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举荐、沧水附议,我“叶流苏”当礼部尚书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我心情也因此而变得尤其郁闷,便说着想要出去走一走。
“小姐,你看,这衣服合适吗?”兮夏拿了件修身的袍子给我量身,打量一番后又摇了摇头说:“不行不行,这样子小姐身形的线条都暴露出来了,一看就知道是女的,不行不行。我还是该换条宽袍子。”语毕,就赶去给我换袍子了,留我一人徒叹悲戚。
这事儿如今也只有叶老头、沧水、兮夏和为数不多的家丁知道,他们都是极其聪明和严谨的,我在他们的监督下要养成一个男子该有的习惯、和一个男子该有的气质。
我心累。
衣柜里的那些软绸的锦衾罗裙扔掉、精致的朱钗粉盒扔掉、霜白的凝玉胭脂扔掉,那些曾经我爱的属于女人的富贵,就这样与我挥之而去了。
我心累。
晃荡在这喧闹的锦都大街,灯火璀璨车水马龙,来往商人络绎不绝。我和兮夏化作男装,行走在这繁华热闹的街市,我深深呼吸这外头的空气,这世俗的气息,夹杂着馄饨的香气和金钱的味道,有糖人黏稠的感觉,有各种人自身特有的气息,鱼龙混杂在这偌大的街市。
“姑娘,请问驿站怎么走?”
后方突然传来一声清朗的男声,我转身探看,霎时,那尘埃的悉索尽数化作轻烟袅袅,唯见丹青鹤袍,乌发雪肤,只能见得一双眉眼顾盼生辉,山明水秀,一番俊朗清高,举世无双。
哇!美男!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样的,一位美男突然跟我搭讪,那一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眼睛朝着他眨巴眨巴,看着他俊美的修容,倏忽间竟然忘记了言语。
这时候兮夏突然挡在我的面前,叉着腰骂咧:“你长没长眼睛啊,没看出我们家公子是男的吗?”她这话摆明了是欲盖弥彰,细细一听便能听出端倪,但显然美男并未在此多加留意,反而忙穿袖低首表示歉意:“对,对不起。在下韩子高,初次进都,见阁下骨骼瘦弱……”
要死!骨骼瘦弱的话他都在大街上讲,要是再让他说下去,那岂不是全锦都的人都能猜出我的女的了?不行,如此一来我的戏就演不成了!于是他话未说完,我便打断他,一边掩面,一边微微遥指前方。哪想我的手一出来,竟十指纤长白皙无比,俨然就是一双女人的手。我从未觉得过我的手指有这么好看,我也从未有此刻多么不希望自己的手指好看。
果然美男瞪着眼睛呆愣着,差点儿脱口而出:“这不是女人的……?”幸好兮夏总算聪明了一回儿,拖住我的手忙用帕子擦,慌张道:“哎呀公子,别随随便便伸出手来,您最宝贵的,就是这双手了呀!”
好在美男初次进城,以为我的这双手真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一双手,估计也在心底揣测我的这双手能作画能作诗或者亦有其他什么了不得的作用,便也对我这双手心生敬意来,道:“不想阁下这双手如此宝贵还为我开明指路,子高感激不尽。还未请教阁下大名,不妨做个朋友?”
子高兄弟大概是真心的,他诚恳的表情不是刻意的做作。大概从偏僻地方来大都市的人都会是这样的吧,什么都觉得新鲜,想要去接触但又因为自卑而不敢靠近。存着份卑微的心,在这灯红酒绿的世界里混迹,因为初时的热忱坚持,如果不被淘汰,或许真的是能富贵加身、光宗耀祖的。
但是啊,锦都这个地方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充满着诱惑和危险,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啊。
我微动嘴唇说出自己的名字,但此时正好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我的回答便湮没在这哒哒的马蹄声和飞扬的尘土中了。
子高兄弟显然是没听见,皱着好看的眉头。而我却不再言语,仅仅是对他微笑,略略道:“有缘再见。”于是,便和兮夏扬尘而去。
但这“有缘”还真的就是“有缘”,我和兮夏选了一处酒馆歇息,点了三两道小菜。菜刚上来,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
“各位,在下韩子高,山阴人士,初进锦都,不懂世事,若有冒犯,还望各位海涵。”是他,是韩子高!而我并未回头,是有心听听他们所谈之事。
“哈哈,子高贤弟客气,来来坐下喝酒。此番子高贤弟进都,是寻亲还是入官的呀?”
“实不相瞒,圣上谕旨招贤能、选任官,地方各州牧应召入宫。我正是奉旨进都,调度六部的。”他竟然是官员!想他一身的书生之气,我顶多认为他是进都赶考的考生,但不想他已经是朝中的官员了。
“哦?不想子高贤弟原来还是朝廷官员,厉害啊!的确,朝中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地方官员大有变动,选入中央任职,这对于才子来说可谓一大机会呀!”
“我任锡州州牧不过一年,所见之处民不聊生,百姓赋税沉重、承担非法徭役。虽一年来我尽力改革,但到底有心无力。地方大户不肯救助贫苦百姓,农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作为锡州州牧,我有愧于苍生啊!”我虽未回头,但大抵也猜出韩子高眉头深皱,满脸愧色。
“原来子高贤弟就是当年震惊锦都、才过殿试就立刻被任命为州牧的状元郎!”
“就是那位大宛史册上‘最年轻的州牧’奇才韩子高啊,哎呀,我怎么给忘了呢!”
“不想子高贤弟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作为,真是佩服啊,真是佩服啊!”
揭露出韩子高的另一重身份后我惊了一下,态度如此谦虚诚恳,兮夏口中的“乡巴佬”竟然就是曾震惊大宛的状元郎!除却我外,兮夏、以及韩子高身边的几位“大哥”们也更是惊讶,称赞之声更是不绝于耳。而韩子高则是更为自谦,道:“各位大哥,我韩子高初进都殿试外,这次是第一次和锦都打交道,只能算是‘初入锦都’,很多人情世故还不得而知,还望各位能教授子高,能让子高长长见识。”
那些“大哥”则是满心欢喜地答应,说:“这是自然。子高贤弟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们说。不过子高贤弟来锦都,可有什么打算没有?比如有没有想好拜入六部之中哪个部门之下?”
但见韩子高突然放下筷子,一本正经道:“无论子高在六部之中哪一部,我必当竭尽全力为民造福。扬善德、惩奸恶,劝富贵、救贫困,让百姓安居乐业,造诣福祉于天下黎民!”
“不错,子高贤弟好志向!但子高贤弟不识锦都险恶,不知人心不古,贵胄不可动也。贤弟寒窗十年,凭一己之力担任州牧一职,但殊不知,某些达官显赫利用私权,轻轻松松地就能当上大官,垄断朝中政治,真是令人可气可恨啊!”
此话一出,我口中的茶水差点儿喷出,这说的不就是我吗?
“哦?竟有此事?不知是……?”
声音渐渐弱了,但我还是能依稀地听见这几个字:“礼部尚书叶流苏。”
我的心整个儿就如掉入了深深的谷底,不想我这个礼部尚书还未上任,就已经被锦都街头巷尾说了闲话。今后还怎么让我混在朝廷中啊?我的内心几乎就是崩溃的啊!
之后,我听到重重的一拳落桌的声音,我整个人也被吓得抖动了一下,就连茶杯和碗碟因此而震动。“哼,不想朝中政局已是如此混乱,都让奸人当了道。我韩子高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声音愤慨,想是真的动了怒。我真是不敢想象,白面小生韩子高愤怒会是什么样子。
原本有兴趣和他再次聊天的我默默缩了头,胡乱吃了几口就领着兮夏飞也似地逃出酒馆。实在是我做贼心虚,我自以是“达官显贵”里的一员,也自以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更自以是“结党营私”的门生,又有什么脸面和资格和这些真心报效国家的士族们多加言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