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百诗四书释地载:陶元淳紫司,交游中亦称有才者,亦好诋宋儒。来告予曰「尔雅释诂:翦勤也,太王翦商,即王季之其勤王家耳,奈何作断商害理解?」予曰「翦勤也,亦云断也。子治毛诗,读至于牧之野,敦商之旅,犹得解作太王勤劳于商乎?」紫司犹强辩,予笑曰「沈秋士尝赠子诗:十年以长惭兄事,万卷初开羡后生,子不记忆乎?方当开卷之时,尚未到开口地。」于是面赤屈服而去。式钰按:论语泰伯章集注:太王因有翦商之志,本一时误笔。紫司当日遂以断商作太王心迹讲,不就国势言,而百诗亦不及沈思,故辄举于牧之野、敦商之旅答之,殊不知此二语,亦祇咏武王事迹也。不然,太王果心乎断商,武王缵之,亦心乎断商,犹谓之奉天伐暴乎?顾自宣尼迄今,通儒鲜或议之,诚谅其心也。惟紫司错认断商从心迹说,故卒与百诗辩,而百诗亦复错认,而强为援证之,自负宿学未免理屈词穷,于是为此刻毒语以抑之。讲学家悻悻如是,可笑已,乃复笔之于书,意将辱紫司于天下后世耶?何以知之?观其自序释地云「予著书冀以垂后」,故知之。虽然,紫司究无甚他谬,而阎氏妄议前王,不容后学,自是斯首之玷已。诗传:翦商之渐,朱子曰非谓翦商之心
杨用修曰「汉儒谓汤武逆取顺守,此言非也。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焉有逆而可以顺天应人乎?」
学不在多,要在精之也。阎氏之识,固陈人之不如
阎氏议子游子夏一条云「按孔子厄于陈蔡,年六十有三。时子游年纔十八,子夏年纔十九耳,而概以文学名数语,截然而止,奇之乎?疑之也。」其意盖以游夏年少,岂竟足以当文学之目,又不敢质言之,故作此闪倏不可捕捉语气,邻于皮里阳秋。嗟乎,阎氏自矜淹博,观其着撰,既数与朱子为雠矣,乃又欲凌厉圣门游夏哉?须知圣门文学,虽亦在乎稽古功深,尤在储其德诣,宏其器识,积之厚以流光,斯尔雅可贵。汉魏而下,载籍日滋,读书者乃第尚博闻强识,至头童齿豁,诩诩然谓之无愧于文学,浅矣。且即以博洽论,又安知游夏聪慧,不早于少小时徧览古籍,六通四辟,乃得居文学之科耶?而仅以习于诗书礼乐史志局游夏哉?如阎氏私意,则子思之十六岁作中庸,尤不能信。古来多有以圣童神童奇童称于书者,谓皆乌有先生可矣。阎氏之妄测古贤如此,甚矣其不知量也。
予光州官舍紫薇花下,集饮七古,后有云「三商夕定花湿露,高烛尚可烧钢荷。杯盘重整各一噱,且话风月毋谈他。」时一友云「商当是啇」,并以便用韵本示予。予语之曰「仪礼士昏礼注:日入三啇为昏。疏云『商谓商量,是漏刻之名』。夏子乔莲花漏铭云『五夜持宵,三商定夕』,予即本此,恐便本诗韵不足凭耳。」后见邵长蘅韵略钖部啇字下载:日入三啇为昏,盖早误商为啇矣。又见钱氏养新录,并载高士奇天禄识余:周礼漏下三刻为啇,且以仪礼郑注为周礼,其改日入三商为漏下三刻,并成臆说。则钱氏亦尝讥高氏矣。迩来韵本迭出,为便于习试帖用者悉宗之,且谓漏下三刻为啇,与商字异,俗多误用云,真梦呓也。又华膴之膴读上声,归麑韵,今便用韵本虞韵兼载华膴;葑菲菲上声,今入平声,俱误。予非敢驳前人,若此类者,不得不为拈出,恐贻误无底也。
街,风俗通:携也,离也,四出之路,携离而别也。考尸子:子产相郑五年,国无盗贼,道不拾遗,桃李荫于街,莫有援者。街是指野路。如潘安仁西征赋:过街邮,注云「梓泽西有一原之类也」。不然,城市湫隘,人众辐辏,岂容桃李?即有桃李,固莫敢援,无足异耳。汉梁冀传:冀乃大起第舍,寿亦对街为宅。此指城中路,故正字通云「京师街道曰胡衕也」。至今人,则专以城市通道为街矣。寿,孙寿,冀妻也。桃李,韩子作桃枣。事并见吕氏春秋
阎百诗谓:集注:储子,齐人也,与后齐相也,几二人。儿迪彝曰「齐人者,因本文耳。孟子尧舜俱例以人,瞷非无位者,可使亦人,则储子可人,后云为相,故从齐相」。
小孝用力,中孝用劳,大孝不匮曾子大孝。上贤禄天下,次贤禄一国,下贤禄田邑荀子正论。下臣事君以货,中臣事君以身,上臣事君以人荀子大略。君以德尊上也,君以义尊次也,君以强尊下也淮南缪称训。上士闭心,中士闭口,下士闭门袭氏注中说引古谚。
杨广为太子,父死不问,同心金盒,忍为兽行。及登宝位,尤残刻淫侈,惟恐不至。诚所云「南山之竹,书罪无穷;东海之波,流恶难尽已」。乃以彼聪明才调,风流自诩,观其于东都观文殿前为书室十四间,飞仙锦幔,宫女香炉,随时临幸。尤喜广为著作,犹深冀以才藻垂名后世也。当世有才,方将崇礼之,非特以光朝廷,抑所以彰人主爱才之雅也,柰何悻悻焉惟恐人之出其右。薛道衡以美才杀之,曰「更能为空梁落燕泥否?」王冑以美才杀之,曰「庭草无人随意绿,复能作此语耶?」亦甚于乡里鄙儒相轧名已。更可笑者,及被刃时,曰「天子死自有法,取酖酒来。」夫为天子,一切无法,顾独于一死论法,以斯法处大无道之君乎?立法犹轻。
唐太宗英明仁德之君也,贞观丁酉,以武彟女美,年十四,召为才人。迨戊申,太白屡昼见,太史占女主昌,民间又传秘记云「唐三世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帝乃以李君羡为武卫将军,小名五娘,官称封邑,皆有武字,诛之。求之于外,不索之内。太史令又云「其人已在宫中,三十年,王天下,杀唐子孙殆尽」,帝乃欲尽杀宫中疑似者,而仍止之。夫九年之间,美女武氏在帝意中也,宫中武氏岂有多人乎?帝知之,臣下宜均知之,顾为臣者或拘于杀之无益,知而不言。乃人君国祚攸关,不锄而去之,何哉?试推其隐,盖太宗实见武氏之美,不忍加诛也。亦援太史徒杀无辜之说以自宽,姑含忍之,不欲显白其人也。此太宗当日之情事也。然则武之为祸唐室烈矣,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
武后年十四为太宗才人,太宗崩时,年二十六,出为尼。三十一岁,高宗大幸,拜为昭仪,旋立为后。高宗崩,后六十一岁临朝。明年所幸冯小宝,使为白马寺僧,名曰怀义,出入禁中。七十一岁命怀义作天堂,时御医沈南璆亦得幸于后,怀义心愠,烧天堂及明堂。仍使怀义更造,怀义内不自安,言多不顺,后阴使人殴杀之。七十三岁,又以张昌宗为散骑常侍,张易之为司尉少卿,盖易之昌宗兄弟年少,美姿容善音律,皆得幸于后,谓之五郎六郎。七十七岁,又多选美少年为奉宸府供奉。朱敬则谏曰「陛下内宠有易之昌宗,足矣。闻侯祥等求为供奉,无礼无仪」云云。后乃劳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赐彩百端。考武后自少至老,肆淫无状,牝牡虽区,雌雄已忘。其意方以天子有弄臣,妇人为天子,固宜有弄臣也。可笑纂记之人,于明堂一火,谓后耻而讳之,但云工徒误烧。夫后岂以怀义与南璆之争淫争宠为耻哉?特不忍遽诛怀义耳。不然,敬则岂不知陈辞女主,当讳则讳,而以内宠为言,且后又以直言嘉之不较然欤?春秋斧衮,系之一字,武后之耻,诚不敢知之。
素读庄子,契其理趣幽渺,文境恢奇,至或有措语之清丽,用字之隽妙者,诚不暇察也。兹为采录于左,与诸学徒共赏之:
摘句:
解兽之羣,鸟皆夜鸣治之则逆物性而离其所以静 其心之出,有物采之物采之而后出耳,非先物而倡也 折杨皇荂,嗑然而笑荂音花。折杨、皇荂,皆俚歌,俗人闻之则喜 澹然无极,众美从之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 未解裙襦口中有珠 春雨日时草木怒生
裙襦二语,儒以诗礼发冢也。固是好诗,不愧诗人作贼。太玄迎卦:裳有穿襦,男子目珠,似本此
摘字句中取一字:
作则万窍「怒」呺谓风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 「虀」万物而不为义虀碎也,言虽能理离物而不自以为义,无容心也 「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 云气不待「族」而雨族聚也 耒耨之所「刺」 塞旷之耳,而天下人「含」其聪;胶离朱之目,而天下人「含」其明;「攦」音列工倕之指,而天下人有其巧;「削」曾史之行、「钳」杨墨之口,而天下之德皆玄同 其心之出,有物「采」之 夫子盍行耶?无「落」吾事 子往矣,无「乏」吾事乏落也 古之王天下,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 「宾」礼乐以性情为主 <氵枭>淳「散」朴<氵枭>同浇薄之浇,漓其淳也 「洒」心去欲而游于无人之乡 颜不疑归而师董梧,以「锄」其色锄去其骄色 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并傍也,此夷齐之言 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荡动也 汤以胞同庖人「笼」伊尹,秦穆以五羊皮「笼」百里奚 以聏合欢,以「调」海内聏音饵,和也
又淮南子摘句
秋风下霜,倒生挫伤草木首地而生。挫伤雕落也 西老折胜,黄神啸吟西王母折其戴胜,黄帝之神悲啸,言道之衰也 男子树兰,美而不芳 蓼菜成行,瓶瓯有堤堤,瓶下安也。言虽有行列堤安,不过于小者措置得宜而已 兰芝以芳,未尝见霜芳则不久 兰芝欲修,秋风败之 鼓琴读书,追观上古 离先稻熟,农夫耨之离随稻而生者,与稻相似而少实
倒生二字,本庄子外物篇:草木之倒植者过半
摘字
草木「注」根,鱼鳖「凑」渊 天下为之「圈」则名实同居圈陬也,名爵号实币属 「侧」溪谷之间侧伏也 过人之智「植」于高世植立也 万物一「圈」也 鸿鹄鸧鹒莫不惮惊伏窜,「注」喙江裔喙注江边而不敢动 春秋「缩」其和缩藏也 走兽「废」脚,田无「立」禾 衰世「凑」学,不知原心返本凑趋也 精与鬼神「总」总合也 然而不能终其天年者,形有所「劫」也 竹之性浮,「残」以为牒 水之下流,烟之上「寻」 「浇」天下之淳,析天下之朴 静为动「奇」,治为乱「奇」,饱为饥「奇」,佚为劳「奇」 诸侯必「植」耳竦耳而聪 三代「种」德而王
庄子:汉阴丈人谓子贡:子非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淮南子:公孙龙粲于辞而贸名以见。世间噉名辈无如风雅中人。
荀子宥坐篇:去其故乡,事君而达,卒遇故人,曾无旧言卒音猝,此孔子之言。窃谓六朝工竿牍者,鲜有此质雅冲致。悟此并可与读陶诗。
齰读宅责二音。汉书灌夫傅:魏其必媿,杜门齰舌。徐陵与杨仆射书:规规默默,齰舌低头齰啮也。
今本家语:开官氏,钱氏养新录力辨其讹云「按汉韩敕造礼器碑云:并官圣妃,在安乐里。宋祥符中封郓国夫人制词,亦作并官氏。此二碑皆在曲阜孔庙。又宋板东家杂记、元板孔庭广记书并官氏未有作开者。自明人误刊,后来依之。式钰近得颜氏家训注本风操篇:孔子名儿曰鲤。补注云「家语本姓解:十九娶宋之开官氏,一岁而生伯鱼,名曰鲤。案开音坚,汉韩勅碑作并官氏,盖隶书之变。宋大中祥符封郓国夫人诏,邓名世姓氏书辨证、王伯厚急就章、元至正三年庙制词,并以开官为并官,误也。今从左传桓六年正义作开官。考此本国朝赵敬夫注,而卢文弨补注之,其例言云「是书经请正于贤士大夫,始成定本,友朋间复互相订证,厥有劳焉」。其简端鉴定姓名,即首列钱莘楣,然则钱氏于此条注,曷不据其所见正之也?岂此书刻于乾隆间,而养新录刻于道光时,或钱氏考据之学,其始犹未甚致力欤?
江慎修论乡党执圭曰「集注承包氏之误,以命圭释之。命圭是天子命而诸侯守之者,大夫聘执瑑圭,周礼有
明文君之圭,非臣所执。朱子晚年修仪礼经传通解,引典瑞玉人文,入聘礼篇,则圭因有辨矣。集注未及追改耳。」式钰以为江氏读集注,此处未免错会,明明曰圭,诸侯命圭,不曰天子命圭,盖诸侯命大夫所执之圭,即瑑圭也。若命字贴天子说,则注语似太简。独不思大国三卿二卿,命于天子,一卿命于其君乎?则此命圭,谓命于其君可知也。况包氏云「执持君之圭」,此语本未尝误。瑑圭仍系君之圭,不得谓为臣之圭也。自江氏以朱子为失检,至今随声附和,举世一辞矣。
柳氏万姓录,采真子千姓编,不见其书。今百家姓,则村塾童子皆诵之,无编辑名氏,当是宋人所为,故冠以赵,犹唐之姓苑,李为卷首以尊国姓也。陆务观诗云「授罢村书闭门睡,终年无着面看人」,自注:所读杂字百家姓之类,谓之村书。
杨用修云「左传:方城以为城,古本方本万字,古字万亦作万,故讹尔」。唐勒奏土论曰「我是楚也,世伯南土,自越以至叶垂,宏境万里,故曰万城也」。式钰窃以为万里地万城,楚地皆诚矣,且下句何不云万水以为池乎?则安知古本之万非讹?
水经注郡国志曰「叶县有方城」,郭仲产曰「因山以表名」。尸子曰「楚狂接舆耕于方城」,淮南子坠
形训:方城在九塞之中,高诱注:在楚
又云「道书以一卷为一弖,音周,与轴通。陶九成说郛用之。佛书以一条为一则,洪景庐容斋随笔:史绳祖学斋占毕用之」。式钰谓此通儒之好异也,今以为常。
陶九成辍耕录又云「弖即卷字」,按弖<弓二>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