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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支某镇江盐商支姓者,其家雄于赀,而富而好礼。余随侍家大人寓居邗上时,钱梅溪(泳)主其家,盖镇江、扬州各有一宅。余与梅溪为忘年交,数相往来于扬州宅,因识支。见其谆谨敦笃,绝无豪商习气。时英夷警报屡至镇江,绅富多先期迁避,莠民乘机拦抢者不绝于途。支家方择日,令妇女带辎重将为江西之行,有莠民百十人约届日拦门劫之。支于首涂日始闻其事,欲请官弹压,已弗及。突有乞徒三百余人攘臂登门,将莠民驱逐净尽,俟眷属行李尽数登舟,始各散去。

盖支家平日以恤贫为务,待乞徒尤优,有求无弗应者,每朔望必大张酒饭以款之,使各尽欢而后罢,故终得一日之报云。

嘉义令道光十二年台湾陈办之乱,大抵为贪酷吏所激而成。有嘉义令某者,闻变逃入民舍,适堂后有空棺,遂卧其中。贼至,见虚无人,已相率去,有一贼以大便急独留后。某令以为贼去尽,又郁闷已久,微露呵欠声,为贼所觉,奔告前贼,遂返开棺,将某令曳出横加掠,令其将某案得赃若干逐案供明。凌虐移时,然后刃于腹焉,不知者方以为不屈被难也。时三山诗社以此命题,家大人有句云:“固难擢发顽民罪,岂有甘心众母家?”可谓婉而讽矣。

卷四黄霁青述二事道光辛丑,家大人在上海防堵英夷,与黄霁青太守(安涛)相遇,昔年宣南诗社旧侣也。太守喜谈因果,述其数年前魏塘(太守所居乡名)有周蕴超者,死时遍身青肿,作拷痕,阴囊肿如斗大,自以锥刺,溃烂若蜂窠。如是多日,垂毙,手足俱合,如桎梏状。口呼冥卒及地保包为荣名,哀号泣怜作悔恨声不绝,室内外锁链声琅琅然。“其居与余邻,余亦闻之,询其戚党,是人生前究作何恶业,有人附余细语曰:”是不可枚举,第就一二事言之,可知其人矣。里有姑嫂二人,皆孀居,稍有薄产。周初诱而奸之,数年后复将二妇诱卖,兼吞其赀,二妇皆郁郁死。数日前,周已自言为二妇所控,拘魂就鞫矣。又一尼庵有田数十亩,尼亦粗有姿者,其田为乾隆初施主所舍,勒碑殿门外。周阴使人磨去施主名而易己祖名,外涂泥沙以掩迹,旋使其侄诱尼奸,而自率无赖数辈密掩之,遂以不守清规逐尼而夺其田。摹碑呈官,冒称施主子孙,官亦无以难也。其他事率类此,欲不受其报,得乎?“‘太守又曰:”包为荣者,生前曾充地保,人尚朴愿,未尝鱼肉乡民,不意其死后仍充是役也,“霁青太守又述其封翁退庵先生家居,乐善济人,以医而自隐于诗,尝著《医话》八卷,《友渔斋诗集》若干卷。生平戒杀,凡祭祀宾客之用,无非沽诸肆者。一日友人饷蟹二筐,霜螯肥美,旁观者咸思朵颐,先生时坐水阁中,倾筐投诸河。一湖州客适在座,谓先生酷类其乡张封翁。”

张封翁者,兰渚侍郎之父也。其家戒杀放生已数世,侍郎兄弟咸登甲科膺显,仕君能如此行见,诸郎贵显比张氏矣。“愈年霁青旋以二甲第一人入翰林,典黔试,作守高州。按兰渚侍郎抚闽时,家大人曾入其幕中,初不知其戒杀也,居将匝月,馆膳中未设一鸡,遇逢宴集,必蒸板鸭以饷客。询之,乃知其专食自死肉。合署皆奉其教,不敢违也。侍郎自奉甚清俭,每朔望黎明出署,但买两麦花瞰之(俗称油札保)。日奉莲池大师法门,以修净土念佛号为事。易箦之日,有人于南屏僧寮遇之,殆已生忉利天矣。

陈海霞述二事陈海霞(标),吴江人,历司桂林抚署刑名,在家大人幕中最久,与余为忘年交。尝言其同里某氏适邑中赵某,赵私一仆妇,有身,氏故有子,知其故,乃匿仆妇于内,诈为己孕,俟其产而留抚之,人鲜知者。后仆妇所生子名平章,中某科举人,选嘉定教谕,氏得封如例,而己所生子则夭亡久矣。向使不留仆妇子,宗祧不遂斩乎?天之所以报不妒者如此。海霞又曰:“有浙中皇甫某,乾隆某科进士,为某邑知县,罢归,来主吾邑笠泽书院。皇甫故长者,授徒有方,吾邑人士亦亲爱之。而暮年殊困顿,有一子,已登贤书而暴卒,惟老夫妇两口寄居吴江,亦相继而没。尝语人曰:”吾平生有三快意事,而因一事错误致受恶报,此生无复他望,虽悔曷追?言之可为戒也。吾少年时步游郊外,见一丽人,心殊爱慕,后娶妇归,即曩时所遇之人,快意者一;会试放榜日,随众往观,苦短视不能及远,又人众挤不得前,瞥见地上遗一眼镜,试戴之,与眼恰合,一举首见己姓名正巍然高列,快意者二;某年,吾子初应乡试,即登贤书,快意者三。迨吾为某邑知县,有门生某有才无行,中乡榜后,嫌已聘妻贫,诬以有外遇,此女适病鼓胀,乃指为有孕,控于吾,乞断离。吾信之,拘此女讯于公庭,不容置辨。女性故烈,袖出刀自剖其腹,急救不及,遂死。于是事上闻,某门生抵罪,而吾亦坐是失官,心殊惴惴。无何,吾子白昼睹女来,卒死。今吾夫妇老而无依,行见为他乡馁,而之鬼报亦酷矣。‘闻者无不酸鼻。“当官者轻信之弊,至于如此,可畏也哉!

劝人惜字朱坎泉者,钱塘诸生。客游他省,有某官延课二子。见其居民不知惜字,糊窗抹桌践踏秽污,恶习相沿,恬不为怪,乃力劝居停,捐赀收买。或有不洁之纸,必手自洗涤焚烧。逢人劝谕,竟移其俗。不数年间,所收之字以百亿万计。及其归也,长子名澜,以嘉庆丁丑成进士、入翰林,次子瀛亦以某科登乡荐矣。夫一人惜字,为善有限,能使人人惜字,则其善大矣,宜其获报之隆也。

贪吏不终道光初,吾乡侯官令张姓者,湘阴人。其父本充县役,尝语人曰:“公门中好修行,吾侪随事皆可造福也。”生平喜为人解纷,不肯逼人于险,人咸称为张长者。因解犯至省垣,卒,即葬于城外官山。地势低洼,每春夏月,必为水潦所浸。家本贫,不能起迁,听之而已。后其子某由科目出身,又以此为吉穴,不肯起迁,及作令吾闽,声名狼籍,不恤人言,宦橐既充,即遣所亲旋楚将先墓之周围用土填高,以免水患。乃不数月遽以不谨被劾去官,其乡人颇疑为修墓之故,或曰:“其地本鲇鱼穴,得水则活,水涸则死耳。”时陈枫阶摄令湘阴,闻之,慨然曰:“一胥役而行善,遂得贵子,一邑宰而贪墨,不免失官。天道无私如此,人不察天心之所在,而徒哓哓于地理,岂非慎哉。”

武冈州事武冈州周某家,衣食稍足而族丁寡弱,居舒杨两大族之中。是年岁荒冬寒,舒姓有乞儿冻死郊外,距周宅半里余,周夜卧不知。天明,舒来见之,乃归约匪徒以人命图赖周,惧,贿金五十两求息,十六人共分之。前一班去,后一班又来,人数愈众,须银愈多,非数百金不办。周无奈,往请关圣像,并州城二郎神像,供于郊外,上疏祷之,众始惧而散。过数日,分金诸人内有一人忽颠狂,自来周门,跪拜曰:“我只分得银若干,但愿汝明中去暗中回”云云。每日拜三次,数日而死。又一人继之,拜祝如前,连死七人。余九人惧,愿退还原金,求周代忏悔,周不敢允,而十六人尽死矣。此乾隆丁未年事,《暗室灯》(书名)载之。

苏大璋乾隆间,有诸生苏大璋者,治易有声。梦天榜中式第十一名,偶与同经友言之,友起妒心,诉于郡,谓苏有关节,预知名次,乞究治。及填榜时,郡守在座,第十一名果习易者,乃以状白。监临、试官俱曰:“设如所言,何以自解?”拟以他备卷易之。议既定,拆弥封,则自备卷而中式者苏大璋,由中式而抑置者即诉郡之友也。一堂咋舌,士论快之。

陈扶升湖北陈扶升者,黄州府巨族也。通族有一祖山,俗呼蛇穴,其实乃水木芦。

鞭之,龙直来横受,穴闪一旁,而祖坟皆在尽头,所以不发。时扶升方为父营葬,本房单弱,族人逞强,不容其占大穴。不得已,在横窝定穴,乃恰得真龙。葬后,生六子,皆聪明岸异,少年科第,各得显官。宅中收婢如云,奈家法不整,凡仆妇之有姿者,恒用以伴宿。争相献媚,习以为常。及其生子,仍为奴仆所有。后有数家逃至江南,易姓改名,竟得大贵;而扶升之嫡派仅一传即衰。虽访知其事,转畏势不敢往认,只说奴婢发达而不知为陈氏之正支也。长沙贵中孚曰:“此事余所亲见,吾乡中如陈氏者亦不知凡几,当其内乱之日,未尝不自鸣得意,岂知其受害如此之深哉?夫人情莫不欲后嗣之显荣,岂肯将大富大贵之子孙子白断送与他姓?所以然者,私欲蔽之而利害未明耳。若早有觉寤,而不通身汗下者,非人也。昔年衡山有谭姓者,由县官罢职而归,日享田园之乐。一日收租,见庄户之妇甚美,以言调之,不愿,再逼之,即走避,私告其姑。姑曰:”似此富贵之家,谋其风水犹恐不得,今来就你,有何吃亏,而反不从耶?‘妇曰:“恐夫知见责耳。’姑曰:”我先为你言之,可无虑也。‘越日,谭复调之,便欣然相就,谭大喜。是夜入房,而妇适至,将解衣就寝,乃问之曰:“我前再三相调,你决意不许,今一言甫出而遽相从,何前难而后易乎?’妇乃告以受姑之教云云。谭大醒悟,因假托出便,遂夜遁去。后谭连生数子,皆显达,今尚孙曾蔚起不衰。

此所谓临坡勒马,撒手悬崖也。“观此,知富贵之家尤宜保重,真种一失,永不归还,纵有显亲扬名之子孙,徒误认他人为父祖,吉地之灵秀潜移,正支之嗣续浸替,身后之追封不及,祠庙之祭享让人,父不能认其子,子不能识其父,而当局者反以为乐,不亦太可哀哉!

佃户行善有佃户钱益者,其主人因谋占邻田不遂,心生毒计,令益以稗子撒邻田中。

益谓其妻曰:“竟撒则害人,不撒则逆主命,将奈何?”妻曰:“何不以蒸熟稗子代之?”益遂如法行。其主察之,见已撒而止,而邻田毫无所损。后益生子登进士第,夫妻皆受封偕老焉。

代写离书宁波葛观察为诸生时,每赴学塾,过路旁一庙,必揖而去。神托梦于庙祝曰:“葛状元过此必揖,我起立不安,其为我筑一屏于门。”庙祝将鸠工,复梦日:“无庸,葛代人写离书,已削其科名矣。”盖里有弃妻者,葛得其一金而代为之也。葛闻庙祝言,为力完其夫妇。后登乡榜,官至监司而止。

恩某恩某者,以满洲文举人选山东某县,颇有干才,而行同无赖。署中治事之暇,即鸠合僮仆差役等大开赌局,呼卢喝采,昼夜不绝声。其长女已及笄,常一骑一仆出游,不知所往,夜亦不归。恩不能禁,亦不过问也。教匪马进忠之案,本多附会,所株累至数十人。恩为承审官,将定案,株累者率不肯画供。诘其故,曰:“画即斫头,岂有不知?”恩谕之曰:“但画,我保汝不斫头。”众皆曰:“太爷哄我。”恩曰:“我若哄汝,汝索我命。”众诺之。翼曰,皆骈戮矣。家大人莅东臬任,检马案,悉其冤,于是日思劾恩,旋擢任去,不果。至钟云亭(祥)

为巡抚,始因案去之,大受挟制,且与其妻日持刀伺于途,钟至简出以避之。后因京控,上命文秋潭阁老往鞫之,始定。发遣途中,为群鬼所扼死,其妻子流落不知所终。

藉人雪仇泗州某生薄游粤之琼州府,寓僧舍中,先有一客在焉。询知为江西刘某,与新太守有旧,因新太守未至,暂寓以俟。偶题诗壁上,牢骚惋恻。泗州生颇有怜才之意,邀之小酌,相见恨晚。因与晨夕晤对,唱和甚欢。未几,新太守已下车,促刘往谒,踟蹰不去。疑其衣敝履穿羞颜干谒,即假衣冠仆从,怂恿其行。至午后,去而复返。诘其故,惨然曰:“旬日来,深感知遇之厚,屡欲诚告,恐骇听闻,而事难克济,尚须鼎力成全,不敢不陈心腹。余之访太守,实欲雪仇耳。太守前因诖误亏帑,余为之借贷弥缝,复整产为之捐,复既得官零陵令。余往理索,则顿遭白眼,不但不承前欠,且以恶言相逐,使我进退无路,瘠死他乡。数年来屡欲得而甘心,奈渠出则吏胥为之排护,入则门丞户尉为之呵禁,君若肯伪作抽丰客,试往一拜,余当藏身扇匣中,但得进宅门即无阻矣。”泗州生大为不平,既而惊曰:“然则君其鬼矣。”刘曰:“然。”试于灯前月下验之,时已薄暮,即秉烛相照,果无影。泗州生大惧,枯坐神丧,默无一言。刘慰之曰:“勿怖。

日来蒙惠垂青,孤魂藉以不馁,顷复求仗鼎力,岂敢祟君?“良久,稍神定,许以所求。明日,如其语进谒,片刻即出。次日,忽喧传太守暴疾终矣。泗州生恐泄前事构祸,亟他去,而刘亦不知所之。

占坟恶报有卜葬者,信地师之言,以古坟为吉穴,合数冢之地,锄而平之,弃其朽骨,瘗其父母,谓陶朱之富,可操券致也。居货海船,贸于东洋,忽遇风落氵祭,数年始得出氵祭而返。初去年余,其家人忽见其仓皇夜归,曰:“我在海被盗劫货,不能返,因亦在海为盗,劫杀多人。今事败幸逃,闻被执者已供我姓名里址,飞檄拘眷属,可速自为计,俱死无益也。”挥泪而窜。合家震骇,一夜星散。次日,邻人怪其日午不开门,推之,乃虚掩,呼之,无一人,不明其故。地方具禀,有司检其什物,为造册封之。亲族疑虑,无敢出为理者。后此人旋里,见屋闭官封,询之,邻人告以久遁。乃呈官请给还屋物,官转诘以全家夜逃之故,邀邻族环保。

所挟赀已耗尽,所领回之屋已破坏不堪,什物失其十之七八矣。两年后,过镇江,遇其妻为人佣妪,乃述其故,流离亡去之子女尚不知所之。有知其占坟者,为人言之,鬼报之恶毒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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