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21日
我叫严国庆,这是我进入七处之前的名字,也是我唯一可以对外承认的个人信息。进入七处之后代号37,现级别7级。这个数字意味着我可以执行等级七级的任务,对1~3级任务机密的完全知情权,4~6级任务的指挥权,以及对七处的领导权。到今天正好是我成为头儿的第三年。前一任是27,他带我踏进这个我一辈子都不想涉足的世界,一手把我培养成他的后继者,然而我并不感激他,何从几时对他的一丝恨意在我心中萌芽。我想没有人愿意成为“潘多拉魔盒”的守护者与知情者,也包括27他自己。
明日凌晨,将是我第三次执行七级任务,相比前两次,这次任务没有任何危险,却给我的内心带来巨大的恐慌。我很怕,怕坐在那个仪器上的下一个人就是我。被洗脑后,鬼知道还能不能记起这些年来的经历,我得用笔记录下来。27之后,我可能便是唯一愿意把这一切公之于众的人了。而这一切的开端我打算从第一次见到27说起。
1989年,我当时是某知名大学历史系的研究生,原本只要安安稳稳的度过最后一个学期,便可毕业,在所有人眼里,那个年代的研究生前程似锦。然而看着个体经营户的不断发达,我一时兴起毅然选择辍学,决定搭上改革开放这列快车给自己并不富裕的家庭带来一些改变。
我对父母软磨硬泡要来些钱,只身一人跑去南边倒腾些新潮的东西回来卖,起初生意十分火爆,然而好景不长,因为没有及时去办理执照,货物被工商没收,还拿了张1000多块的罚单,当时算是拿了爸妈的棺材本加上在亲戚那儿东拼西凑才凑齐这个天文数字的罚款。商场的失意也间接导致我后来一段时间里整日借酒消愁,并认识了一帮社会上狐朋狗友。爸妈那会儿百般劝我拿着本科文凭好好找个单位上班,不要和社会上的人来往。而我却一直以为能和那几个“哥们”做出点大事儿,打个翻身仗。
那年5月,我们真的干了件大事儿-----聚众械斗。我们一共六个人全被关进了铁笼子,最重的判了三年,最轻的判了四个月。因为我是从犯且认错态度良好,判的最轻的那个是我。
出来之后,老父亲托了关系把我送到家附近的一家图书馆工作。因为上学那会儿,我在学校的古籍研究所呆过,顺理成章我便被分到古籍部,和陈师一起负责一些古籍的修复与鉴定。
陈师是带我的师傅,不知其名,只知道他姓陈,大家都叫他陈师。一个年逾花甲的老者,几乎所有中国老头有的特征都体现在他身上。然而他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严谨及冷静。这是我现在回忆时对他的感受,我不得不怀疑他也是我们之中一员。
陈师对古籍的知识远超我任何一位大学教授。我曾问过他“以您的学识,为何不去大学,研究所工作?”他笑了笑:“那儿有142857吗?”
142857,一本馆藏书籍的编号。我刚进来工作时,就听到一些关于这本书的传闻,说是文革期间陈师从朋友那儿得来的,为了保下这本书锒铛入狱受尽折磨,导致弄坏了走路的家伙,往后走路一直是一瘸一拐。然而这本藏书却没多少人见过。
陈师在图书馆21年没有什么朋友,日日夜夜都在藏书室里呆着,不接触人,也不爱与人说话。他的性格让大家对其敬而远之,其次,加上我和陈师都蹲过大牢,在那个年代的人们眼里,我俩便是典型的社会主义害虫,唯恐避之不及。然而便是对我这个同病人他也是爱理不理。
我从没听过陈师说起过关于142857的任何事儿,也从没问过他。我好奇,但之前的种种经历让我不想再去分心在自身工作以外的事儿。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做好自己的工作,过好自己的日子。我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这个家承受不了再一次的打击。
但是人生在世,岂能事事如愿。那天早上我所遇到的一切再一次改变了我的命运。那天,我和以往一样早早来到图书馆打扫卫生,经过藏书室时,看见门顶的通风口透出来一丝亮光,与往常一样。我知道一定是陈师。陈师每天大早便到古籍室开始工作,说是工作,我却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在研究142857。每每进去打招呼他都是一脸慌张地挡住桌上的书籍。久而久之,我也便不再好意思去打扰他了。我低头继续扫地。猛的却看见地上有根未灭的烟头。我心想陈师虽然抽烟却绝不会把大忌的火星带进书室。我急忙推门进去。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陈师的办公桌前面,见我进来不慌不忙地转身向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27,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便是个军人,标志性的寸头,挺拔的身板,健壮的身型。他那轮廓分明的脸上略显沧桑,一双深邃的眼睛透着其坚定与沉着的性格。跟了27这么多年,他很少笑。
那天也一样,27没有一丝笑容。
11月13日
27坐在那儿,没有一丝笑容。
25年的光阴给他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原本棱角分明的脸上多了些松弛下垂的赘肉,乌黑刚劲的寸头也变得花白。然而唯独那双眼睛却依旧深邃,依旧透着沉着,坚定。透过单向玻璃,我打量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老者,心中百感交集。我从没想到三年之后的重逢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
对27进行洗脑是我第三次执行的七级任务。相比前两次的任务,这次任务再简单不过,我只需转动面前的红色旋钮便可让眼前的老者忘却在七处这些年经历过的一切。然而这么简单的任务带给我的内心以巨大的恐惧,远超对生死的畏惧。以我的权限,我无从得知27为什么被安排坐在这个能改变人一生的仪器上,但我知道又一个即要公布于世的秘密又将深深埋进黑暗中。
与25年前的相遇如出一辙,一个改变别人命运的人,一个即将被改变命运的人,今天我是前者,25年前,前者是27。
如今我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27时的情景。
“你怎么进来的?你是谁?”出于本能我问他
“国安局。”
当时我听了这话便断定他在骗我,我知道在我们国家并没有设立所谓的国安局,这只是坊间的误传。我也料定他拿不出证件,那个年代想做个像模像样的假证比登天还难。
“国安局?你有证件吗?”我想诈他一诈,好让他漏了马脚。
谁料他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的证件本,伸手递向我。我愣了一下,这样的发展完全和我所想的相反。肯定是假的,我依然不相信27。然而这证本的外壳却像是货真价实的政府证件。
“自个儿过来拿!”27有点不耐烦了。
我走近几步接了过来,细细翻看手中的证件,高品质的纸张,清晰的油墨,政府部门专用的公章,一个也看不出假来。
27看着我惊讶的嘴脸,笑了笑:“没听过不代表就不存在,我知道你以为是假的。”
我把目光转向他,我猜我惊讶的表情依然还留在脸上。27皱了皱眉头,好像是想打消我的顾虑,一脸严肃地说道“你叫严国庆,中国某大学历史系研二辍学。”他一口气把我的生日年月,父母的工作单位,家庭住址等等的个人信息一字不差地全都说了出来,我更加惊讶,而同时也开始渐渐相信他的身份。同样在那个信息网络远不如今的年代,个人信息也只有政府机关和工作单位能够掌握的这么详细。
“你来这儿干嘛?”我脑袋一热顺势带出一句。
“与你无关。”27起身拿起摊在桌上的书掸了掸衣服,“当作今天什么都没发生,你什么都没看见。”他点了点手上的书,说完便转身向外走。
我愣在原地,看着他出门。而他最后说的话透出来的气势,强大到压制住我的疑惑,心里再问“他到底是谁”“他来这到底干嘛”“他拿走了什么书”而身体上却是言听计从,甚至于后来陈师围着我问有谁来过,谁拿了他的东西,我也只是一味地摇头。突然陈师像是想到了什么,疯一样的奔了出去。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陈师。随后连着三天他都没有来上班,也没有任何联系。我心里知道那个男人的来访和陈师的失踪或多或少有些关系。我想把遇见27的事说出来,这或许能对找他的人有些帮助。然而耳边却始终响着“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发生”这句话,我不知道是自己惧怕惹火上身的性格还是27那句话中透露出的威严在作怪,我站在馆长面前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小严同志啊,你进来半天了,找我什么事到是说呀!”馆长放下手中的笔,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馆长,陈师…他。他…我大前天早上…”我支支吾吾,心中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说出来那天的经历。
“哦,你说老陈啊,我听你们室长说了,他可能哪儿不舒服吧。”馆长打断我,“年纪大了多少有点小病小痛的。可能过些日子就好了,你别瞎操心了。”馆长拿起笔,继续写手头东西,显得漠不关心。
是啊,我和陈师这样的人没了就没了,可能对图书馆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可能唯一的损失就是古籍室的工作进度要减缓些,但一年又能有几本书要修复,校正的呢,剩下的人足够了。我心里想着,嘴上嗯了一句。
“哦,对了!我还听说没了几本书,编号好像是那个142什么的。”
“142857!”听到我整个人头皮都炸了,近乎叫了出来。
馆长显然是被我吓到了,“对”他顿了顿,“怎么了,你看过那书?”
我愣住了,我早该想到的,什么事情能比的上142857能让陈师这么着急。可是国安局为什么要那本书。我心中不禁好奇。
馆长看我出神,摇了摇头“没了也好,省的弄的你和老陈每天都神神经经的,那书也不算是重要馆藏,老陈拿来捐的时候我就看那书上画的乱七八糟,写的疯言疯语,没什么大价值。”馆长从抽屉你拿出一张报失单递给我“你等下把这个写了。没什么事了,就出去吧。”
我点了点头,接过单子往外走。
“小严啊!”馆长突然叫住我,起身走了过来,“这是老陈家的地址,家里也没什么人了,你要不放心就过去看看。他孤家寡人的,也怪可怜。”说着,塞了张纸条给我手心里。
我走出房间,心里却一直在想国安局和陈师之间有什么联系。我没有任何头绪,也不明白国安局为什么要拿走142857,难道这本被图书馆内当作笑资的书威胁到了国家安全?我想不明白,以至于现在我仍然不清楚这本书到底关系到什么,以至于以我现在的等级都没有权限了解关于142857一切的机密及任务。
那会儿的我选择放弃去了解这背后隐藏的秘密,涉及到国家安全这么大的事使那会儿的我思而却步,这一切与我无关。
我看了看手中的地址,无奈的笑了笑,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我俩再不相互关心还有谁能关心我们。
陈师的家非常普通,一栋随处可见的五层高居民楼,他住在三楼,我找准位置后走去上楼。
“陈师,在家吗?我是小严”我轻轻扣门。而里面却没有回声,我贴门听,里面没有动静。
“怎么会不在家呢,刚刚明明看见灯亮着。”我自言自语,走到窗户边向里张望。
客厅布置典雅简洁,完全是一个文人的房间,茶几上放着茶壶,椅背上搭着平常穿的大衣,显然是在家的,大概在休息了吧。我眼睛一扫发现一个房间门口散落着一堆纸张资料,还有陈师的眼镜,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我眯起眼睛想看的更仔细些。
与此同时,我的目光与一双毒蛇般的眼睛相接,我背后一阵发凉,一个人影在房间里的暗处死死的盯着我,像要迸出火焰一般。我竟然被吓得动弹不得,想要喊想要跑,身体却不听使唤,如同长在那儿一般,眼睛更是眨也不敢眨一下。
慢慢地那人影从黑暗中走向我,最先映入光亮的是一把哑光的67式手枪,枪口如同那双眼睛一样死死的对着我。我浑身发麻,冷汗湿透了衬衣。在渐渐的一个轮廓分明的脸出现在眼前,是27。
他走到窗口打开窗户,低声地说“钥匙在哪儿?”
“什么钥匙?”
他按下保险栓,“我再问你一遍,钥匙呢?”
“我不知道。”我用近乎颤抖的声音回答他。
他一把抓住我的头重重的压在窗台上“我他么的再问你丫最后一遍!”他近乎咆哮“钥匙呢!?”
“我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钥匙,”我也拉高嗓门,希望能招来些居民,却突然意识到刚才再楼下找陈师家的时候,发现的一丝异样,整幢楼,除了陈师家,再没有别户是亮着灯,五点多正应该是饭点,怎么可能只有这一户的灯亮着。
27不怒反笑,他收起枪,突然双手抓住我的服领把我从窗口拖进室内,顺势把我压在身下,右手犹如铁箍一般掐在我脖子上,左手抄起刚别回腰间的67式顶着我的脑门,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地方。
我知道这个眼前人会毫不犹豫的给我脑瓜子开个洞。他眼睛中的杀气,威严告诉我他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在这之前我觉得自己经历过很多,能应对此后的一切状况,然而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会碰上这样的阵仗。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对他喊着,“我真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钥匙,我家的钥匙?自行车的钥匙?你要什么钥匙我都给你!我就是来看看陈师,我哪儿知道你要什么钥匙”
他盯着我看着,像是若有所思,渐渐我感觉他卸了右手的劲,脖子上的压迫感也随之变轻,喉咙一痒,忍不住开始咳嗽。27起身走向茶几,点了一根烟。我依旧躺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过来。”他淡淡说道
我战战兢兢地站起身,生怕这个猜不透的男人再对我下什么狠手,我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敢靠近他。27见状起身点了根烟,塞进我嘴巴里,“我刚才有些急,你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说罢拉着我走到茶几,指着茶壶下面压着的纸条。
我拿了起来,上面写着
我上南边找水,钥匙看好了。陈
“我真不知道什么钥匙,这绝对不是写给我的,领导让我来看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三天了都没上班。”我急忙辩解道。
27深深地吸了口烟,说:“我知道了,他死了,线索又断了。”他说话很平淡,语气中感觉不到一丝感情。
“谁死了?你的意思是陈师死了!?怎么会这样?”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被卷进来了,摆你面前两条路,要么活,要么和那死鬼路上做个伴。”27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也没有回到的意思。
我如今和一个自称是国安局的人呆在一块儿,有武装,脾气火爆,现在的状况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我心里不禁感叹,还是多关心自己的处境吧。我壮起胆子问27:“我被卷入什么事了?”
27从我手上拿去纸条,“卷入什么事了?”27尴尬的笑了笑“你得活着自己去找。”话音刚落,我感觉眼前一花,倒在地上,脑袋变得越来越昏沉。
隐隐约约听见身旁传来一句话:“快些,你得把他干…”
好像是老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