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渐斜,街上的行人却依旧没有减少的痕迹,沈飞儿抱着白鼠在街上走了有一段时辰了,心里虽然高兴,可这次真的一个铜子儿也没有了,虽然流浪在外,也总是要花钱吃饭的。沈飞儿看了看自己的破烂衣衫,忽然想起来自己在沈家时有时跟沈少爷出去,沈少爷是从不付钱的,只是报出沈家名号,竟没一个掌柜不是点头哈腰,笑脸盈盈。
“自己不过是烂命一条。怎不能做得吃白食这一事。”早间买的包子也被自己和鼠儿分食,现在正饿的紧,眼睛四处一转,看到了街脚处有一花榭小楼,八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正对面是一条江河,傍水而建,显得好不气派。“那座小楼挺好,不如就去那边看看。”沈飞儿自言自语,到像是和白鼠在低声交谈一般。
行了几步,还未到楼下,便听得一阵欢声笑语,清脆如燕啼莺叫,挑头一看,只见一群姑娘们打扮的花枝招展,站在二楼栏杆处向下张望,招徕客人。沈飞儿心头微微一热,想到“这里的人们真是热情好客,若是不去看一看,怕是遗憾。”接着便捋了捋衣领,把白鼠揣到怀里,昂着头走了进入。
原来这宛州江南水乡之地,文人骚客,游侠浪子多会于此,加之本地人人热情似火,花街柳巷建于街面,与杂市商铺混为一团,也是平常之事。这种寻欢作乐之处,多以门面上高悬八盏红灯笼为号,可沈飞儿年龄轻轻,又呆傻不比常人,自然不懂这些,只觉得此地应是酒家客栈。
“醉春楼。”沈飞儿看着门上牌匾,大声朗道“好气派的名字。”他虽是下人,但也偷识过几个字,又见牌匾下方一对楹联“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这前一句乃是《阳关三叠》中‘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古人’中所出。后一句则是那《将进酒》中‘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两句混到一起,竟也抑扬顿挫,符合那‘醉春’之意,沈飞儿不懂,只觉得读起来朗朗上口,一时间望乎所以,不禁拍手称快。
“呦,那里来的小乞丐,这种地方岂是能随便进的?”沈飞儿正高兴着,只见一体态肥胖,妆饰浓艳的妇人一摇三晃的走了过来,手中的扇子不紧不慢的摇动,好像十分怕热的样子。
“见过这位婶婶。”沈飞儿道。
“哼,”老鸨一脸不满的打量着他,心想,这娃娃应该是没见过什么市面,还竟叫自己婶婶。沈飞儿只见她一脸的不耐烦,心中也极不舒服,想来是她定是看不起自己,但自己被人看不起,也是常有之事,便不去看她脸色,昂着头朝老鸨身后看去。
“出去出去,这又不是做善事的地方,当心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惹火上身。”沈飞儿听她说话阴阳怪气,心里却在打自己的主意。以前沈少爷不也总吃霸王餐么,还从没见别人敢这么对他。若是付不上钱,那便跑喽。沈飞儿对自己逃跑的功夫还是很自信的,就是成年男子,也未必能跑得过他。
“咳咳,怎么看不起人?”沈飞儿的表情突然变了,“我们沈少爷说了,让我先来看看,他随后便到。”沈飞儿不知其中狐假虎威的道理,想着要吃白饭,便用上了沈天的名义。
“什么沈少爷?”那老鸨也是一愣。“宛州城沈家,沈少爷。”沈飞儿一字一顿,学着沈家其它恶奴的样子说道。“哦?”老鸨听言,也是有了几分犹豫,宛州城沈家势力庞大,他一个老鸨可惹不起,话说是打狗也得看主人,这小子年龄不大,又一脸的老实像谅他也不敢说谎。这般想来,脸色也缓了几分,“既然如此,那便和我上楼,听一曲姑娘们的江南小调吧。”心中却暗道,“这小子若是敢骗我,定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沈飞儿听罢,心里也起了疑惑,怎么不是吃饭,偏让我听什么小曲儿?不过也不敢发问,怕露出马脚,便跟在老鸨身后,慢慢上了楼去。
到了楼上,只见菱纱罗帐,屏风壁画,一应俱全,向左还能通过栏杆望见那碧波荡漾的江面,沈飞儿挑了个漆木雕花的椅子坐下,只见桌上瓜果蜜饯,一一摆上,令人口中生津。
“这便是平日里公子哥儿们享受的,今日倒叫我小飞儿过把瘾!”不禁乐的开怀。
思索间,几个身披轻纱,长相美艳的女子手执乐器,步调轻盈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到沈飞儿,眼中先是一惊,但又看到老鸨就立在他的身后,便打消了疑虑。一女子眼如桃花,口若樱桃,穿着青丝玲珑衫,先向前走了一步,冲沈飞儿作了个揖,“这位小哥哥想听什么曲子?”
她语言极其温柔,但却让沈飞儿浑身不自在。但看在对面可人儿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也总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再说自己对此一窍不通,更不会懂得为什么大家都让自己听曲子,还不得顺着她们的意思说话。
想明白了这层道理,沈飞儿心中又偷乐着,原来自己也是聪明了许多。当即便清了清嗓子,“随便来一些吧。”说罢便抄起盘中的香梨,直往肚子里塞。
那女子看着她的吃像,脸色颇有些为难,平时来听她唱曲的不是些满腹诗书的才子,便是一掷千金的豪士,哪里有像他这般的。不过为难归为难,还是招呼姐妹,各执素琴牙板,洞箫琵琶,合声而唱,“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唱到动人之处,声音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可有时却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清脆婉转,本是首相思之曲,由江南小调唱最为合适。沈飞儿不通音律,只是觉得好听,傻笑着拍手鼓掌。
歌者见客人开心,也不由得眉目传情,暗送秋波,却让沈飞儿瞧得是面红心跳,不知该说什么好。
“曲子还满意吗?”老鸨凑过来笑脸相问。“满意……满意……”沈飞儿支支吾吾的应着。
“若是满意,不妨赏几个钱来,让姑娘们买些果子润喉,胭脂打扮打扮。”
“嗯。”沈飞儿有些听的迷了,含糊答应,随手向怀中一摸,方才醒悟过来,“自己一个钱也没有,是来这里吃霸王餐的,不过才食了几个果子,怎能被看出破绽?”
老鸨看他神色有变,口气骤然变冷,“便是随意赏个一二钱的也行啊,别让姑娘们干唱了这么久。”“呃。”沈飞儿明知怀中空空,但还是装模作样的使劲掏着,心里确实紧张的要命。“要是她屡屡相逼,我就拔腿逃跑,看她能怎么样。”
沈飞儿心里想的简单,可众目睽睽之下,溜走又岂有那么容易?
忽然这时,一阵清脆爽朗的笑声传来,“呵呵,老妈妈你还看不出来,这小色鬼是想光天化日之下白嫖,真好不要脸。”众人被这笑声吸引,顺着声音寻去,只见一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沿河二楼的栏杆之上。
“胡说,谁是小色鬼?”沈飞儿心虚,一边大声嘟囔,一边朝栏杆处看。只见一白面男子双腿软软的垂在栏杆上,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自己。再细细一看,只觉得那男子生的极为俊俏,一席蓝衫,穿花白紧腿裤,虽是有些破烂,但却看上去比那些着锦绣华服的公子哥们好看十倍,弯眉大眼,玉颜粉唇,当真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老鸨见这男子生得俊俏,也是有些惊讶,但看他衣衫破旧,不像富家子弟,心里自然是冷下去不少,不过那一个个少女仿佛春心初动一般,眼睛直溜溜的看着他,恬着脸大气也不敢喘。
“你小小年纪便来这勾栏之处,听了曲子玩了姑娘也不肯付钱,还不是小色鬼,还不是白嫖?”那男子横眉一竖,盯着他道。
“你也不见得比我大,还,还不是也来这里。”沈飞儿挺起胸膛,走到他跟前,发现这男子细胳膊细腿,看起来弱不经风,年龄也与自己相仿,只是沈飞儿生的体弱,比他略低了一些。
“我在外面看你一个乞丐模样,也敢到此寻花问柳,心中好奇,便也跟了过去,原来你真的没钱!”男子杏眼朝他瞪去,看似愤怒,但竟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可爱。
“干,干你何事。”沈飞儿见被揭穿,顿时觉得此人万分讨厌,不自觉便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想吓他一吓,见他瘦弱,应该比不过自己。
男子见状,轻哼一声,五指轻拂于沈飞儿脸上,沈飞儿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五味乱串,身子飞也似的跌倒在一旁。“呸。”沈飞儿捂着肿起来的脸庞,吐了口血水,暗自叫苦,想不到这看着比女子还要弱不经风的人竟是天生神力,只轻轻一挥自己便摔的四扬八叉。
“哈哈。”男子见此,笑得更为开心。“小子。”老鸨见他两人打闹,全然不顾自己身在何处,大为恼怒,“你到底有钱没钱。”
“本来是有的……”沈飞儿从地上爬起来,挠挠后勺,“可我都花钱去买了这个了。”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白鼠,放在手心上给大家展示。
“吱吱。”白鼠在他手中打了个滚,又抬起头吱吱的叫了几声,好像在与人打招呼一般,甚是可爱。
男子见这一幕,也忍不住嘲笑道,“原来不单单是个色鬼,还是个傻蛋。可惜这么漂亮的白鼠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主人。”
“哼。”沈飞儿本来听出他骂自己傻,本想反驳几局,可奈何口齿不伶俐,而且自己确实是比常人蠢了一些,便扭过脸来不与他讲话。
“喂,喂。你耳朵不好使吗,听没听到我说话?”那男子见他不理自己,倒有些得寸进尺了。
“你怎么知道!”此话一出,沈飞儿突然转过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我天生左耳失聪,当然有的话便听不见。”
“哈哈,原来是个小聋子,小聋子变成了小傻子,小傻子又跑来这里当小色鬼,老妈妈,你说这是不是很好玩啊?”男子笑意更浓,这一次连老鸨都发现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傻子唬住,心里顿时火冒三丈,一拍桌子就要教训沈飞儿。
“不好。”沈飞儿见自己又要挨揍,心中大呼不妙。忽然听那男子从怀中掏出一锭元宝,重重的叩在桌子上,“老妈妈别恼,这钱我替这傻蛋付了便是。”
老鸨听了,一阵疑惑,心中的怒意见了金元宝后也顿时全无,天底下哪有给做生意见钱不收的道理。男子又道,“再给我来一壶好酒。”
沈飞儿见他帮自己解围,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但一想到刚才他刮自己那一下子,又恨的咬牙切齿,“我才不要你好心帮我。”
“小色鬼别不识好歹。”
“你骂谁小色鬼?”沈飞儿听他一口一个小色鬼骂过来,心中既困惑,又气恼,屁股刚坐到凳上又站了起来。
“就是骂你……小色鬼,小色鬼,小!色!鬼!”
沈飞儿被他骂的心急,走了走不了,想举起手来,可见面前男子把脸凑到自己跟前,摆出那副我任你打的样子来,那手又突然下不去,‘这人如此厉害,我怎么能打的过他’,想想自己的脸还疼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