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朝一日,如履薄冰如坐针毡。
和我一样心情复杂的,还有自诩要拯救黎民于水火的状元韩子高。他第一天到工部报道,也不知得他在工部和人相处得怎样,以他那不服气的样子,怕是会和人多起口角吧?
正当我神游天外之际,沧水突然俯身,他的气息一瞬间和我离得近了,温软的鼻息在我耳后根轻轻重重,却让我好是一个心痒。怎,怎,怎么这么近!我摒气涨红了脸,他他他这是干嘛?他要是再靠近一点儿,我我就要憋不住了!
他的唇就贴在我的耳骨处,又近了!他唇齿的温度差点儿湿热了我近乎一半的脸颊,冷不防的他声音轻轻却像鹊羽掠心,撩拨着我的心弦:“尚书大人,李侍郎还在等你的回话呢。”
啊?哦!
我才是反应过来户部侍郎正等着我把去年一年礼部所支出的账本给他,于是我晒晒而笑,匆忙从我杂乱的桌上抽出厚厚的一本账目册,拍去上面的积灰,拿给他:“礼部的账本在这儿,请李侍郎过目。”
李侍郎并不直视我,而是随意接过,淡淡一句:“礼部办事,从来不曾得人担心。叶尚书放心,我一定会安然带给邱尚书的。”
我点点头,也不多留他,他便果断地走了。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我心里悲凉得很。我知这大宛的朝堂,不管新官还是老官,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人看我不顺眼的,就好比刚才户部的李侍郎,他的不满虽不像韩子高那样明显,但多少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李侍郎为人清高不喜多言、只用心处理事务。虽身处利益和争端交杂的户部,但却能做到置身事外,向来不掺和朝廷多余的纷争。但这一回儿,怕是对于你是颇有微词。”我在礼部混,沧水与我一般都是形影不离的。在面对一些重要人事时,他是必定会帮我拿捏主意的。
“颇有微词?他不是不参加纷争的吗?”
“确实如此,但你此番担任高官,总要探一探你的虚实才能放心。”
探我虚实?想必李侍郎仍然是对我不甚放心,像李侍郎这样真的忧心朝政的虽也有人在,只是常在朝中易利欲熏心,就算一开始是抱着为国为民的理想来的,也会渐渐地随波逐流吧。这权力交错的中心,就如同一处万花丛生的后花园,人一旦踏入,不但容易因为蔓延花香而失去了判断,还会因为满眼鲜艳迷失了方向。想到此,深觉朝廷就是一个巨大的沼泽,随时能把人拉进泥潭之中,如此,那些清高之中不愿与丑恶为伍,但到底是在垂死挣扎,也难怪新老官派争得如此激烈,想是这些背后,系牵着一个国家的命运吧。我眉头皱得老紧,虽说以我的学识并不能改变什么现状,但我竟也渐渐学起那些士大夫忧国忧民来了。
“这样,便是对了。”沧水笑云,看我的眼神仿若就是在看出师的弟子一般,还略带点“孺子可教”的意味来。
我大抵能猜出他心里所想一二,便说:“你可别真的把我当成叶流苏,我能代替他当礼部尚书,可不能代替他去辅佐朝政。”
他却是摇摇头,说:“铁杵磨成针。”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真的弄清沧水到底是哪一边的人。虽众所周知他是叶太尉的得意门生,理应是叶府的人,但我总觉得他做事不服从于任何人,都是由着他的性子来的。太尉虽是他的老师,却对他百依百顺,相反我倒是觉得是沧水在掌控太尉。韩子高虽宣称对抗“老官”,但也是对沧水敬佩有加,还试图拉拢他,我仍是觉得是沧水在操控新官命运。倘若我的感觉都是对的,那他岂不是很危险?我的身边不就潜藏了一个极其可怖的头号危险人物?
我退他几米远,歪着头打量他。
敬他,却怕他。
“沧水。”我突然唤他。
“大人请讲。”他齐袖,态度极其诚恳。
聪明人都该知道无论什么事都不能放到台面上说,尤其对面站了一个城府之深而深不见底之人。但如今我若不问,怕是后悔终生:“新老官派之争,你到底站在哪边?”
我原以为他会有所停顿和思考,但不想他几乎脱口而出,顺溜得不带一点儿泥水:“老官。”
立场如此之明确,反倒是让我无言以对,脑子突然卡壳,憋了半天,才继续得以问下去:“为什么?”
他眉眼微眯,说“新官太过浮躁,总得要有人治他们。”
我承认,他说这话的时候真的是笑着说的,而且一脸云淡风轻。
“呵呵,呵呵”我干笑了两声,所以他才把韩子高安排到工部去的吧,“沧水公子好明智。”
他颌首点头,承下了这违心的赞美。
午后未时,我和沧水一道儿走出大宛宫。以前我们都是乘坐马车回到家中,但自从上一次路遇徒步走路的韩子高狠狠瞪我一眼后,心有余悸的我强烈要求走路回家,非说这样有助于身心健康,其实是我担心又被人眼红说闲话。沧水从来不和我在小事上计较,便允了我。
然而沧水行动不便我又是忘记了的,我说走路回家不得不变成我扶着他回家,原以为的健步如飞变成了现在的步履蹒跚,我搀着一个高我一个头多的汉子,我心累。
“偶尔走走路也是不错的,时间倒是放慢了不少。”他享受清风有其所感,我低咒一声抹去头汗。
“沧水,你不是稍微能看得见点的吗?应该不需要人扶吧?”
他点点头,我以为我终于可以不用搀着他了,却不想他话锋一转道:“但我身边习惯了有人,没人扶就觉得心是空的一样,很不舒服。”
我呸!就是惯出来的公子病!
“两位公子,买点干花吧。这些干花可以做成香囊或者汗巾的,夏天防暑冬天保暖呢!”路旁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姑娘,挎着个篮子朝我们这儿挤。
干花本没有她说的这么厉害,既能防暑还能保暖,最多就是防寒醒神等等,不过这小姑娘看着还挺机灵,长得也水灵灵的,那两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便有心让她赚点活计钱,便问道:“小姑娘,你这干花怎么卖的啊?”
“紫苏三钱,荨麻五钱,菖蒲四钱,菟丝子两钱。”她一气呵成不假思索。
“你这小姑娘真有意思,你这是干花啊还是药方啊?”
小姑娘未回答,反是盯着我身旁的沧水继续问:“旁边的公子,你买吗?”
而沧水掏出一共十四钱,说:“带我们走吧。”
走?走去哪儿?我是一头雾水,不明道理。但小姑娘却把钱和干花一收,笑吟吟说:“江斗南说的没错,公子真是聪明人。”
我晓得她说的聪明人定然不是我了,但隐隐觉得这有什么影射之词。果不其然,沧水攀上我的肩膀,在我耳边道:“劳烦叶公子了。”
天哪,又得我搀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