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踌躇了。
空旷、幽深的涵洞仿佛传说中的地狱之门,正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我承认,刚才确实存心不良,意图借助教会的力量,帮忙驱逐恶魔——如果我有时间打电话,召唤家布瑞来帮忙的话。
如此一来,身为甲方的柯努力不在,我自然有一万个理由拒绝以身犯险,亲自面对那个可怕的屠夫神父了。
谁能想到这该死的恶魔早已察知神父的藏身之处呢?我为了逃离警察,作茧自缚似的签下了合同,结果却把自己陷入了更深的麻烦之中。
不知道教会愿不愿意把违约金也算入损耗?从他们之前的抠门表现来看,希望着实渺茫,如果不行,我也只能把上次从“可敬的企业家”手中赚取的利润吐出去了……
“别站在那儿发愣,快走啊!”恶魔转过身来催促我,“时间紧迫,咱们必须在神父完事儿前赶到才行!”
谁发愣了?我这不是在观察地形吗?
说句心里话,我非常担心自己会被恶魔骗进地狱,历史上不乏这种例子:由于某些魔女过于强大,恶魔们甚至不惜耗费无数灵魂之力,将地狱之门唤至人间,这才借助地利艰难取胜。
虽然我不认为自己已经到了鬼憎魔厌的地步,以至于地狱宁肯付出沉重的代价也要将我消灭,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注意你的脚下!”书包里探出一颗小脑袋,在我肩头小声提醒,“看清楚那块牌子上写的是什么!”
牌子?我低头一看,脚下的泥地里趴着一块折断的警示牌,上面脏兮兮的全是黑泥。
虽然不明白老凯莉意欲何为,但我还是把牌子上的字读了出来:“好像是……吸烟罚款十元?”
“没事儿,走吧。”老太婆像是读出了我心中的疑虑,“那是涵洞入口,不是地狱之门。”
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有句俗话说得好:通往地狱的道路由好意铺就。如果那块牌子上面写着类似‘吸烟有害健康’之类的话,你最好扭头就走,如果只是一句警告,那就用不着担心这条路通往地狱。”
我:“……”
老太婆,你确定刚才不是在说笑话?
无论如何,既然随身老奶奶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就算进了地狱,至少还有个垫背的,不是吗?
我不情不愿地跟在恶魔背后,慢吞吞地走入了无边的黑暗。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隧道里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要不是恶魔身后漂浮着的一点红光,我肯定以为那家伙已经不知所踪了呢!
“对了,问你点事行吗?”我试图缓和隧道内压抑的气氛。
“什么事?”
“刚才你对我说,我们必须在神父完事儿之前赶到?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哦,这事儿啊?”恶魔爽快地答道,“他多半是在跟我们抢生意吧?”
我表示自己听不懂:“能再说具体点吗?”
“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差不多是……因果循环?业报轮回?或者……善恶有报?”
喂!你还是恶魔吗?还是我又走错片场了?刚才说的那些都是佛学术语吧?教会到底是什么时候跟佛学合并的,我怎么不知道?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恶魔见蒙混不过去,向我道了个歉,“贾思惕神父多半是在杀人,具体的细节就比较模糊了,反正他用了类似的手段,能把灵魂从我们这儿夺走就对了。”
具体的细节……细节?回想起那几张充满视觉冲击力的照片,我的胃决定向我表达强烈抗议。
其实,就算恶魔不说,我也差不多听到了——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阵阵痛呼,好像有人正在遭受惨无人道的酷刑折磨。鉴于之前神父曾制造出几具极具想象力的尸体,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正在忙于新一轮的艺术创作。
距目的地越来越近,惨叫声也越来越……是我的错觉,还是中场休息的时间到了?惨叫声居然一下子减弱好多。
“不好!他发现我们了!”恶魔惊呼道,“快追!”
什么?快追?你到底是活腻了,还是脑子抽筋?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快跑”才对吧?贾思惕神父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正当我内心矛盾重重,纠结于到底是应该扔下恶魔独自转身逃掉,还是坚持跟在他身后追踪神父的时候,一个漆黑的人影从远处的拐角闪了出来。
一只野生的神父出现了!
看!我的思路完全正确!贾思惕神父不但没有逃走,反而对我们展开了突袭!
神父在黑暗中高声颂道:“万能的主说,要有光。”
于是便有了光。
炫目的光团在我们的面前炸开,白色的洪流淹没了我们,我不得不紧闭双眼,以免被晃成瞎子。
贾思惕神父再度颂道:“万能的主说,地必给你长出荆棘和蒺藜来,你也要吃田间的菜蔬。”
咻——伴随着宛如春风吹过的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脚下长了出来。
真是见鬼了!排水涵洞里全是混凝土,有什么植物能从混凝土里面长出来?
我睁开一条细细的眼缝,结果令我大吃一惊!
水泥质地的荆棘自地面“长”了出来,一丛丛一片片,在我们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执着地蚕食着我们业已不多的生存空间。
“我们无意对你不利,请立刻停止攻击!”恶魔捂着被刺伤的手臂喊道。
滚烫的液态火焰顺着荆棘枝条向下逐渐蔓延,把恶魔装点得好像一棵挂满灯泡的圣诞树。
“万能的主说,你们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随着神父的颂声,惨白色的荆棘突然变得蓝汪汪的,好像有人在上面镀了一层蓝宝石,更糟糕的是,它们仍在不停伸展、延长……
突然,莫名的警兆袭上我的心头:如果被这些水泥荆棘刺伤,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我让你停止攻击,你聋了?”恶魔终于发火了,“老子要让你明白明白……”
急吼吼的恶魔还没说完,他指间突然弹出一团黑雾,塑造成羽箭的形状,向神父激射而去。
神父不慌不忙地继续颂道:“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杆都安慰我。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宴席;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的福杯满溢。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慧慈爱……”
在颂声之中,那支羽箭击中了神父,却“蓬”地在他身上炸开,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未留下。
第二支、第三支……乃至数不清第几支的羽箭也都得到了同样的下场。
然而,水泥荆棘已经快要刺到我身上了!!!
电光火石之间,我灵机一动,放声大喊:“我和这家伙没有任何关系,我是被他强迫来的!”
神父的颂声顿了一下,水泥荆棘在距我肌肤仅有毫厘之差的地方停了下来。
恶魔扭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满是深深的责备。
我终究还是无从得知,恶魔到底想让神父明白些什么。在下一秒钟,他“扑”的一声,化作一股黑烟,就此遁入地面,踪影全无。
水泥荆棘重新没入涵洞墙壁,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贾思惕神父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了过来,而噤若寒蝉的我却连一根小手指头都不敢动弹。
经典上的造诣非凡……家布瑞你实在是太谦虚了,就凭他言出法随的功力,这分明已经是登峰造极的程度了好吧?
“哦?原来是个年轻的魔女学徒。”贾思惕站在距我一步之遥的地方,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我,“今年应该有……十五岁了吧?”
他居然一眼就识破了我的身份?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