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记忆的时候起,我的身边就一直被鲜花包围着。
春天的勿忘我、夏天的长寿花、秋天的风信子、冬天的紫罗兰……除去这些,还有好多我没来得及认清的花卉,它们都是一直陪伴在身边的朋友。
妈妈是一名很厉害的种花人,无论什么样的种子,只要从她手中种下,大约只需一周时间,就能绽放出最完美的花朵。
每逢周末,她带去镇上的鲜花总在第一时间被抢购一空,虽然挣的钱不多,但我们平日衣食不缺,每天的生活无忧无虑。
我们家住的离镇子很远,几乎位于森林边缘,清澈的小河在屋旁三里处流过,有时候,某些胆大的小动物会趁机过来喝水,有好几次,我都静静潜伏在倒扣的木船下面,从近距离观察它们。
如果不是妈妈禁止我打扰它们,我肯定已经抓住过好几只了!
但是妈妈告诉我,这些看似可爱的小动物都很危险,不但会把人抓伤咬伤,身上还带着各种野外的疾病。更何况,家里根本没多余的食物养它们。
我知道,妈妈的话是正确的,记得就在去年,镇上有个打鸟的死了,原因就是他吃了一只身染重病的大鸟。
即便如此,每次偷偷观察这些小动物的时候,我仍一直想抓住它们,让它们在身边陪伴我。
森林边缘是个种花的好地方,这里静谧、优雅,不像镇上那般嘈杂、纷扰。但是,这里的生活太过孤单,有只兔子或者松鼠在身边做听众,总比无聊的时候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强吧?
为了种花,妈妈每天都要到森林中准备花肥,不能一天到晚都陪在我身边,所以我才会时常感到无聊。
我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去找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们,跟他们一起玩。
然而,这个选择早就被我放弃掉了,要我跟那些笨蛋一起玩,还不如在河边等着看小动物来喝水有趣呢!
很久以前,我曾尝试着融入到他们中去,但却发现这种尝试完全是一场徒劳,和他们的父辈一样,这些孩子绝不会接受任何外来者的加入,尤其是那些比他们更聪明、更优秀的人。
在他们的心目中,风信子只在春天生长,紫罗兰仅在夏天开放,勿忘我纯粹是秋天的产物,而只有到了圣诞节,才能看到长寿花的盛开。他们从来都没想过,别人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能够一年四季都培育出他们想要的花朵?
他们认为,我要么是个傻子,要么是个疯子,不然为什么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呢?
讽刺的是,因为我述说了事实,反而得到了被他们接纳的机会:如果有一个又疯又傻的小丫头和他们在一起,岂不是更容易衬托出他们的聪慧?
所以,除非无聊得实在令我难以忍受,否则,我宁愿留在自己家里,帮妈妈侍弄那些土盆里的植株。
不过这样更好,妈妈专门为我培育出的鲜花,全都只属于我一个人,镇上那些傻瓜能用钱买到的,永远都只有那些平凡的时令花朵。
当然,妈妈也曾教过我,怎样才能像她一样种植花卉。
把你的心沉入每一粒种子,妈妈说,用自己的心去唤醒它们,从本质上看,每一粒种子都渴望着发芽、生长,但只有得到了它们的认可,花朵才会特意为你绽放。否则,只有受到了季节的召唤,种子才会从沉眠中主动苏醒。
我一点儿也不明白,怎样才能把自己的心沉入种子。妈妈也没有详细解释,她只是对我说,我还太小,总有一天,我会弄明白该怎样去做。
所以,如果天气太糟,连小动物都不愿意到河边来的时候,我就老老实实地缩在屋子里,手心里捧着花种,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与它们沟通。
结果,奇迹发生了,我惊讶地发现,原来妈妈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并且做得比她更好。
记得那天天气很不错,吃完早饭,妈妈就进了森林,大概要到中午才能回家。
像往常一样,我手心里捧着花种,坐在河边等待着,等待着……
小动物们没等来,却等来了几名不速之客。
还记得那些镇上的孩子吗?他们居然主动过来找我。
“嘿!小傻瓜!”打头的那个孩子冲我喊道,“你们家大人呢?”
“干活呢。”我对这个称呼很不高兴,冷冷问道,“怎么?你想买花?”
“买花?我就算有钱,买的也是爆米花。”那孩子撇撇嘴说道,“镇上在搞人口普查呢,过来跟你说一声。最迟明天中午,让你爸带上户口本,到派出所里登个记,别忘了啊!”
“哎,等等!”我叫住了他,“让我妈去不行吗?”
“为啥让你妈去?你爸不能去?”孩子头搔了搔后脑勺,“不对,我好像还没见过你爸呢……”
不光他没见过,其实我也没见过。
“小傻瓜是不是没有爸?”
“不可能,所有人都有爸!”
“那为啥他爸从来没出现过?”
“兴许她妈是别人包的二奶?”
“啥是二奶?”
“二奶就是……”
那几个孩子肆无忌惮的在我面前争论不休,仿佛我压根儿就不存在似的。
最令我无法忍受的,是他们那轻蔑的眼神,好像没有父亲的孩子天生就比他们低上一等。
“呸!不要脸的二奶!”
“怪不得是个小傻瓜,原来是二奶生的!”
我双手紧紧攥住衣角,牙齿死死地咬着嘴唇,拼命的阻止眼中泪水滚落。
我不想在这些白痴的面前落泪,和妈妈不想在他们的父母面前低头的原因一样。
“以后我们不叫你小傻瓜了,以后改叫你小二奶。”
“是啊是啊,二奶的女儿,就是小二奶!”
“哈哈哈哈……”
残酷的嘲笑和挖苦慢慢地蚕食着我的心,关于父亲的疑问,我曾经无数遍询问过妈妈,但她从未明确回答过我。
我有爸爸吗?他为什么从不来看我?我的妈妈该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真是个破坏他人家庭的坏女人?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当然无法反驳他们,愤怒和痛苦在我心中迅速囤积,偏偏却无处可去,我只能下意识地放空心思,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花种上。
我惊讶的发现,一股热流从我手心流进花种,一直对我不闻不问的花种毫无保留地向我敞开了一切。
花种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迅速地恢复着活力,花种的外壳颤抖着、咆哮着,酝酿着生命中最猛烈的一次爆发。
嘭!我手中的花种爆碎了,磅礴的生命洪流迅猛涌出,朝我面前那群该死的孩子身上扑去。
大约一分钟后,我家门口多了一座五颜六色的鲜花坟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