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冰凉如水。
银月的清辉洒下碎石铺陈的荒径,描摹枯草细腻的轮廓。戾风一扫,摧残草间野芳,将微弱的柔香捣碎进空气里。庭下空明,犹如镜湖静栖。这处院落处于整座皇宫的边角,长久无人问津使之格外清幽诡异,饭后茶余,众人所论鬼怪乱力之说自然多源于此。
“吱呀——”院门被推开。
一抹纤细的女子的剪影首先映进了院内,轻轻覆压荒径之上的枯草。没有灯笼摇曳的光影,只有细不可闻的脚步声。来访者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寄居在这里的生灵的美梦。
这处原本静置于山脚下,尚且称得上“别具一格”的院落慢慢走向自己的终结。前朝名人大家在此所题的诗句字画,无一例外耐不过风雨的侵蚀,渐渐从廊柱、石塑上风化剥落。宫中胆小之人,不敢靠近;而胆大之人,多不愿靠近。而它,就像是一位隐者,静静观察着世事的变迁、人们的生老病死,一代又一代的王朝更替。
史书染血,铁戟腐朽,亦不关它事。它认为,这世上,不再有人懂得,它的意蕴深长,不再有人记得,它曾经的风度烨然。
女子穿过荒径,绕到宅院的后面,那里有一口长满青苔的石井,而井口,正是通往地下囚室入口。还未走近石井,井中凛冽的盗风已经扑涌而来。女子皱了皱眉,嘴角笑出一个清冷的弧度:“哼…急不可耐了吗?早知会落得如此下场,当初又何必忤逆于朕?岂非自作自受。”
黄底蓝纹的凤袍加身,在空洞的夜里散发出威严的光泽,就连银月的光芒也避之不及。窈窕的身形在井沿勾画出诱人的倩影,长发于风中起伏飘旋,如同死神操持着手中索命的黑缎为地狱的亡女伴舞。
身形灵巧地一闪,女子翻身坠入井中。外面井座边摇曳的蒿草躬身恭送,静静计算着女子下落的时间。一炷香。
越深入井下,下坠的速度也就逐渐变得越缓慢,直到她稳稳地踩实了地面。
仰头,井口已经变作一个碗口大的豁口。低头,地面很干燥,这本是一口枯井。
女子抬手在井下参差不齐的砖缝间摸索,不一会儿,只见她手下一顿,再用力一推,便将一块活动的砖推进了井壁里面。“轰…”一人高的暗门应声而开,待女子低头走进门里,井壁又恢复如初。
甬道内极为黑暗,但女子却驾轻就熟地转过几道弯,又准确无误地找对几处岔口,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女子的瞳孔泛着绿光,就像是夜间出现在墙头的野猫的眼睛。这黑暗中的一切,全部被她清晰地收入眼中。
左右两边是厚实的墙壁,身后是来时的路,而眼前,则是一面青铜打造的牢门。透过窗栏,可以看见一堵正对的墙壁,墙面钉着的一副铜环上垂下几条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是几只锈迹斑斑的铁爪。这是一种刑具,用来锁在特殊囚犯的琵琶骨或者胯骨间防止囚犯妄想逃跑。因为一旦被戴上这种铁钩,就算犯人精通缩骨之术,想要挣脱铁爪的束缚,也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牢门并没有上锁,女子轻轻一推便开。走进牢室,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立即疯狂地钻入鼻腔。女子没有用任何东西遮掩口鼻,仿佛早就习以为常。视线左移,牢室的角落里,一张稻草铺出来的床铺上正坐着一个人。乱发披散,囚衣浴血,一双膝盖被生生挖去,只剩下两个深陷的坑洞被干涸发黑的血渍浅浅填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