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起小雪。江笑影没有披着外套便出门了,她的双手很用力的执着马缰,右手上才被重新缠好的绷带被她撕扯下,血流了出来,但她却好似没有知觉地疾奔着,长发和裙摆一荡一荡,像似一条飞奔的河。
下了马。
血。漫天遍地的血迹。
即使那些发现尸体的农户已经将尸体给放在担架上了,漫天遍地的还是血。江笑影瞪大着眼睛,抓住离得最近的那个人,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几乎提了起来,嘶声道:“我爹爹呢?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那农户吓了一跳,浑身发抖,不知所措。
突然,有一个人轻声道:“在这里!”
江笑影顺着声音而去。就看到了一个担架,担架上面有一块黑色的披风遮住。她呆了一下,然后走到担架面前,停住,脸上的表情又是害怕又是恐惧又是踌躇又是怀疑,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猛一咬牙,伸手将披风揭开。
披风里只有一个无头的尸体。
灿红的灯火下,那个人的头被一刀砍下,血早已从脖子流尽。
尽管,那尸身穿着是她为江栋华准备的衣服,江笑影还是松了一口气,刚才那样般的恐惧,她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瘫在地上。
只是一个无头尸体罢了。
父亲那么英明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被杀死。
只是一个无头尸体罢了。她的爹爹英明得很,说不定现在正躲在哪个角落里。江笑影大口喘气,一边站起来。
“小姐?”有一个人战战兢兢的开口:“丞相大人的头在这里。”
江笑影浑身一僵。过了好半天,才转过头。
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就顿时呈现在了面前。
但是,却只有一个头颅。
一个头颅而已。
江笑影怔怔地看着那个头颅,退后一步、两步、三步,啪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她一定是眼睛花了,一定是的。
这只是一具无头尸体而已。
就算是那个头颅,也不会是父亲的。她的爹爹那么爱干净,才不会将胡须留得那么邋遢。她在做梦!她的爹爹还在回京的路上,说好了要赶回来参加她的及笄礼。
她的及笄礼怎么可以少了世上最亲的人呢?爹爹明明白白保证过的,他一向很讲信用,就算晚了一天,可是,他还是要赶回来。
天地间,没有风声,没有雪声,久久回绕耳畔的,只有父亲临走时的声音:“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会赶回来的!”
她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
“这是谁的头颅?”她问。
“我们是在草丛里找到的……”有农户开口:“我们先看到头,顺着血迹找到尸体的……”
许久,江笑影缓缓起身,对着那个农户道:“拿来!”
那农户愣了一下,呆呆的将头颅递给她。
望着那头颅,江笑影眼中万千悲伤,她吸了吸鼻子,喃喃道:“这人带着人皮面具,爹爹才不会死了。”
她开始伸手去擦那张脸皮,拼命地擦啊擦,她相信这一定是人皮面具,有人装扮成父亲的样子引开那些杀手,她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丞相,智慧卓越,做事谨慎,哪有如此容易就丧生在敌人的手下。
她用力的擦,怎么擦也擦不完,最后弄得整张脸都花了,她从衣裳取出匕首,锋利的刃口贴着那个的已然冰冷的面容肌肤,慢慢的,剃去那满面胡须。
那张脸仿若熟睡,那纵然苍白,依然儒雅俊秀的容颜,依依的,还是当年谈笑风生英姿卓越的风采。
江笑影怔了一下,喃喃道:“这张面具可真是鬼斧神工啊,做得那么像,还是他们找了一个和爹爹相象的人……要不然,怎么擦也擦不掉。”
她很快镇定下来,转头问后边的人:“这是谁家的头颅?那人对丞相大人如此忠心耿耿,拿命相博,实在当赏!”
跟在后面的护卫都不说话。
江栋梁张了张嘴巴,想说些什么,可是,一下两下,眼泪都湿了,愣是一句话也没有讲出来。
有人小小声道:“这是丞相大人,他曾经来视察过我们村的庄园,我们见过他的……”
“不是!”江笑影回头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丞相大人是谁?十多年劈荆斩棘,从一名小幕僚升到丞相的位置,那么多人想杀他都杀不了,怎么可能就死在这个破地方!”
她的眼神那般的恐怖,那人下得连续退后了几步。
江笑影回头,拉住将栋梁的衣袖,道:“二叔,快告诉他们,这不会是爹爹!爹爹身边那么多的暗卫和能人,是哪一个人装扮成爹爹的样子,为爹爹牺牲的!”
“笑笑……”将栋梁闭上眼,止住浑身的冷意:“笑笑,那是哥哥,笑笑……”
“不是。”江笑影将头颅捧到他的面前,肯定道:“二叔,你看,这张脸皮面具做得太好了,你要仔细看……仔细一点就会发现这个人和爹爹还是有点差别的!”
那个头颅举在将栋梁的面前,火辣辣地烧着他的眼,一时间,整个人都发烫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是……不是……是……不……”他反复多遍,显然也是为难痛苦到了极点。
江笑影松了一口气,将头颅抱在怀里:“爹爹是有九条尾巴的狐狸,哪有这么轻易就被得手的。”她声如梦呓,转过头,朝着那具尸身走去:“好了,让你回去,我会帮你找到家人好好安葬你的。”
众人一时沉默。这安静得只有雪花落地的声音。
她走到尸身旁边,很平静的将头颅安在脖子上,然后,跪在旁边,怔怔的看着好久,好久。
雪落在那是尸体上,沾湿了那人的眉眼。江笑影舔舔发干的嘴唇,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抹去他脸上的雪花,小声地道:“会冷的……会冷的……”
一遍遍擦着,一遍又一遍,她只是坚持,面上没有悲哀,有的,只是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笑笑!”将栋梁的目光悲哀,小声道:“好了,让他回家吧。”
江笑影一怔,面色苍白,死死的瞪着那个人的脸,那个的手,那个人的身,那个人身上穿得衣服,好像,好像她江笑影的父亲……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呢?
她轰然倒地,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哀声痛哭。
她的"
父亲,最终的最终,还是先抛下了她,先走了。
爹爹,您不觉得,这对于影儿来说,是多么的残忍么?
天地很安静,这里只有她的哭声。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呢?一次、两次、三次都是这样!
她为什么要重生,谁能告诉她,她重生的意义在哪里?她什么都留不住,素晴留不住,爹爹留不住……她明明是知道结局的……可是,却还是无法改变,只能眼睁睁望着他们一个个离开。她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的她为什么要回来……
老天爷给她开了一场玩笑,如果,如果她的回来,只是为了让悲剧重新上演,如果,如果,她的回来什么也抓不住,依旧是天人相隔,她宁愿,宁愿,从未回来过。
那是她的父亲,从小拉着她长大的父亲,她为之算计经营的家人!
但那个人,永远地离开了。
她闭上眼睛,开始狂笑得。笑得那么大声,冲破胸膛,汹涌绽放。
“哈哈哈……”她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着。像是要把毕生的声音都发泄出来,笑得肆无忌惮,笑得歇斯底里。
东方念被赶出去了,楚煊赫要倚靠丞相府,明明一切都可以好好的!明明一切都在往幸福的方向走去!明明他就要回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子!
她做的这一切经营有什么用!
江笑影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原来可以叫得如此的高,但无论如何用力的大声叫,都好像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啊……啊……啊……”
喉口腥甜疾涌而上,鲜血便是喷洒而出。
朦胧模糊的视线中,最后的影像里,是楚煊赫奔过来瞬间的失色。
浑噩不清的意识里,她听见他说:“江笑影!你醒醒!”
楚煊赫,你害死了素晴,如今又害死了我的父亲,这辈子,我就算拼劲这一身的血和肉也定要找你报仇。
江笑影昏倒了。她很累,身不动、眼不睁、嘴不言,神智恍惚又迷离。然而,在这迷糊的意识里,她总是感觉有那么的一个怀抱,紧紧的环抱着她,气息温暖又冷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