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御註曰:孔子不居其聖,乃所以有德。體道而有得於己之謂德。王顧等云:有德則遣其失,不德則遣其得。
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拳拳服膺而不敢失,是未能化者也,故於上德為有間矣。
上德無為而無以為,
以者,用也,謂無用於為也,下同。上德者,至德也,無為而已。
下德為之而有以為。
此必思而後得,必勉而後中,乃行而未至者之事也。以其尚滯於有為,故未能全乎至道,此皆釋其所以為上德下德之分也。
上仁為之而無以為,
仁者心之德,愛之理,專言之則可包四者。此非指統體之化而言,故於上德為有差等。然化者靜,雖為之而無用於為也。
上義為之而有以為。
義者事之宜,而有割截之意,故次焉。
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仍之。
禮者,天理之節文,人事之儀則,實以忠信為本,而尚繁文則末也。今日為之,則是徒其文以彊之。有不肯從,則繼之以攘臂,而末流有不勝其弊矣。老子時當尚文之極,故獨言之也切,蓋欲以無為自然之道化斯民也。此三者只言上,而下者已不足言矣。攘臂謂攘除衣袂以出臂也。仍,繼也。溫公云:仍,引也,字或作扔。
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
道體混然,乃天地人物之所公共也。人體是理,而得諸己無待於外之謂德。初非道之外別有所謂德也,但既謂之德,則有上下倫卞之分,乃不若道之徧該,故不德射德之至,而全體是道矣。若夫執而有之,則下德之未能化,而失乎道之全也,故曰失道而後德。《關尹子》曰:彼可得者,名德不名道是也。蓋德之名顯則道之名泯,仁之名顯則德之名泯。愈趨愈下,而所尚亦愈偏矣。《莊子》曰:道隱小成。信哉。
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
徇文之極,故其本質漓,而末流則亂之所由生。孔子所以欲從先進,皆此意也。
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也。
此用智者之事也。謂役智以求明,或臆度而屢中,然終不能以周知,適所以蔽其自然之明覺,乃愚之始也。《孟子》亦曰:所惡於智者,為其鑿也。蓋蔽於華藻,則不能全大道之純素,非愚而何?
是以大丈夫
有高世之見而不徇流俗者,謂之大丈夫。
處其厚不處其薄,居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處、去,並上聲。盍亦反其本矣。文定曰:世人視止於目,聽止於耳,思止於心,故樂其有得於下而迷其上。喜薄而遺厚,釆華而棄實,自非大丈夫,孰能去彼取此哉。
右三十八章 河上名論德。此章明全德而勸還淳。或問:道德五常,其有辨乎?其無辨乎?何用之異也。曰:烏乎無辨,道則統體者也,德則隨其量之所充而得諸己也。
道猶混然之元炁也,德猶年與時之名也,仁義禮智猶春夏秋冬之號也。全是四者,則曰一年。得其仁之盛,則曰春,禮曰夏,義曰秋,智曰冬,各得其實之謂信,故每季土旺一十八日,猶此義也。有仁之義,則生中有殺,義之仁,則殺中有生,如二月榆死,八月麥生之類也。其於天下也亦然。《皇極經世書》曰:三皇以道化天下,五帝以德教天下。三王以功勸天下,五伯以力率天下。三皇同仁而異化,五帝同禮而異教,三王同義而異勸,五伯同智而異率。是知三皇之世如春也,五帝之世如夏也,三王之世如秋也,五伯之世如冬也。老子與關尹相遇之時,其當秋冬之交,蓋欲以貞固之道,化斯世而復於春乎。或曰:其序不同,何耶?曰:經世有因有革,故依順布之序,此言名邊之流弊,故全用革。如《化書》云:仁不足則義濟之,金伐木也;義不足則禮濟之,火伐金也;禮不足則智濟之,水伐火也;智不足則信濟之,土伐水也。然則居實處厚,乃信之實,又所以為始之終,終之始者歟。郭德元嘗問於朱文公曰:老子云: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孔子又卻問禮於他。不知何故?文公曰:老子曉得禮中曲折,蓋他曾為柱下史,於禮自是理會得,所以與孔子說得如此好。只是他又說這箇不用得亦可,一似聖人用禮時反若多事,所以如此說。如禮運中、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等語,便自有這箇意思也。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其致之一也。
夫一即道也,自古固存,故云昔也。凡物各具而道未嘗異,故曰一也。天以之清,地以之寧,神以靈,谷以盈,萬物以生,侯王以貞,其各能政乎當然之分者,皆一之所為也。溫公曰:以事言之,常久不已,所謂一也。
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貞而貴高將恐蹷。
蹷,其月切,顛仆也。天之所以清明而職生覆,地之所以寧止而職持載者,得一也。苟無以清寧,則鈴有缺裂震發之變,由失一也,然一未嘗失,故云將恐,蓋致疑之辭也。且一之為物,無去無來,奚得喪哉?直炁數之或餘或縮,莫能稱是一之所為耳。故《陰陽書》曰:天裂者,陽氣之不足,君德之衰微。地震者,陰氣之有餘,臣道之失職。如晉惠帝元康中,天裂數丈,殷然有聲。周幽王二年,三川震,岐山崩,蓋此類也。乃至神所以謂之神者,以其靈而已,而其所以靈則得一而已,苟無以靈,則是其靈已息矣。歇,息也。谷無以盈,則不能受而應,亦有所窮矣,故曰竭也。萬物則資一以生,失之則滅。侯王無以貞,則是失道不能以自安,而國家不可保矣。雖然一非無也,特外邪客氣或有以蔽其正爾。首言天者,形之大也。終言王者,天地民物之主也。惟王能全其一,以為天下正,則天地位而萬物育矣。碧虛子曰:會歸戒于王侯。是也。
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稱孤寡不穀,此其以賤為本邪?非乎?
穀,美也。邪音耶。文定曰:夫一果何物哉?視之無形,執之不得,亦天下之至微,此所謂賤且下也。侯王以孤寡不穀自稱,言得一以為之本也。
故致數譽無譽,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琭音祿,玉貌。珞字當作硌,音洛,石貌。數,入聲,速也。謂不能牧謙以賤為本,而欲速政貴高之譽者,是數譽也。如此則過情之譽暴集,無實之毀隨至,是無譽也。然亦復不欲如玉之貴而不能賤、石之賤而不能貴也。蓋惟不倚於一物,則不可得而毀譽貴賤矣,此苟非得一者孰能哉。
右三十九章 河上名法本。此章贊一之功用至大,而終則告以毋執於一也。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
反靜者道之所以動,體弱而用實彊也。言動不言靜,言弱不言彊,乃互文以見意,而體用之義亦明矣。謂復乎靜有以立其體,然後動之用所以行,語其體之寂然無朕則弱矣,而其用之遠而不禦亦彊矣。此雖體用動靜周流無間,然而動也必本乎靜,用也必源乎體,故元化之工則藏於冬,乃所以蕃於春。為學之道,則精義入神,乃所以為政用之本也。
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此又以生物之義證之。謂凡物皆自氣化而形生,乃生於有矣。然原其始之所以生,則道也。而道初無形容聲臭之可即,故曰生於無也。
右四十章 河上名去用。此章明崇體以致用也。或云道以靜為正,故動則為與道相反矣。若爾,則是以道為專屬於靜矣。殊不知動靜者,氣也。而道則宰制乎動靜,而不囿乎動靜者也。或云反常合宜,乃道之動而應變,此顯權也;以弱自守,乃道之常用,此顯實也。而有生於無,則權實泯矣。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道非形聲,不可見聞,惟上士所稟純靜,見識超越,故一聞無疑,如空即空,造次不違。中士之見,可上可下,故或信或疑。下士則智不足以明,信不足以守,莊子所謂高言不止於眾人之心,故大笑之也。
故建言有之:
謂古之立言者有曰,下文皆勤行之狀也。
明道若昧,
惟照了精微,故遺形去智而含光不耀也。
夷道若纇,
夷,平也。類,盧對切,絲之不勻也。高下俱融,與物無際,然以俗觀之,則若有節類而不可取以為用也。
進道若退,
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無為,故若退也。
上德若谷,
上德不德,若谷之虛。
大白若辱,
忘色相者,能納汙也。
廣德若不足,
廣而有所限量,則非廣矣。惟德至廣而不自以為足,故能廣也。
建德若偷,
潛修密行,立德而不自衒也。《玄綱論》云:功陰則能全。亦此意也。
質真若渝,
渝,羊朱切,變也。質真,純素也。惟文質兼備,則不執於一,故隨物變而內不失其真,外若渝也。
大方無隅,
隅者,角地也。大方無畛域之可窮,故無隅。
大器晚成,
積之久者發必洪,故大器則不速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經云聽之不聞名曰希,故大音希聲。經云無象之象,故大象無形。此雖超乎視聽之表,然而冥冥之曉,無聲之和,亦何嘗不昭昭然於見聞之間哉。是皆中士之所以若存若亡,而下士之所以大笑也。此十二者乃道之或隱或顯、寓於事物者也,而道之大全,則隱於無名焉。
夫惟道,善貸且成。
貸,施與也。成,謂物賴之以成功也。
右四十一章 河上名同異。此章言道之大全,中下難知。蓋道無形無名,故不可以有為之功而致其極。惟能沉港涵泳,則道自來居,此道之所以善施與萬物,而成其全之無私也。是以古之學者為己而終至於成物者,體此道也。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朱文公曰:道即《易》之太極,一乃陽之奇,二乃陰之耦,三乃奇耦之積。其曰二生三,猶所謂二與一為三也。其曰三生萬物者,即奇耦合而萬物生也。若直以一為太極,則不容復言道生一矣,此與列子易變而為一之語正同。所謂一者,形變之始耳,不得為非數之一也。
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凡動物之類,則背止於後,陰靜之屬也,口鼻耳目居前,陽動之屬也,故曰負陰而抱陽。如植物則背寒向煖,而沖氣則運乎其間。又統而言之,則神陽而質陰,神運於中曰抱,質見於外曰負。氣則動陽而靜陰,乃濟之以中和,而充乎形質,為神所乘之機也。溫公曰:萬物莫不以陰陽為體,以沖和為用。文簡曰:陰陽氣偏,及交會而氣和,是二之交焉而三,三之徧焉而萬者也。
人之所惡,惟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益之而損。
惡,去聲。溫公曰:滿招損,謙受益。所以去甚泰,就中和也。
人之所教,亦我義教之。彊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
彊,平聲。苟知損益之義如此,則人之所以設教,亦宜皆以我坤和之義教之,是知彊梁者妄之極,而終至於不得其死。尤當知警而不可從也,故曰吾將以為教父。父者,本也。且教乃師道,然師則尊而不親,父則尊而又親,是以言無隱情。如《易》曰:無有師保,如臨父母。即此意也。今專曰父者,教道主尊嚴也。
右四十二章 河上名道化。此章言道寓於陰陽而生萬物,亦莫不以沖和為用也。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於無間,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也。
間,去聲。惟道無形,故曰至柔。惟物有質,故曰至堅。馳騁,猶運化役使之意。道之妙物,皆以無形而鼓舞有質也。夫道體無有,化生眾形,泰山秋毫,待之成體。故其入於物也,初無閒隔,又道體圓攝,無之與有,並囿其中,混然無間,是則道在物中,物在道中,皆無間也。人能體之則相得性融,廓然無為,而利益不窮矣。文定曰:聖人惟能無為,故役使眾彊,出入羣有。
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矣。
希,罕也。王輔嗣曰:至柔不可折,無有不可窮。以此推之,故知無為之道而有益於物也,夫孰能過此哉?
右四十三章 河上名徧用。此章贊虛柔無為之有益也。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
身者,神之合,豈不親乎?名者,實之賓,其可尚乎?況身一而已,外物無窮,苟棄身而徇名,役一以求多,愚莫甚焉。蓋人能弘道,故身者道之本也。文定曰:若夫忘我,則身且不有,況名與貨乎?
得與亡孰病?
溫公曰:得名貨而亡身,與得身而亡名貨,二者孰病?文定曰:不得則以亡為病,既得而病,失又有甚焉。
是故甚愛必大費,
以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皆甚愛之迷也。
多藏必厚亡。
無藏則無所亡。開元註:甚愛名者必勞神,非大費乎?多藏貨者必累身,非厚亡乎?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惟審於內外之分,則知止知足,而無得失之患,故能安於性命之常,亦何殆辱之有,所以可長久也。漢之二疏,曾事斯語。
右四十四章 河上名立戒。此章明去偽全真則可久也。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
敝,毗祭切,敗壞也。體至道之大全,而盛德若不足,故其用愈久而愈新也。
大盈若沖,其用不窮。
道備於己而有若無,實若虛,故積愈厚而用愈不窮。此兼用而言,下則略文也。
大直若屈,
惟量之大,故直而不肆,初無涯涘之可窺,然於正己以矯物者觀之,則若屈也。
大巧若拙,
其功用至於參贊化育,雕刻眾形,而體則無為,故若拙也。
大辯若訥。
離語默而萬理昭融,超見聞而重玄了悟,故若訥也。
躁勝寒,靜勝熱,清靜為天下正。
動屬陽,靜屬陰,故躁勝寒,靜勝熱,然皆未免於一偏而有所對待。若夫清靜者,則御六炁之卞,乘天地之正,動未嘗動,靜未嘗靜,而動靜一政矣,故為天下正。
右四十五章 河上名洪德。此章言體大道之全而為天下正。或云苟成而不若缺,盈而不若沖,直而不若屈,巧而不若拙,辯而不若訥,是躁之不能靜,靜之不能躁耳。夫躁能勝寒而不能勝熱,靜能勝熱而不能勝寒,皆滯於一偏也。惟泊然清靜,則非成缺辯訥之所能定,而後無所不勝,乃所以為天下正而能成其大矣。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
卻,與部同,除去也。糞,治田疇也。戎馬者,備戰之馬也。郊者,二國相交之境也。以內言之,心君泰然,則卻返氣馬以培糞其本根,反是則意馬馳於外境矣。
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
究其根本,原於縱欲。文定曰:匹夫有一於身,患必及之。侯王而為是,必戎馬之所自起。
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黃茂村曰:一性之內,無欠無餘。人能安之,無適不足。
右四十六章 河上名儉欲。此章戒貪求之貽害;貴知足以為常也。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
天地萬物同出於道,反身而誠,萬物皆備。溫公曰:得其宗本故也。
其出彌遠,其知彌少。
溫公曰:迷本逐末也。
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
蓋清明在躬,無為而已。溫公曰:至理不易也。
右四十七章 河上名鑒遠。此章言有真知之明,則可以超見聞之域,故無為而化成也。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矣。
開元註云:因益以積功,忘功而體道。
故取天下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取者,取而化之也,蓋克已復禮而天下歸仁之意。黃茂村曰:無所不知,而後可以言學,故學欲日益。益者已化,然後可以言道,故道欲日損。然益者可以進,損者不可彊損,而未能兼忘其損,未為損也。直須瞥地脫落,前後際斷,乃至無為之地,故能無所不為,而應用不窮,施於天下,綽綽然矣。
右四十八章 河上名忘知。此章言損有集虛,其益無窮。
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
惟聖人無我,故其心不滯於一,而物來順應矣。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矣。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矣。
御註云:舜之於象,所以善信者至矣。人之有生,同具此理。聖人於人,莫不皆以善信遇之,此聖人之德量也。蓋善不善、信不信在彼,而吾之善信未嘗渝,此聖德之善信矣。苟善善信信而絕其不善不信者,則豈所謂常善救而不棄哉。
聖人之在天下,惵惵為天下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惵,圖協切,憂勤貌。為,去聲。渾,與混同,胡本切。天下之善惡信偽,皆未知所定,聖人則惵惵然為天下渾心,蓋欲融化其異而混合其同,故無善惡,無信偽,皆一以待之。彼方注其耳巨,以觀聖人之予奪,吾皆以嬰孩遇之,若保赤子,此聖人之誠心也,則彼亦將釋然而自化矣。皆孩之意,謂不生分別也。
右四十九章 河上名任德。此章明虛心而應物,均養以自然之德。
出生入死,
性無生死,其出入乘炁機耳。故是炁之伸,則萬物出於機而謂之生;是炁之歸,則萬物入於機而謂之死。
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十乃成數,故舉為例。蓋謂自生至壯,乃炁之伸,生之徒也,於十分之中居其三焉。自老至死,乃炁之歸,死之徒也,於十分之中居其三焉。人之生也,自壯及老之間,乃動而入用之時,亦十中居其三焉。苟動失其正,則用壯從妄,皆動之死地矣。經云物壯則老,是謂不道是也。夫何故者?設問之辭也。以其生生之厚者,答之之辭也。謂由其益生欲厚而不能忘我,是以逐於妄而之死地耳。蓋惟溺於食生,則必有死為之對,而於不屬生死無所對待之一者,反昧矣,故經云:惟無以生為者,是賢於貴生也。或云妄念芸芸,乃生生之甚也,亦通。苟能主靜以養虛明,則動未嘗離靜,而動靜兩忘,乃善攝生者之所為也。文定云:生死之徒以十言之三者,各居其三矣,豈非生死之徒九,而不生不死之道一而已乎?不生不死則《易》所謂寂然不動者也。老子言其九不言其一者,使人自得之,以寄無思無為之妙也。
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
兕音似。《山海經》云:兕出湘水南,蒼黑色。《爾雅》云:形似野牛而一角。蓋聞者謙辭,不敢自道也。夫反流全一,攝念歸無,乃善· 攝生者。關尹所謂忘精神而超生是也。如是則一亦不立,故其天守全,其神無部,物無自而入焉。所以數不能拘,患不能及,生地且無,安有死地哉。故曰至人無己,與道同體。
右五十章 河上名貴生。此章明善攝生者,以至無為宗,故能遠患害超生死也。然為之說者不一,如河上公、韓非、碧虛子、葉夢得、林東皆以四支九竅為十三,而動靜屬於生死,昧者自戕自賊,動與惡會而之死地矣。若是則死之徒與動之死地者皆無以別,況是特形耳。其所以動靜者,豈由此哉。杜廣成以十惡三業為十三,又有七情六欲之說者。李文愁曰:腎為坎,生門也。心為離,死戶也。皆一周十二辰,消而再始,是為十三,且遺其動之死地之十三。開元註、孫登、司馬、邵、王、曹皆曰:十人之中,各有三人焉,大率謂柔弱以保生者十中有三,剛彊以速死者十中有三,又志愛生而不免趨死者亦十中有三。曹曰:修長生者生之徒,修寂滅者死之徒,枉縱之人全以嗜慾動作,皆趨死地焉。蜀趙氏又以五行生死數為十三,其說以甲己子午九、乙庚丑未八、丙辛寅申七、丁壬卯酉六、巳亥獨居四之訣起數,如水生於申,申數七,死於卯,卯數六,合十三也。餘可例推,此乃合生死之數而為十三,則經文當云生死之徒十有三乃可矣。黃日:水之成數六,火之成數七,為十三。雖近註多取此說,然矢口成書,豈必若是,況五行而獨舉其二,且棄生數而獨取成數,果何謂乎。又有出腎水而入於心,為出生入死者,且引張平叔陰裹十三,陽中六七之詩為之證。所謂攝生,則是取坎之實以點離虛,至於無死地則變成乾體矣。其說似通而實非經旨。文定曰:用物取精以自滋養者,生之徒也。聲色臭味以自戕賊者,死之徒也。二者既分生死之道矣,吾又知詐而不知息,知言而不知默,知思而不知忘,以趣於盡,所謂動之死地者也。而清源子之說亦然,但死之徒與動之死地亦若無別,愚所以獨明是炁之伸屈為生死之徒,而以入用為動之死地也。蓋仙道貴生,故方生之炁陽也,況乎天。鬼道貴終,故已退之炁陰也,死乎地。人道貴心#1,則可以生可以死,故入用之氣中和,況乎人。至所謂不生不死之一,則非數而數以之通,不用而用以之成,乃屍乎道。此其所以周流乎三者之問,而非三者之所能拘也歟。猶《經世書》三用而一不用之意,亦三以死天地人而一況道也。故以元亨利貞之交為交數,其貞與元之間,有無之極也,是以無數。故無數則存乎荄核乎,前輩以康節為得老子之旨,信哉。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莫之爵而常自然。
道為萬物母,德乃道之在我者也。在天地為天地之德,在聖人為聖人之德。道則始之所以生生者,德則牧養羣眾而不辭。非其德則萬物不得遂其生,故云畜也。物者,皆道德之所以形見者也。勢者,萬物之理相因而成者也。如是,則烏得不知崇其本哉?所以莫不尊道而貴德也。夫受命於天則為天子,受命於天子則為諸侯,有所受命,則出命者能卑賤之。而道在萬物之先以制其命,果孰能爵之乎?惟予奪不屬他人,故常自然,而所以尊且貴也。
故道生之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長,上聲。此八者皆大道之元功,而不有不恃不宰,皆出於無我,此乃德之至,深矣遠矣,故曰玄德。八者之義,則資始之謂生,包涵之謂畜,遂其形之謂長,字其材之謂育,輔其功之謂成,終其時之謂熟,保其和之謂養,護其傷之謂覆。首言德畜之,而此則皆歸於道,蓋莫非道也。首言道而終歸於玄德者,苟不至德,則至道不凝焉,其實一也。
右五十一章 河上名養德。此章言妙本應感生成之旨,明萬物尊道貴德之由,次美生育之功,終贊忘功之德也。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
未有天地,自古固存,而物各資始以生,故謂之母。原乎始既得其母,則體斯立矣。又當察其未嘗不在乎有物之中,則几資於道而生者,莫非子也,故反乎後以知其子,則用不窮矣。既知其子,又不可迷本逐末,故告之以復守其母。人惟體乎無為自然,而純亦不已,則萬物萬事亦各自得其所,此外初無別法,亦非有意於守也。所謂應物者化,在躬者神,如斯而已矣。蓋道之體混然,則萬殊之所以一本,故得其母以知其子。道之用無窮,則一本之所以萬殊,故知其子而復守其母。夫如是,故能混本末精粗為一致,而原始反終,死生無惑矣,故云沒身不殆也。
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
《易》云:兌,說也。蓋心意愛悅則染著也。門者,諸根之門也。曰塞曰閉,則告學者守母之行也。謂慎言語,節飲食,閑情念,葆神炁,視聽以禮,動靜以和,此皆所以養形而養德也,是以終身不勞而有成。苟或反是,則捨其內而專務於悅外,故終身役役而不救。
見小日明,守柔曰彊。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謂襲常。
遺,唯季切,貽也。惟道無形,不可以目窺,可謂小矣;不可以力得,可謂柔矣。察之精而不為物所蔽,故曰明;守之專而不為物所奪,故曰彊。學者潛心體察,放下玩味,則涵養之功得矣。又見與守是用功處,明與彊乃效驗處。明者,體也。光者,用也。言靜存之體既立,則動察之用必行,猶明之光照物,體不傷而用不窮。然又須和其光而不耀,冥其慧於無知,則退藏於密而殃咎不能及矣,如是之謂善傳襲真常之道也。夫德愈盛則心愈下,既到此地,自無遺殃之患,此為學者語也。
右五十二章 河上名歸元。此章明返本還元之道。或云始者炁也,凡人受炁以生,則炁為母,而神則寓於炁,故為子。母子相守則神安炁專,此亦入道之初機也。
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惟施是畏。
大道坦然,無從無適,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識識,無所施設作為而已。今欲介介然有知,行於大道,是此心先有所倚著矣,故惟如此施為,是可
畏也。蓋前章既勉人以守母之行,
故此又戒人以有為之害也。
大道甚夷,而民好徑。
好,去聲。《定觀經》云:背道求道,怨道不慈。蓋好捷徑,則終無可至之理。
朝甚除,
朝者,國主所居之地。甚除謂多用也。而心君之多思慮也亦然。
田甚蕪,倉甚虛。
謂內無所儲也。若以身而言,則田,三田也。倉則精氣所藏之地也,如胃為太倉之類。
服文釆,帶利劍,厭飲食,資財有餘,是謂盜誇。非道也哉。
厭,多也。此皆不務修內而反矜施其外,是誨盜也,夫豈大道之行也哉,此傷嘆之辭也。溫公曰:服美不稱,食積不厭,故曰盜誇。所以有此誇者,豈非本欲行道而更鑿以政失哉。
右五十三章 河上名益證。此章言有知不足以明道,好徑不足以行道,及以未證為證,未得為得,皆非道也。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以祭祀不輟。
惟道範圍天地,流行古今,該上下而不拔,周萬化而不脫,陰陽之相代,故新之相易,猶子孫相承而不窮也。學者必先建中以立其本,則實無所倚而不可拔;抱一以專其守,則實無所執而不可脫。及德盛而利他,則後覺之所宗,乃至源深流長,傳之後世,愈久而愈親也。溫公曰:不拔者,深根固柢,不可動搖。不脫者,民心懷服,不可傾奪。不輟者,享祚長久是也。
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乃餘;修之鄉,其德乃長;修之國,其德乃豐;修之天下,其德乃普。
真則不偽也。餘則綽然裕如也。長者無不及也。豐者無不足也。普者無不徧也。蓋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治人,然修之身,此理也。推之家國天下,不外乎是而已。溫公日:皆循本以治末,由近以及遠也。
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觀之之道,其則不遠,豈假他求哉。蓋物分雖殊,一本而已,以此觀之,莫不然者。此意當默契於語言之外。開元疏云:以修身之法,觀身實相,本來清冷,有見既遣,知空亦空,頓捨二偏,迥契中道,可謂契真矣。
右五十四章 河上名修觀。此章明修身以及物。修之彌廣,則所及彌遠。致知格物,不外乎此。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
含懷至德。如嬰兒然。
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烏不搏。
螫音適。攫,厥縛切。搏音博。虛舩觸舟,雖惼不怒。全天之人,物無害者。碧虛曰:毒蟲蜂類以尾端肆毒曰螫,猛獸虎豹類以爪拏按曰據,攫鳥鵰鶚類以羽距擊奪曰搏。
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作,精之至也。
,子垂切。《說文》云:赤子陰也。文定曰:無執而自握,無欲而自作,是知精有餘而非心也。
終日號而嗌不嗄,和之至也。
號,戶毛切,啼也。嗌音益,咽也。嗄,所嫁切,聲嘶也。文定曰:心動則氣傷,氣傷則號而嘎,故知心不動則炁和也。
知和曰常,
曹曰:和者,生理之常。知和則純粹靜一,歷萬變而不失也。
知常曰明,
由明乃能見,此常久自然之道,亦必能常,然後其道愈明,故知常則明莫加焉。
益生曰祥,
刻意有為皆曰益生。祥者,妖也。達真子曰:祥者非其常也。文定曰:生不可益而欲益之,則非其正矣,是妄作也。經云不知常,妄作凶是也。
心使炁曰彊。
心動則不能專氣以玫柔,乃彊之始,是失其赤子之心矣。
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已音以,止也。益生使炁皆失自然之道,是徒速其衰老也。苟知不合於道,宜早已之。
右五十五章 河上名玄符。此章首以赤子明自然之本體純粹混然,所以物莫能窺,故雖握雖號亦莫非出於自然也。末則戒其纔有絲毫作為之心,則失其自然矣。黃茂材云:古本無嗌字,而嗌不嘎,《莊子》之文也,後人增之。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至道之真,語默不足以載,惟親證者知之。
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
義見四章及五十二章。蓋內外交養,默與道會而不異於人也。
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
此言有德者之為如此。惟其周而不比,執而圓機,以應無窮,故不住乎一境,豈情計之所能及哉。此夫子所以發猶龍之嘆也。
右五十六章 河上名玄德。此章謂悟道者忘言無執,故內外兼治,混合大通,所以貴也。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
文定云:古之聖人柔遠能邇,無意於用兵,惟不得已然後有征伐之事,故以治國為正,以用兵為奇。夫天下神器,不可為也,是以體道者惟廓然無事,雖無心於取天下,而天下歸之矣。
夫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
謂失無為之治而多忌禁,則民將舉措失業而機械生。若以身喻天下,則心為君,炁為民。而拘小術,鑿私智,溺多岐,縱六賊,故不能無為也。文定云:人主多忌諱,下情不上達,則民貧困而無告矣。利器,權謀也。在上無為,使民無知無欲而已。惟上下相欺以智,則民多權謀,而上益眩而昏矣。奇物,奇怪異物也。人不敦本業而趨末仗,則非常無益之物作矣。患人之詐偽而多出法令以勝之,民無所措手足,則日入於盜賊矣。
故聖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
此自然之應,而無為之成功也。
右五十七章 河上名淳風。此章明無為之治。
其政悶悶,其民淳淳;
悶,吁音,莫奔切,寬裕無為之象。夫有德者,其於義分,莫不截然明白,而其量則寬洪,故為政以德,則不察察於齊民。雖以俗觀之,若不事於事,然民實感自然之化,乃所以為淳和之至治也。
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惟不知修德以為為政之本,而專尚才智,乃欲以刑政齊民。然民未可以遽齊,苟務在於必齊,則必有所傷,故缺缺也。此所謂害生於恩,禍福倚伏,正猶是矣。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孰知其極?
謂禍福相因,莫知其所止極也。
其無正邪?
若然,則果無正定之理耶?
正復為奇,善復為祆。民之迷也,其日固久。
惟世人迷於小察之近情,而不知正道之大全。故不能安於至正,而反為奇以為正;不能循於至善,而反為祆以為善。及其所應既差,又不知反求在我之所感,而乃貴其彼之所應者,此皆迷失正道日已久矣。亦猶為政不能以悶悶之德量容之,而反務於察察以為善與正,殊不知若此則是本欲全民而反致缺缺矣,故下文舉聖德以勸修也。開元註云:眾生迷執,正者復以為奇詐,善者復以為妖異,故禍福倚伏,若無正耳。
是以聖人方而不割,
惟行方而德圓,故無割截之迹。
廉而不劌,
劌,居衛切,傷害也。清而容物,故不劌。
直而不肆,
大直若屈,所以不肆。肆,布列也。
光而不耀。
復歸其明也。是四者皆悶悶之政也。蓋聖人惟恬淡無為,而方康直光之用,自整然於其中而人不知,使天下各安其性命之情,而不陷於一偏,所以無割劌肆耀之過,而禍福何有哉。
右五十八章 河上名順化。此章欲使民去智與故,循天之理,以祛其近見之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