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老虎要发威
目下，摆在部队人的面前，不是简单工作单位的变更，这是全新环境的改变，生产问题、职工生活问题，群众问题等，个个如炮弹地向他们袭来，许多事情只是知道，但就是不知应从如何着手，从那方面进行突破。但从战略思维上，进行把握大局，这是部队人的强项。
于是为了把握大局，陪着大佛团长跑基层，下连队，几乎成为我工作的全部。有时，今天到了这个连队，屁股没有坐热，那边的电话又来了，就得拍拍屁股，策马扬鞭起程。大佛团长工作起来说干就干，立竿见影，一直在深深地扎进我的心胸。
这一天几乎没有什么特别，我们与K连林雄连长正在那里研究工作。这里在高山挤迫下，人们出行的道路，依山体，过田埂，形成了条条的小路，汽车开不进来。要进入这里，只能脚踏两的自行车，在半推半背中前行。这里山水潺潺，沁人心脾，还算清悠，但山蚊却不给人情面。晚上睡觉，山蚊见缝插针，总要钻进人们的被窝里咬人，天亮时发现挂蚊帐里是个个血红血红的血团，就是在道路上行走，山蚊也在后面穷追不舍。因此，人们都习惯穿着长袖衣服，把自己的手脚实行封闭管理。
这一天，一个远离这里的连队给大佛团长来了一个电话，说刚分配到连队的几个退伍兵，蹲在茅坑不拉屎，吃饭就是不出工，真拿他们没有办法，要大佛团长过去一趟。
接到连队的电话，大佛团长立即抬起了头，用手往上推了一下那副近视眼镜，然后把眼神盯向了正前方。他默默地沉思了片刻，后自言自语地说：“这些当兵的，怎么搞的，一离开部队就变味，不就是当了几年兵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在那里摆什么臭架子！”说完，与我照个面说：“小虞，走！我们去看看那几个退伍兵在那里搞什么名堂的。”
大佛团长有一个习惯，一旦遇到事情，如果不解决，他一直把它压在心胸里，几天不得安宁，直到解决问题为止。在大佛团长一个挥手下，我们上路了。我们骑着自行车，从所在的连队到电话呼叫的连队，这里没有连接的通道，一般需要两个多小时。在杂草掩盖下的山间小道中，我们在踏车与推车交织中前行，随着车子撞击埋伏在草丛里的石块，发出的嘭嘭响声，我们一路跌跌撞撞，苦头尽享。大佛团长的车术还算高超，但自行车撞击山体与石块，有时也会撞出火花来，是无法预料的。
这是一条顺着山体走着的下坡路，路面只20多公分宽。大佛团长走在前面，我紧跟其后。这时突然叮当的一声，接着唉呀的一声吆喝，自知大事不好了。于是急地把自己车子当啷地丢到了一边，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走近一看，发现车子突然撞到了一块石头，自行车突然一个扭头，大佛团长那110公斤的身子，惯性地往前一冲，重重地翻落在山坡上。我极尽全力地想把大佛团长拉起来。但他全身是浮肉，软软的，不管怎样也无法把他扶起来。后经过一番挣扎，他开始配合我的用力，反转了身体后，双手撑地才慢慢地站了起来。幸巧这里丛生的杂草，软绵绵的，恍如一张软绵被垫在地面上，只是双手撑地时伤及了掌心，流出了丝丝的鲜血，使大佛团长最终逃过了一劫，否则一切难以想象。坐在山坡上的大佛团长，一时在那里呼呼地直喘气，毕竟年近50岁的人了，半晌才慢慢地吐出一句：“我的命硬，没事的！”
“团长，我得先到连队去叫卫生员过来给你检查一下，顺便给伤口敷上药，否则伤口被感污那就事大了。”我在担心地说。
“小虞呀，不用了，我坐下缓一缓气就无事了。你坐下来吧，别急，没事的！”在这种情况下，大佛团长仍是那样处事不惊，表现出一位军事家镇静自若的胸怀。
其实，也实在无办法。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叫单位把车开来吧，这里水陆不通。叫担架吧，一个小时到不了这里。前行吧，又不知大佛团长能否撑得下去。我真的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坐在地面上，缓了一段后，大佛团长双手撑着地，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拍拍屁股，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然后开怀地说：“苍天有眼，不让我出事，真的放射天谢地，谢神灵保佑啊！”然后对我说：“小虞呀！我们继续走吧！没事的。”
“团长，如果再继续往前走，我看不必了，不如返回连队去，找一个地方休息一下，再作打算吧！这里离那个连队还很远，一个小时到不了那头。”我担心地说。
“往回走，也要差不多一个小时，倒不如往前走一个多小时划算。我们还是往前吧，好马不吃回头草。走！我们起程。”说完一个挥手，如指挥作战那样，我们又要上路了。
一路上，大佛团长再也没有象往常那样，无所畏惧、义无反顾了。推车与骑车并用，作为一名随从，对此我也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佛团长忍着疼痛，在艰难地前行。
眼看，到了连队，已是下午一时了，与预定的时间超过了一个多小时。
这是一个紧靠水库边的南边生产连队，一着靠山，一面临水，从连队延伸出去就是水库的边沿。水往低处流的惯性，几乎把兵团的许多山岭切割成一个个孤岛。水库水天然湛蓝，没有污染，为人们打造了个个天然的泳池，因此为人们的生活增加了许多情趣，如游泳、洗澡、捕鱼等各得其所。所以，许多人都想借机到这里来爽一回。但由于交通不便，这就成为一些人的挑剔提供了理由。
这是一间专供老兵居住的房间，俩人一室。在现有职工的一户一个单间下，为了安抚老兵，实属破例。我们到达那里时，大佛团长还来不及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就赶过去会一会那几个肆无忌惮的老兵。
走进房内，只见五个退伍老兵东倒西歪地坐在房间里。有的睡着，有的半靠墙体半趟着，有的甚至蒙着被子在那里呼呼入睡。大佛团长的突然降临，使他们真的有点措手不及，于是连招呼都不打，便呆呆地坐在那里等待着团长的发落。见罢，大佛团长的火气冲顶了，部队长官对手下的威严，终于在这里暴露无遗了。从而开始了首长对下级的训话：“你们刚从部队回来，部队里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应该还记得吧！不就是当了几年兵嘛？我当兵时你们还没有出世呢，有什么资格好摆的？不想在这里干，可以立即收拾行装回去，否则，就得老老实实地服从连队的安排，立即开工！就看你们的了。”在真枪实弹面前，原来目空一切的老兵，现在却如一个被抓获的小偷，老老实实地在那里坐着，无情地接受首长的训话。
看到坐在那里的退伍兵，仍然一言不发，大佛团长立即为自己的虎威补上一句地说：“怎么样，你们得表个态，是想留在这里，便立即开工去，不想留在这里，现在就得收拾行装回家，两者只选其一，不能含糊。一切由你们定。”
这是开刀见红的一着，丝毫也容不着半点的含糊。
“团长，部队在回家动员时，不是说要照顾我们吗？为什么现在却要跟着工人上山呢？”当头的那位陆奇缘，在部队当过班长，在分配到连队的四个老兵，都在听他的操纵。现在他第一个站出来说话了，面对已被大佛团长推至了悬崖边，现在他突然抓到了一根稻草，以企求救他一命。
“照顾无边，不把你们安排到农村去种地，已是照顾，不安排到边僵，到边沿山区去也是照顾。如果在实践中，你们表现出色，有才干，我们将来可以重用，前途无量，就看你们是否有料。你们坐在这里，是冬瓜还是豆腐，我们都不知道，怎样利用你呀？”大佛团长转攻为诱地说。软硬兼施，是作为军队指挥官的一个本事，现在终于体现了出来。
“团长呀，我今天有点痛，开不了工，给我先休息一下再说行吗？”退伍兵林琨有点求情地说。
“我们这里不是有卫生员吗？你可以到她那里检查一下，实在开不了工，可以休息，但卫生员说了算，空口讲话无凭。”大佛团长原则坚定，毫不含糊其词。
最终这四个老兵，服服帖帖地跟着工人上工去了。
大批退伍兵由军转地，苦了县武装部与县政府。他们围绕退伍兵的分配问题，犹如面对着一个个烫手的山芋，经常被搞得天翻地覆。有的甚至采取集体罢工的办法，应对着县武装部与县政府，企求看在他们当过几年兵的资本，给他们施舍与照顾。
为了稳定军心，按照国家的规定，退伍老兵一律由国家统一分配。进国家机关受到硬件与编制的限制，所以大多数人只能望门生畏。国营农场，县办农场与林场，自然是重点考虑的去处。兵团的前身是农垦，兵团要发展，缺乏人才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所以，知识青年与退伍老兵纷纷涌入兵团，就成为一种社会现象。分配到这里的退伍兵，都是本县家居乡下的农村户口。兵团虽没有什么优越性，但按时出工，按月发工资，总比在乡间面朝黄土背朝天强。因此，打道回府这不是他们的本意。他们之所以要给连队一个下马威，是想以其退伍老兵的资本，去唬吓一下连队，使连队向他们低头。谁知偷鸡不成，反蚀了几把米。现在半路杀出一个大佛团长，真的使他们措手不及。面对着那些土包子（本地干部）可以摆几下老资格，但面对昔日的上头，只能相形见拙了。
经过大佛团长的一番真刀实枪的训导，老兵老实了，无奈之下只能接受连队的安排。过后不久，这几位老兵，有的当了副连长与连长，其余的都当了班长，自然成为一支重要的骨干力量。
在部队，团级单位配有书记员，统计员。部队训练情况的统计、枪支弹药的统计等，全出自于书记员之手。军内建设，与军事指挥，全靠这些基本的参数统筹。一旦战事暴发，敌军的兵力、参战人数、日进能力、现有武器装奋等，必须成竹在胸，才能做到指挥得当，所以统计与数据马虎不得。
兵团自然与军队不同，但运筹的套路一致，都是依靠进度与数据去管控大局。
那天，大佛团长经过连队的一个公布栏，他左右看个不停。然后皱了一下眉头，在自言自语地说：“这些数据都是五天前的了，连队就靠这种数据指挥生产岂不是在那里糊来了吗？”于是他把钟连长召到跟前。问：“你们连队公布这些数据都是五天前的了，你们的统计员，为什么不天天公布呢？数据公布不及时，指挥生产就心中无数，这怎么能行呢？”
“这个我们是强调过，但就是…。。”钟连长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呢？还不是那几个数据吗？难道有什么隐情？”大佛团长是一位急性子的人，凡事必要追根究低，弄得个水落石出。
“就是那个统计员…。。”说到那个统计员，钟连长恍如把手伸进的冰窖，突然把手抽了回来，所以欲言又止。大佛团长见罢，更是火力攻心。
“唉呀，你这个钟连长还是一个当过兵的人，怎么处理起事情来，总是唯唯诺诺的呢？到底是什么事，你就直说，急死人你是要偿命的！”大佛团长似乎激动地说。
“那个统计员姓关，是我们关副团长的小孩，中专毕业后分配到这里，这里离家远，他不喜欢这里的工作，总爱三天两头跑，想调回团机关工作。听说他的父亲正为此事而周旋着，我们也无法啊！”在大佛团长的追迫下，钟连长终于全盘托出了事情的原委。
关副团长，名叫关威，大学毕业后，曾出国留学数年。那时国家重视边僵开发，因此分配到这里管理技术工作。但由于连年遭灾，胶苗非死则残，现在他越来越不想在这里了。听说他与省委某位领导的关系密切，通过一番周旋后，答应把他们一家转入省委直属机关工作，现在只差调令了。
“父亲当了官，儿了便可大树底下趁凉了，真是岂有此理！关副团长的事，待我回去找他，可是现在你做你的工作，与关副团长无关。现在你就给我把那位统计员找来，看看他那棵大树究竟能挡多少风雨！”大佛团长越讲越显得气愤。
“小关呀，到连队已是一段时间了，工作怎样？”待统计员坐下，大佛团长便单刀直入，独闯黄龙。
“工作没有什么，都是按领导的要求工作的。”在小关面前，第一次面对穿着军装的军官，所以讲起话来有点打颤。再加上团长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货，他也一无所知。所以总是欲言又止。在部队，讲的是战法，剌刀见红，唯唯诺诺不得。一贯直来直去的大佛团长，最不耐性的是，面对说话办事吞吞吐吐，拖泥带水的现象。现在却偏偏撞到了他的抢口上，于是急得大佛团长把话从咽喉里挑出来。
“你的工作不负责任，为什么每天的工作进度，现在却五天了，仍没有公布，你这是什么工作作风？是你爸教你要这样做吗？职工整天奋战在山上，你整天埋头在家里，就连那么一点业务都做不好，对得起工人吗？你是一名干部，必须言传身教，但你却偏偏在这里掉链子，你必须向连队写检讨！”大佛团长训导地说。
按照部队的编制，连队配有指导员、副指导员、连长、副连长以及统计员，这些均属于连队干部在编。面对眼前这位不负责任的干部，大佛团长训导起来声色俱厉。
统计员小关，刚从学校毕业分配到这里。在学校里，他经受的是温文尔雅的教导，从未经受过风雨与波浪。现在面对的是严师般的训导，他感到有点突然，于是无法承受，便在那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们从机关下基层的人员，没有专门的宿舍配奋，要过夜就得住办公室了。两张凳子架起来，中间放着两块硬板，就成为我们的床铺。大佛团长自然受到了特殊照顾，两块硬板的旁边另加一块单板。是怕床铺太小，无法承受他那110公斤的身躯而置。晚上睡觉时，大佛团长的鼻子总是呼啸个不停，翻身时压得床板咯咯的响。如果不习惯，整晚无法入睡便成为自然了。不过，统管大局的大佛团长，经常只住上一两个晚上就得离去。那一夜，大佛团长似乎没有入睡，因为他一直在想，对那位统计员要求是否过于严厉，方法是否得当，把人训哭了，他认为这也是工作的过失。
第二天刚上班，大佛团长又把那位统计员召到了跟前，以略带检讨的语气说：“昨天对你的批评可能过于严厉，对不起你了。但你要记住，你是职工的儿子，就必须与职工同等看待。不管你的父亲是谁，官有多大，你都是一名职工，就得脚踏实地地做事。你进过学堂，是一位有知识的干部。职工们没有这个机会，你爸是一位团领导，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父亲吗？”
那位统计员又哭了。但这次的哭与一天前的哭却是两回事。这次却是因感动而哭。而前天的哭是经受不起严厉批评而哭。从这两次不同的哭泣中，我几乎嗅到了现代军人善于思想政治工作的结果。他们那种软硬兼施，硬时刀枪不入，软时，绵里藏针，恍如军队里的打仗，因地制宜，恰到好处，利用一切地形地势，因地利导地推出一切战略战术，其所转化出来能量的结果，化不利为有利，往往是胜券在握。这是无法用几何数字进行度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