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姨娘出了东厢房,两步回到自己的卧房,关上门也没有让缕荷进去,她一个人坐在窗边,半饷失神。
有微弱的光线透过窗纱从外间长廊上透进来,打在她白玉一般的脸上,反射出点点细碎水光。
朱红长窗阖起,闭一窗凄风苦雨,地暗天昏,雪白窗纱上幽幽魅影一霎杳远细微一霎近前斑驳,黑白纵横分明,条条窗格将晦暗天光,漏成殇。
一人窗前枯坐,对着那满窗风雨,独自流泪,黯然神伤。
在经历那些事情之后。
她十几年不曾流泪,十几年心井干涸如死,遇事不惊。
她以为她余生里最大的愿望便是看着自己的女儿长成,看着她披红嫁,绾凤冠,从此嫁入好人家,不求倾城绝艳冠天下,但望一生平安好年华。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女儿若是没有了,该怎么办?
她若是彻彻底底变成另外一个人,该怎么办?
……
她始终不愿意相信那少女不是自己的女儿。
可是为何今日明明情势危急,她却淡然如弹鸿羽,为何面对嫡母长姐如豺狼,她还是可以沉静如深水的去应对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不能哭诉,不能惶恐,不能扑进她的怀抱寻一方没有风雨的庇护?
为什么!
这样漫不经心的将性命赌在危檐,这样弹指回眸迫害灰飞烟灭,这样沉敛睿智,要自己怎么相信,这是她那胆小懦弱的小女儿?
性格可以变,可是有些东西,十一岁的羽宁澜,真的做不到!
她没有入微的洞察力,没有运筹帷幄的掌控力,更没有泰山奔于面前不改色的城府,没有奔行于荆棘道劈得一切污秽阴谋的勇气和胆量,没有尘世纷杂历练出来可抗击山岳的,坚韧魄力。
这不是她的女儿,她是谁?她是谁!
……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晨也没有停,秦揽月早上起来的时候感觉嗓子刀刮一般疼的厉害,一摸枕头是湿的,她奇怪的从床上下来,难道自己昨天晚上睡着时哭了?不可能啊,她都八百年没有淌过金豆豆嘞,于是她猜测半天归结于这是自己昨天晚上梦见了帅哥流的口水。
可是一说到帅哥她就想起了楚尧玦,又开始感叹楚尧玦他爹妈的基因咋就这么强大,造出了这么一个好看的不像人的货。
她走到桌子前倒水喝,珠帘被人从外面掀开,来人一见她从床上下来,立刻咋呼道:“小姐!你怎么不穿鞋子就下来了?要喝水叫奴婢,怎么亲自动手了!”
秦揽月定睛一看才认出这是自己在小花园里救下的杂役房小丫鬟知敏,知敏在被缕荷调教了一个月后终于从临时工上升到正式工,浅苏身上有伤,于是青姨娘叫她来伺候小姐秦揽月。
小丫鬟知敏的脸早已痊愈,也再没有穿褪色补丁的裙子,这会圆脸红润,杏眼灵动,穿一件大丫鬟的浅缃黄色齐胸襦裙,看着倒是像那么回事。
知敏说着动作极其麻利的将秦揽月的鞋子拿过来给她套上,又将茶杯中的水温度试好,才递在了秦揽月手中。
秦揽月灌了两口水,抬起头声音沙哑的道:“你倒是机灵的很,要知道缕荷的要求可是很高的,你竟然能从她手底下出师!”
知敏一听,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跟缕荷学礼教的时候可没有少吃苦,顿时苦了一张圆脸,“小姐又取笑奴婢,缕荷姐姐可严厉了,像是我们村子里教书的夫子一样!”
秦揽月被她眼睛瞪圆腮帮子微微鼓起的娇憨神态逗笑,道:“你先帮我穿上衣服,过一会我们去看看浅苏!”
“嗯!”知敏应了一声便去拿了秦揽月的衣服过来伺候她穿上,秦揽月米虫的伸着胳膊任由知敏伺候,完全不管自己还不会穿着古代衣服的事实。
衣服穿到一半秦揽月忽然想起她娘今天早上怎么没有过来,难怪她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难道是不舒服?她想着事情,收拾洗漱好之后匆匆吃了点东西便跑去主阁看她娘。
昨夜的雨还是没有停,只是下的小了一点,从廊下望出去,中庭像是从天幕悬挂了无数水晶帘,密密匝匝的交织在一起,世界便变得模糊,窥不得全貌。
秦揽月到了青姨娘的卧房,见房门紧闭着,缕荷守在外头,不禁好奇的问:“哎?我娘还没有起吗?”
缕荷苦笑着摇摇头道:“奴婢不知道,主子自昨晚打小姐房里回来就一直再没有出过门,也没有让奴婢进去过。”
“啊?”秦揽月瞪眼,这还得了?于是敲了敲房门喊道:“娘!你有没有事?我进来了!”
半饷没有回应,正当秦揽月准备简单粗暴一脚踹开之时,紧闭的房门后传来青姨娘幽幽的声音,“进来吧!”
秦揽月慢慢推开门,将半个身子探进去,乌黑的眼珠子眨一眨,看见坐在窗边的青姨娘,三两步蹦过去道:“娘你没事吧?”
青姨娘回身,秦揽月“呃”一声,被她血丝密布的眼睛吓了一跳,“娘你这是怎么了?没有碎觉……不是,睡觉吗?”
青姨娘缓缓从椅子上起来,神色有些倦怠的道:“雨声太大,昨夜没有睡好。”
秦揽月“噢”了一声,刚想问问她要不要吃东西,却发现她身上穿的,还是昨日的衣裙,连发髻上步摇钗环的位置,都没有变化。
瞬间心头如浇雪,凉了个底朝天。
半饷,秦揽月伸手极用力的拂了拂自己的裙摆,像是要将情愫里忽然夹杂的尘埃砂砾拂出去,将心扉上忽然生出的罅隙裂痕合起来。
她终究还是……心生怀疑。
明明不屑于做别人,可为什么埋在水底的真相要浮出水面,什么假面都再难维持的时候,喉咙里像是灌进去烈如刀的风,将四肢骨骸刮的钝痛,一直痛至心门。
“娘,那我先走了。”
她语气沉凉,仿佛窗外夤夜冷雨,浇灭了一切热忱,向着漠漠寒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