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君长宁推开房门的时候,诧异地发现,天空中竟然下起了濛濛细雨。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她朝隔壁看去。
房门紧闭,门前的台阶被细雨打湿了一层,看不出有人的样子。
曾几何时,她也是喜欢赖在床上睡懒觉,后来,却是一宿一宿的失眠。君长宁垂眸笑一下,旋踵往藏书阁走去。
就在此时,隔壁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何浅月揉着眼睛走出来,不淑女的打了个呵欠。她抬头看见君长宁,惊讶地问:“长宁,你怎么不打伞?”
“我不喜欢打伞,”说完又觉得这回答太生硬,君长宁补充道:“雨不大,吹在脸上挺舒服。”她不确定对方是否认同她这个观点,说完脸上显得有些窘迫。
“是吗?”何浅月狐疑的走出屋门,微微仰起脸,细密的睫毛在雨中轻轻颤抖,她抬眼朝君长宁笑道:“真的哎!很有趣的样子啊!呵呵!”
少女的笑声清脆甘甜,回荡在秋雨中,无忧无虑。君长宁低下头,过一会儿,她不确定的问:“何姐姐,你不用去讲道堂吗?我要去藏书阁,不能陪你玩了。”
何浅月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她苦涩又认命的自嘲道:“我跟你一起去藏书阁吧,咱们边走边说!哦,你先等我梳洗一下,很快的,不许先走啊!”说完,噔噔噔!跑回房间。
君长宁站在雨中,眨了眨眼睛,叹一口气。
细雨朦胧,山道湿滑,晨雾将视线阻挡在百米之内,山顶仿佛远在天边。
何浅月是临城何家远房支脉的一个庶女,生母是她父亲宠爱的歌姬,生下她没过几天就死了。她父亲在她三岁的时候因病去世,她从小由嫡母教导。由于她是她父亲唯一的血脉,嫡母虽不喜欢她,但也没有太过苛待。
两年前,也就是何浅月九岁的时候,她的嫡母也抑郁成疾。临终之前,将她托付给临城本家照顾。
何家嫡女,也就是何浅月的表姐何芳菲,不知何故对她抱有很大敌意。何浅月寄人篱下的两年吃尽苦头,烧烤这门手艺就是那时学会的。
后来何家要送本家子弟入宗门修行,何浅月被测出身具金木土三灵根,于是就一块送到了太和宗。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来往,也不知何大小姐使了什么手段,同样的三灵根,人家去秀阳峰,何浅月就给扔到了入道峰。分别之际,何芳菲更是当面威胁她五年之后才可离开入道峰,否则必要她好看。
两年来见识过何芳菲手段的何浅月孬种地认怂了,保证乖乖呆在入道峰五年哪儿也不去,于是,就这么着,何浅月一个炼气一层的小可怜就这么被发配了,来到这儿跟君长宁这个更可怜做伴儿。
君长宁听完之后深感无语,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些莫名其妙的爱恨情仇。天地这么大,为什么总纠结在眼前的这点点小事?
对躺枪的何浅月她也深表同情,想了想,君长宁安慰她:“别难过,入道峰环境很好,人也少,你在这儿住着,清净!”
爱热闹的何浅月默默看她一眼。人少,荒凉偏僻,这是安慰吗?专门气人的吧?不耐烦的再一次把甩到脸上的野生植物拨开,她看了看比她小了几号的君长宁:“你呢?”修真各派一般不收年龄太小的弟子,这谁都知道。
“我?”君长宁皱起眉头翻开原身凄惨的记忆,小脸冷漠:“我有记忆开始就被他们毒打咒骂,会走路就开始干活了,街坊邻里的小孩儿叫我野丫头,有时候也叫我小叫花子。我那时候很小,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姐姐都有新衣服,有好吃的好玩的,每天也不用干活。他们睡暖和的被窝,我睡在柴房。天冷的时候起晚了就要挨打,烧水喂鸡慢了也要挨打。所幸我没生过什么大病,就这么熬过来了。”
何浅月眼圈泛红,小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唇。她以为自己的遭遇已经够可怜的了,在没想过,天底下还会有人过着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她颤声道:“然后呢?”
然后?君长宁小心地搀扶一下她,免了何浅月从山坡上滚落下去的命运,抬头看一下山顶,面无表情道:“宗门里的师姐去村子里收徒,他们测出没有灵根,泄愤的踹了我一脚,我摔倒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测试水晶,接引的师姐善心大发,就把我带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什么,微微笑了一下,接着道:“引气入体,排出了身体里的污垢后,我第一次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也知道了他们不是我的亲人。”
她这具身体的长相太过出彩,跟那对夫妇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不说,还身具优质灵根。君长宁估摸着她的生身父母亦非寻常人等。至于为什么她会长在那户人家,怕也是有什么特殊隐情。
她说的平淡,脸上也没有什么悲苦。就是这种身为当事人的平淡,一言道尽万千苦楚却面无表情的淡漠,让这份真实显得尤其残酷与不能忍受。何浅月听得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君长宁不很理解她的眼泪。接受了原身的记忆,原身的经历她感同身受,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触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在受苦,天底下每一个角落都存在饥饿疼痛与侮辱。原身遭受的这些并不算什么,比起那些刚出生就被溺死的婴孩,她好歹长到了五岁,不是么!
更何况,她拥有自由选择的未来。她还很庆幸没有被扔进勾栏院里,自幼去学习谄媚勾引伺候男人一类的招数。
何浅月也不理解她的冷漠和不在乎。她想要去牵她的手,却在半道缩了回来。她感觉得出君长宁的拒绝。这种自骨子里散发的疏离在这一刻是如此清晰,让人想忽视都没有办法。
孤独惯了的人习惯上寂寞。甚至,享受着寂寞。
何浅月的失控和君长宁的凉薄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沉重而有些压抑。剩下的路她们没有再交谈,也没有精力去交谈。
何浅月喘得像拉开了的风箱,漂亮的粉色襦裙被蔓延到山路上的枝桠划得一道一道的,额前的刘海一半被汗水**一半被雨水淋水,看起来十分狼狈。
最要命的是,她还穿着绣鞋。君长宁不得不一路搀扶着她,困于身高差距,何浅月整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
两人到达山顶的时候,简直像被追杀逃命的犯人,把正暗自琢磨君长宁今天难道要偷懒的罗长浩惊呆了。
“长、长宁,以后、以后我再也不会陪你过来了,累、累死我了!”何浅月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了,边擦汗边喘气。
君长宁暗自翻了个白眼,后半截路几乎是她背她上来的,净添乱的人竟然还好意思说是来陪她?伸伸手脚转转脖子活动活动筋骨,何浅月以后要再敢跟她上山来,她一定暗中套她麻袋打断她的腿!
凶残的想完然后自动抹去,君长宁就这么站着闭眼将灵力运转两个周天,烘干衣服上的水分。然后从储物袋中搬出木桌蒲团笔墨纸砚,开始每天必做的功课。
何浅月在一旁看傻了眼,她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问:“你、你每天都做这个?不是,我是说,你做这个有什么用啊?”
君长宁头也不抬:“人说字如其人,我想写得好看点儿。你不要跟我讲话!”她前世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也是周围人人夸赞的才女。这辈子条件更好了,怎么也不能混得更差才是。
何浅月无言以对。默默的在书架上寻了本话本往角落里一蹲,用功去了。
琅嬛阁九层
红衣人习惯性抬头,却没看见往日总在树下的幼童。眉头轻轻一皱,伸手接了丝细雨。顿了顿,食指指尖轻点眉心,一抹星芒一闪而逝。
正专心练字的君长宁笔尖一抖,一滴浓墨落在洁白的宣纸上。她不自觉挠挠头发,疑惑的四下打量一番,抓不住心头一闪而逝的奇怪感觉。暗自摇了摇头,看看沾染了污渍的纸张,团吧团吧扔桌子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