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婕妤?”
我大感意外,三步并两步走进屋。果然,徐映莲在桌旁坐着,慢条斯理地饮着茶。见我进来,她站起身,一只手护着明显隆起的腹部,面上充满了慈爱的笑容。
她显而易见的变化,让我既吃惊,又有些羡慕。
“姐姐恕罪,不知你过来,让我在太液池白逛了半晌,实在怠慢了。”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扶她坐下。
“哪里,不过是我自己闲得发慌,想过来看看。”她又端起茶壶,为我添水,“前几日你还卧病在床时,姜美人去找了我一次。她怕你开不了这个口,才自作主张去的,你别怪她。”
我有些不好意思,端起茶饮一小口,才道:“既然姐姐已经知晓,我也就不再瞒着。此事论情论理,都是我的不是。若是被皇上发现了,不仅我和魏王性命难保,更是要牵连到姐姐。所以这话,我一直不知该怎么说。既然沛岚姐都跟你说了,那空碧只问一句,您愿意帮这个忙吗?”
徐映莲没有说话,只是笑,半晌才道:“妹妹,这件事对我没有一丝弊端,反而于我有益,何乐不为呢?”
“可是,”我解释道,“若是一不小心损伤了龙胎,那我十条命也不够抵偿。”
“不会,我相信你有这个分寸。”
她越过茶壶,挽住我的手,眉目甚是可怜的模样,低声道:“你救过我的命,所以这个忙,我是一定会帮。只是我在想,原本这宫里,我就没有可相信的人,好容易跟你熟识起来,却又要……”
我忙说:“你放心,以后我不管在哪里,都一定会尽我所能去帮你的。”
“你若是出了宫,谈何容易?”她微微叹气,“想必你刚离开宫廷,自身都难保,更何况是帮我呢?罢了,算是我还你这一个人情。”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似乎能感受到她的矛盾、不安、留恋和无可奈何。
这样一个孱弱而无心计的女子,若是真的诞下皇子,又该如何立足呢?我不禁隐忧。只是,我的命毕竟不是为了他人而活,就让我自私这一次吧。
所有都准备就绪,只待与皇后挑明一切。然而,这是背水一战。
至晚间,我忙完内书库的事,回到黛清苑。还未走进卧房,便觉得有些隐隐不安,似乎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昏暗的烛光下,杜嬷嬷静坐着,却不闻一丝呼吸之声。
“你好久没来了。”
我见躲不过,便索性悠悠坐下。从我自请为宫女开始,她一直未曾出现,反倒让我有些奇怪。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不知她是否已经察觉我想要出宫的念头。若真是如此,那么沛岚和徐映莲之中,必然有一人是不可靠了。
杜嬷嬷见我竟如此悠然,冷笑一声,道:“虞娘娘好闲适,每日晨起暮归,看来是真个把这皇宫当成隐居之所了。”
“有何不可?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还有,别再叫我娘娘了。”我并不看她,“更何况,我来椒房宫是皇上准的,你们又能奈我何?”
“您想要清净的日子,不与祝家姐妹分一杯羹,大人忍了,并没有说什么。可是虞姑娘,您现在与徐婕妤来往这样密切,究竟又是为何?大人与洵王往来甚少,如此举动,岂非是要叫人疑心?”
我心中怒火逼上胸腔,好容易说出一句:“杜嬷嬷,我敬你是宫中老人,才不愿意和你撕破脸。你们左相一门对我步步紧逼,现在我已经退到这样的地步,你们还不肯放过我么?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参与到你们的斗争中去,我跟谁交好,完全是自己的意愿,与其他任何利益无关!”
说完这一席话,我激动的胸脯剧烈起伏,喘着气。杜嬷嬷笑而不语,默默去倒了杯茶,递到我面前。我嫌恶地看着她,十分难忍她这种似乎看穿一切的表情,仿佛天下之事,尽在她掌握似的。
恁是这样想,仍旧接过她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姑娘消消气,犯不着和老奴一般见识,老奴也是为了您好。”她面上仍然是高深莫测的笑容,“您怎么做,自然是您的自由。但也请您想想,假如您自己一个人潇洒,但您的母家,包括左相一门,过着坐卧不安的生活,您怎么忍心?”
“够了,不要再拿我的母家一次次威胁我,你们左相应该很清楚,我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好则锦上添花,落则弃如敝屣。若是再以此为借口,那你不妨回去告诉左相,从此我与孟虞两家,恩断义绝。”
说完,我掷下手中茶杯,大步走向房间门口,将房间门一把拉开,黑着一张脸,说:“请吧。”
杜嬷嬷倒是并不恼,她看惯了宫里的尔虞我诈,多少是非,估计在心里认为我就是个羽翼未丰的黄毛丫头罢了。
她缓步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问:“您,不后悔?”
我目不斜视,冷道:“不后悔。”
“好,话老奴会给您带到,老奴再也不会来找您了。”
说罢,她幽幽地离开了房间,消失在夜色里。而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并没有轻松一分,反而更加沉重。
杜嬷嬷的几句话,虽然没有透露出她已经知晓我想出宫,但她在宫里的城府之深,未必打探不到。现在我与她挑明了立场,与孟虞两家断绝来往,其实也是断了自己的后路。除了向前走,我已无路可退。
反思走到这一步,究竟是哪里有了偏差,似乎我没有过错,其他人也没有过错,那么我该怪谁呢?
在心里苦笑,也许自由,本身便是需要代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