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仅拉下外衣就再无旁的逾越。姜越侧颜对我，眼神低垂，望着床板。我离他很近，近到能看到他的眼睫，丝丝分明。然后他的声音低缓传来：“我娶你，自是因为真心爱你。那南朝女子只是我当时为脱身布的棋子，本以为已经甩脱，不想她竟认真于此。”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睫微微颤抖，我看不到他的眼神，却能感觉到他开口时的艰难。
倏地抓住他的手腕，我拼命的摇头，可他却犹然不觉，自顾自的专挑狠话说个不停。
“现在这世道真是什么样儿的人都有，我当时真未想到天下还有这般傻的女子。你也不用在意，若她真要嫁进来，我便随意置办个宅子把她安成妾就是，不为别的，只因她父亲哥哥都是南朝将军，留着将来说不定有用。”
手上越发使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我细听着床下没有半点声响，愈发觉得糟糕。
终于感觉到，抬起眼帘。姜越望着我，安静的，深沉的。我看到他眼角泛起的红，那么隐蔽，就如同他的性格，不管外表多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心底却隐忍耿直。
他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时至当刻，我才相信念荷的话。可晚了，如今我说不出话，难以作为。
他从怀中拿出枚翡翠箭头。依旧如往常我见的那般，妥帖仔细的摩挲，仿若珍宝。可下一刻，箭头便脱手而出，笔直坠下。
他说：“你瞧，那女子还天真的送了我这玩意，说是她爹娘的定情信物，多么可笑。”
话声未落，墙边红柱上便啪的一声。翡翠箭头撞在上面，顿时炸得粉碎。
我怔住，想起姜越在客栈对月独饮时的落寞，神思皆系在这箭头上，好像它是他唯一的依托。
而这依托，方才却碎了。被他亲手打碎。
再抬头，被风拂动来回摇荡的床帐旁突地多了个身影。念荷不知何时从床下爬了出来，她傻愣着立在床前，望着我和姜越交卧的身影，一行清泪划过脸颊，坠落红毯，无声无息。
我从未见过谁有那般的神情。她摇头笑着，眼泪却如檐边碎雨，不断下落。
姜越回身，英眉微蹙。我亦起身看着，看他，看念荷，不知该如何帮助他们其中的任一方。
而后她说：“姜越，你这般对我，到底有没有心？”说话时她揪着衣领，呼吸不稳。我想那是痛极后的表现。就好像心被人生生从胸口拉出，血肉模糊。
姜越垂头，我见到他身后攥紧的拳。我以为他终会忍不住，脱口道出实情。可并没有。他淡淡的回，音色低沉玩味。“有是有，不过从未放到你身上。”
瞬时整个世界都崩溃了。念荷捂着嘴痛哭出声，像个孩子般蜷缩成一团。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大喊：“那你为什么要招惹我？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你说过要娶我的，你说过的！”
我红了眼眶，方才回忆起沉痛往事的时候她都忍着没哭。她那般的自尊，呵护颜面，此刻却在姜越面前哭得这般凄惨。
原来再要强的女子也会有柔弱的一面，不是吝啬不轻易展现，而是只露给特定的人。
“来人哪！”我以为这伤痛已足够，要念荷死心，姜越已做到极致。可他还未停止，给了她最后一击。他唤了人进来，吩咐道：“把她拉出去，不准再放进将军府大门。”
再深的执念此刻也定化为乌有。猛地收住哭声，眼泪却犹停不住，断断续续。念荷睁开奴才拉扯的手，起身走向门口，直到走出门去再未看姜越一眼。
我想她的心是真的死了。此生必定不会再像这次一般用力去恋慕谁。而姜越呢？
念荷刚走，他便失神的赤脚下地，走到翡翠残沫前，将它们小心的收进布袋装好，认真放到里衣靠近心口的位置。
我想不通，相爱的人为何一定要彼此折磨。却兀的怕了，怕自己将来也陷阱这无边的深渊中去，万劫不复。
宝儿安静的听我把这个故事讲完，深有感触。立马提笔将这其中细节一一记录。我虽觉得她此举有些不太人道，却也明白，灵感来了，挡也挡不住的道理。
后来我问她：“你觉得姜越是为什么非要将念荷赶走？”
她想了想道：“可能是真的看上你了。”
我一个枕头扔过去，她缩头躲过，这才用心答：“以我多年看戏本子的经验，他不是病入膏肓，就是皇命在身，即将出征。两者都是要死的路，他断不会拉着念荷给他垫背。”
我点头。仔细思考她说的话，又结合当今局势分析了一下，近期周，南，北三国打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最终，把焦点落在了患病这一项上，开始日夜不休的观察姜越的身体状况。比如，有没有频频呕血，或者抽风腹泻。
本想着尽自己的努力，为他们两人纾解情苦。却不想，情苦未来得及纾解，自己倒先惹祸上身。
某日深夜。
我又同往常一样借放茅散步之由，对姜越行观察之实。这是大婚之礼后的第三天。完成了姜越原先所托，两日后，他便要启程送我去北朝边境。
那夜的月光极好，照在地上银皎皎的一片。我复手在姜越书房前的长廊上闲转，习惯性便伸出手指在他窗上戳了个洞，往里查探。
书房里灯光晦暗，我瞪着大眼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顾伸了伸懒腰便准备折返。不想在此时，里面突然传出话声，是姜越和另一个人的对话，十分隐秘。
姜越说：“回主子，事情已顺利解决。几日后，便能行动。”
那人沉默，良久后回：“为本王担此差事，你可后悔？”
姜越的声音里卷着决绝，他道：“属下不悔。”
我纳闷，皱眉想着这差事到底是什么活计，能让姜越这般郑重。还未想出头绪，面前就猛地劲风一闪，剑光横流，待我反应过来，已是剑架脖上，命悬一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