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时机好比市场上的交易,只要你稍有延误,它就将掉价了。然而,时机有时又会像西比拉[57]卖书一样,刚开始一整本一整本卖,后来就一部分一部分卖了,可价格一直不变。俗话说:“时机总是先给你看前额的头发,后来她一个转身,把光秃秃的后脑勺对着你,想抓她的头发也抓不住了。”[58]或者换一种说法:“时机总是先把瓶子的把手给你抓,如果你不抓,它就要换成圆滚滚的瓶子肚子让你抓,那就更难抓了。”所以,一定要在开端起始时善用时机,因为再没有比这种智慧更大的了。
如果危险看上去无足轻重,那往往代表真的很危险了,而不是真的无足轻重。因此,危险更多的是欺骗了人们,而不是想办法让人们意识到它们的来临。不仅如此,最好是在半路上守候危险,虽然危险还没有逼近过来,这也比原地等着它们一步步逼近要好得多。因为一个人注视危险过久,就会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很容易麻痹大意。另外,危险的阴影拉得过长(当月亮比较低的时候,照在敌人的背上就会是这种情形),也容易让人上当。不管是没到时候就提前开枪,还是过早地弯下身子向前移动,都是在告诫危险将会提前来临。这两种情况都会让你倒霉。总而言之,要想知道时机是否成熟,必须时时刻刻仔细权衡。
一般来说,在一切大事业上,人在开始做事前要像千眼神那样察看时机,而在进行时要像千手神那样抓住时机。因为,千眼神阿加斯能密切观察事态,千手神阿瑞欧斯可以加速处理事情。普拉特[59]的头盔能够使精明的人来无踪去无影,在商议的阶段秘而不宣,在执行的阶段迅捷无比。因为事情一旦进入实施的时候,任何保密措施都无法跟行动敏捷相比。这就像一颗子弹在空中飞行,它的速度太快了,所以人们用肉眼无法看到。
谈革新——不愿用新药的人也得去承受新的疾病
初生之物往往都其貌不扬,新生事物刚出现时也是如此,因为,一切新事物都是时间孕育的产儿。
但尽管如此,就像那些最初使家族获得荣誉之人,要比保持荣誉的后人更值得尊敬一样,好的开端往往会为后继者提供典范,而且不是凭模仿就能获得的,需要革新。就人性本身而言,恶如同落体运动,在下落的过程中力量会增大;而善则类似于抛物运动,只有刚开始的那股力最强。毋庸置疑,每一种药物都是一种革新,不愿用新药的人也得去承受新的疾病。时间就是世上最伟大的革新者。假如时间循其正道使事物衰败,而人之智慧与灵性又无法使其好转,那结局只能是毁灭。
不可否认,那些由习惯形成的旧例,尽管存在缺陷,但至少还算适时合世,且长期并行的陈规旧俗似乎也相辅相成。而新生事物,却很难与之和谐融洽,一方面,新东西确实因其效用而有所助益,但也会因其跟旧习惯不和谐而引起麻烦;另一方面,新事物就像远方来客,虽然可敬但并不可亲。
时间乃是最大的革新家,它的革新经验让我们懂得:如果似箭如梭的时间停滞不前,那固守旧俗的做法也会像开创新风那样引起动荡;所以,对旧时代过分崇尚的人只会成为新时代的笑柄。由此可见,世人之革新最好以时间为榜样,时间对世间万物的革新不可谓不大,但却进行得非常平缓,缓得几乎令世人察觉不出。如若不然,任何革新都会使人深感意外,而且在对社会有所改良的同时也会有所损伤。受益之人固然会视之为幸事,并将其归功于时代;可受损之人则会视之为犯罪,并将其归罪于革新之人。此外,最好别搞政体改革实验,除非情势万不得已,或是其功效非常明显。一定要注意,革新应该是可以带来变化的改良,而不是那些假装改良的喜新厌旧之类的变化。
最后讲一点,尽管不应该拒绝一切新鲜事物,但也应该对其持怀疑态度,不要盲从,就像《圣经》所言:我们停于古道,然后环顾四野,找出那条笔直的坦途,于是顺路前行。[60]
谈谈吐——慎言胜于雄辩
在谈话中,有的人宁愿以能言善辩来显示其机智,也不愿发挥自己的判断力去辨别是非和真伪,他们似乎觉得语言形式比思想内容还有价值。有的人对某种陈词滥调津津乐道,其态度又那么盛气凌人,这种乏味之举很容易令人生厌,一旦被察觉也只能徒增笑柄。那些真正谈吐非凡的人,往往是善于引导话题之人,他们就像领舞者,虽然先提出交谈的话题,却把发言权交给对方,而且能在适当的时候转移话题,使内容有所节制。
言谈要善于变化,最好把当前的话题和论证彼此结合,做到有叙有议、有问有答、亦庄亦谐,因为单调无聊的谈话或过度地驱使他人,都会使人生厌。善于言谈者还要深谙幽默,当然,并不是一切事物都可以拿来打趣,如关于宗教、政治、领袖、个人的隐私以及值得同情的事情,就是不宜玩笑的。然而,总有一些人喜欢随心所欲地说些尖酸刻薄、令人伤心的话;他们以为,假如说话不够辛辣,就不能够显示自己的才智;这的确是一种需要加以抑制的怪癖。对刚学骑马的人,古人总是说:“孩子,少挥动鞭子,多拉拉缰绳吧。”
一般情况下,人们能够体会出俏皮与尖刻之间的不同。所以,那些喜好讽刺的人,他既然想让别人对他的“妙语”心存畏惧,也就不得不担心被伤害者的记忆力和报复心了。
谈话中善于提问之人,往往能有所获益,并且受人欢迎。如果一个人所提的问题跟对方的特长相关,那就太令人高兴了,因为他无意中给了对方一个展露才华的机会,这比直接的恭维要有效得多。但是,你的问题不应该令人烦恼,否则就变成让人不舒服的盘问了。
作为客厅的主人,你要尽量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谈话的机会,最好别让客人产生受人冷落的不快。假如遇到有人要霸占全部的谈话时间,就应该设法转移话题,谈别的事情,就像乐师们发现有人跳加利亚舞[61]的时间太久,就会改奏其他的舞曲。
善于保持沉默也是谈话的一种艺术。因为,如果你能对自己了解的事不动声色,那么以后遇到你不知道的事,别人也不会觉得你的沉默是因为无知。有关自己的话题最好少说,最起码要择言谨慎。我有一位朋友,他曾经这样讽刺某个喜欢自吹自擂的人:“此人想必是很聪明的了,因为他一直说自己如何如何。”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人们的自我夸奖才不会失了体面,那就是通过赞扬他人优点的形式来衬托自己的优点。
会伤及他人的言谈要尽量避免,因为交谈应该如同一片广袤的田野,每个行人都可以左右逢源;而不应该像一条单行道,只能容纳自己一个人通过。我认识两个贵族,都是英格兰西部的人,其中一位以讥笑别人为乐,但又热情好客,常在家里举行盛大的宴会。另一位就询问那些曾赴过宴的人:“老实告诉我,席间难道没有人受到冷嘲热讽吗?”对此客人总是回答:“发生过……”听完后,这位贵族就微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他那张嘴能使一切好菜改变味道。”
慎言胜于雄辩,用得体的语言跟他人进行交谈,比措辞优美和条理分明更为重要。能够滔滔不绝地做一场精彩演说却不能应对自如的人是笨拙的;反之,只善于诡辩而缺乏原则的人会给人轻浮的感觉。这就好像自然界中,不善于奔跑的动物通常敏于转弯,猎犬跟野兔之间的区别就在于此。同理,讲话中牵扯太多的枝节会让人生厌的,但是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又显得太过生硬。只有那些把握了其中的分寸的人,在交谈之中才不会让对方反感。
谈学习——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
读书为学,可以给人以乐趣,可以给人以光彩,也可以给人以才干。
幽居静养时,阅读可以作为消遣;高谈阔论时,学问可以增添情趣;处世行事时,知识可以增长才干。懂得事物因果关系的人是幸运的。有实际经验者尽管能够处理个别事务,但如果要综观整体、运筹全局,却离不开学识渊博之人。
在学习上花费时间太多,是延误;为了装潢而读书,是矫情;完全按照书本做事,就是迂腐。
读书补天赋之不足,经验又补读书之不足。天赋如同自然花木,要用学习来修剪。虽然学问能指引方向,但通常流于浅泛,只有借助经验的约束才能扎下根基。
狡诈之人轻鄙学问,愚鲁之人羡慕学问,而聪明之人运用学问。知识本身并不会告诉人们如何运用它,运用的智慧在于书本之外。这运用之道是一种技艺,不体验是很难学到的。
学习的目的是为了认识事物的本质。为故意找茬去读书是无聊的,但过于迷信书本也是不可取的。学习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吹嘘炫耀,而是为了寻找真理、启迪智慧。
书籍如同食品。有的书只须浅尝,有的书可以吞咽,只有少数有必要仔细咀嚼、慢慢品味。所以,大部分书只需读其中一部分,或者知其梗概即可;而对于少数好书,则一定要通读、细读、反复读。
有的书可以请人代读,自己只需要看对方的笔记摘要就行了。这种读书方法的效率很高,但仅限于不太重要的和质量粗劣的书,如果一本好书请人代读,那就像被蒸馏过的水一样,变得淡而无味。
读书使人充实,交谈使人敏捷,写作使人严谨。
因此,假如有人不读书又想冒充博学多知,他就必须很狡猾,才能掩人耳目;假如一个人懒于动笔,那他必须有强而可靠的记忆力;假如一个人不喜欢交谈,想要只身探索,那他的头脑就必须格外敏捷。
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精确,科学使人深刻,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修辞使人善辩。总之,“知识能陶冶人的性格”。
不仅如此,精神方面的各种缺陷,都可以通过求知来补救——就像身体上的缺陷,可以借助适当的运动来改善一样。比如,打球对腰背有利,射箭能扩胸利肺,散步能帮助消化,骑马有益于大脑,等等。同样的道理,那些思维不集中的人,最好去研习数学,因为数学稍不仔细就容易出错;那些缺乏分析判断力的人,最好去研习哲学,因为这门学问非常讲究细琐的辩证;至于不善于推理的人,最好去研习法律案例,等等。这种种心智方面的缺陷,都可以通过学习而有所改善。
谈荣誉——嫉妒是荣誉的天敌
荣誉的获得不过是个人之美德和价值的体现。要知道,很多人的全部生命就是为了追逐名誉,结果他们不时被公众挂在嘴边,但却很少赢得人们的真心崇敬。与之相反,有些人在展示其美德时总是有所遮掩,所以舆论通常会低估他们的价值。
如果有人能完成一项从未被人尝试过、或尝试过但没有成功、或成功了却不够圆满的事业,那他所获得的殊荣,跟完成一项虽更为艰巨或高尚但已有人曾圆满完成的业绩相比,要高得多。如果有人行事讲究中庸,结果他的某项中庸之举对各党派、政派、教派、学派都有利,那为他唱出的赞歌就会更加动听了。
假如一个人在着手行事时不善珍惜自己的名声,那失败对其名誉的毁损将远远超过成功为他带来的荣誉。因战胜他人而获得的荣誉最值得骄傲,这种荣誉就像经过琢磨的钻石一样耀眼。我们应努力战胜任何有声望的竞争对手,假如可能的话,最好在他们擅长的领域胜过他们。
谨言慎行的门客和家仆对主人的名声大有好处,[62]西塞罗说:“主人的名声出自仆人之口。”[63]嫉妒是荣誉的天敌,所以,消除他人对自己的嫉妒之心非常重要,首先,最好表明自己所追求的是功绩而非名望;其次,把自己的成就归功于上帝和幸运,而不是自己的聪明才智。
对君主或最高统治者来说,其荣誉可分为五等:
第一等荣誉,应属于那些江山社稷的创立者,如罗穆卢斯[64]、居鲁士大帝[65]、恺撒大帝[66]、奥斯曼一世[67]、伊思迈尔一世[68]。
第二等荣誉,应属于那些立法者,即被称作第二奠基人或“万世之君”的人,因为他们创立的法典造福后世。比如,莱克格斯[69]、梭伦[70]、查士丁尼一世[71]、埃德加[72]和编纂并颁行《七法全书》的阿方索十世[73]。
第三等荣誉,应属于那些国家的解救者或拯救者,他们或结束了长期的内战,或从异族或暴君的奴役下解放了祖国。比如,奥古斯都[74]、韦斯帕斯[75]、奥勒良[76]、狄奥多里克[77]、英王亨利七世[78]和法王亨利四世[79]。
第四等荣誉,应属于国家的拓展者和保卫者,他们或在辉煌的战争中扩展了自己国家的领土,或在崇高的自卫中击败了敌人的入侵。
第五等荣誉,应属于有道明君,就是那些在执政期间励精图治、创造出太平盛世的君主。由于后两类君主不可悉数,所以就不举例了。
对为臣者来说,其荣誉可分为四等:
第一等,应属于分忧之臣,即那些能为君王分担重任的大臣,他们常被称作“左辅右弼”。
第二等,应属于统兵之臣,即那些代君王出征,并屡建战功的将帅。
第三等,应属于心腹之臣,即那些能够给君王带来慰藉,且不祸国殃民的内臣。
第四等,应属于称职之臣,即那些身居高位且效忠君王、日理万机的股肱之臣。
此外,还有一等少有的殊荣,堪称臣民的最高荣誉,它应属于那些勇于为国家利益捐躯或赴汤蹈火的忠烈之士,如雷古卢斯和德西乌斯父子。
谈幸运——一个人的不幸常常成就另一个人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