯,这会子还有些醉呢。我想着让他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就没有叫他。”
三姑娘向坐在门内的荷花妈和正忙着喂鸡的莲蓬嫂子打了一声招呼,便拉着荷花并肩向村口走去。
“听说……”荷花小心翼翼地看看三姑娘,试探道:“昨儿又来相亲的了?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三姑娘自嘲地笑笑,“只怕我是要做老姑娘了。”
虽这么说着,七宝那句不经意的话却又在耳边响起。三姑娘假意咳嗽一声,忙抬手遮住突然间有些发烧的面颊。
“怎么会?三姐姐这样的人物都做老姑娘,那我们……”荷花的脸蓦地一红,话也不再说下去了。
“对了,前儿听人说,你妈在给你找人家了?”三姑娘歪着头问道。
荷花的父亲去世时,家里欠下不少的债。这些年,荷花的哥哥莲蓬常在殷家帮工,直到去年才有能力租下殷家在村东的榨油坊,再加上荷花自己也在三姑娘的蚕房里做帮手,这日子总算是过得缓了些,现今便腾出手来置办她的婚事。
荷花红着脸别过头去不搭腔。三姑娘扭头看看她,不禁“噗哧”一笑。
“瞧瞧你那模样。你能问我,我倒问不得你了?害羞个什么呀。”
正说着,有乡邻挑着担子经过,两人忙撂开那个话题,向来人打了招呼,转而议论起今年的蚕子来。
出了村,眼前便是一片绿油油的稻田。那正在灌浆的稻子像一个个头戴刺盔的小兵,在和煦的晨风中摇摆着身体。看着这长势正好的稻谷,三姑娘不禁喜上心头。
“这稻子的长势真是好。”她叹道。
“都是七宝哥的功劳呢。春天时,若不是他提醒着大家及时施药,只怕我们也会像前头大王庄那样遭了病。”荷花道。
“可不是嘛。现今只盼着能下点子雨才好。”三姑娘接道,“这样七宝他们就不用那么辛苦,天天踩水了。”
荷花笑道:“快了,我妈正喊着肩膀子疼呢。”
三姑娘不禁瞥了荷花一眼,笑道:“我看是莲蓬哥给嫂子扯的那块头巾子让她肩膀疼的吧。也没个当妈的像你妈那样,看着儿子媳妇感情好,竟自个儿眼红的。”
荷花叹了一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年轻守寡,吃了多少辛苦才把我们兄妹拉扯大。在她眼中,我哥永远是最好的,我嫂子自然是配不上。”
三姑娘看看她,坏笑道:“只怕你将来的女婿也一样儿,你妈也觉得是配不上你的。”
一句话逗得荷花又红了脸,“三姐姐你又胡扯!”说着,便追着三姑娘要打,却冷不防撞上从另一边陌上过来的英子。
英子正提着一篮子猪草,见荷花撞了自己,便毫不客气地一推她。
“看着些。”
三姑娘不禁一拧眉,“荷花又不是有意的。这清大早荫的,说话不能好声气些?”
英子向来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如今见自家堂姐竟向着外人说话不帮她,心下便更有着几分气。她冷笑道:“她撞了我,倒叫我对她好声气儿?这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说着,由鼻子里冷哼一声,提着竹篮子走了。
“这丫头……!”
三姑娘待要理论,却被荷花拉住衣袖。
“三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英子,她就那个脾气,跟她气不来的。”
望着英子渐渐走远的背影,三姑娘气狠狠地道:“这种性子,明儿就是嫁了人,到婆家也是个不招人疼的。”
她转头看着荷花。
“听说玉祥婶要把她说与七宝兄弟呢。把她给七宝,我头一个不同意。七宝那好性儿,怎么经得起她的折磨?”
不知为什么,荷花的脸似有些发红。
三姑娘看看荷花,快走两步,转头笑道:“若论起来,我宁愿把你给了七宝呢。”说着,咯咯笑着逃开。
待她回头看时,却见荷花并没有追她,而是满脸红晕地低头挽着篮子,竟似没有听到她的戏谑一般。
望着荷花那羞涩的模样,又联想起先前她迎头便问七宝的情形,以及这一身不似田间劳作的装扮,三姑娘突然间明白了,原来荷花也是喜欢七宝的。
她不由一惊,只觉得心头竟像是被人塞了一团乱麻,满满的、闷闷的,还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酸涩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