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知道,我们纪家开创不过五十年,当年纪老太爷生长于此,在我们这般年纪不过是个铁匠铺的学徒。那是个战火纷飞,军阀混战的年代,许多无家可归的人为了躲避战乱,逃往深山老林,一部分人便逃到了我们镇子,当听到外面混乱的局势,镇子里的人惶恐的很,生怕有一天战火烧到镇子里来,而纪老太爷听了却是很是兴奋,不顾山民们的阻挠,走出镇子去了李阀的地盘,靠着手上有着几分打铁手艺,开了一个铁匠铺子,按军队的要求打造制式兵器,后来靠着聪明伶俐,很快跟将士们厮混熟了,根据他们的要求打造一些定制的武器。
二十多年后,李阀开创了如今的李唐天下,而原来的小铁匠铺也成了军队武器最大的供货商,其中的艰辛自是无法用言语细表。如今天下已是太平,虽然皇家异常信任相伴相随二十多年的老太爷,但老太爷知道朝廷不可能让如此重要的命脉掌握在一个商人手中,于是自己主动将大部分的产业捐给了皇家,剩下为数不多的铺子改为专为江湖儿女量身打造武器的金戈铺后,选择告老还乡,扩建了镇子和家宅,住在这纪家镇颐养天年。
而归隐的老太爷立下了规矩:凡是纪家直系血脉,十六岁成人礼后必须离开家族庇护,出去闯出一条自己的路,什么时候感觉自己能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能回家接手家主之位。如今我家的遍布海外的茶叶生意就是我父亲沿着丝路开拓出来的。”纪鑫顿了顿,喘了口气,端起桌上的馄饨喝了口汤,润了润嗓子,同时给李弃疾和吴青山一点时间消化消化。
“小爷我真是不知说什么好,穷鬼你竟然瞒了我们这么久,我们一直以为你家不过是镇子里的土财主,没想到你们纪家可真是家大业大,还能和皇家扯上关系,不行不行,为了惩罚你隐瞒了我们如此之久,这顿馄饨你可请了,而且小爷以后行走江湖的行头、武器可就由你出了。”吴青山一脸夸张的表情,但是眼神却是依旧平静,没有多少波澜。
“还有我的。”李弃疾细细地吃着馄饨,听了吴青山的话语,抬头补充道。
纪鑫看着二人虽然一脸惊讶,但是眼神深处却是平静,更多的却是饶有兴致,犹如听书般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不是他故意隐瞒,只不过他的家世太过惊人,知道的人不是曲意逢迎,就是刻意疏远,使得他很少能有什么知心朋友。
而这几年在和二人的相处过程中,他发现两个乡间少年有着和他一样的骄傲与坚持。也正是他们心中的那份自信与坚持,骄傲与梦想将他们聚在了一起,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们三人在一起时,诉说彼此那别人看来遥不可及乃至痴人说梦般的梦想时,不会有质疑与嘲笑,有的是像对待自己梦想一般的支持与信任。这也是纪鑫决定将他的家世如实相告的原因之一。
“一定一定,黑鬼和穷鬼你们二人以后行走江湖,到金戈铺只管报我的名字。”纪鑫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咦,我刚刚说到哪了?哦哦,想起来了,还有半个月就是我的十六岁成人礼了。在那之后,我就要离开纪家祖宅,从家族中独立出去,去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而如今大唐天下,各地皆有我家产业,不管我到哪里,当地的同行都会看在老太爷的面子上让我三分。若是因为我是纪家少爷,事事退让,即使我闯出的名头,他们也只会说是站在纪家的余荫下,不算什么本事。商业追逐的是利益,冷血残酷血腥,没有温情脉脉可言,是场无形的战争,只有拥有大智慧,大魄力,大决心的强者才能生存下来。但这也是其魅力所在,若是一片谦和礼让,我也不好对他们下死手,这样事事考虑交情,也太束手束脚,忒不爽利。所以我只能选择在大唐之外立足。
但是如今陆上丝路那边情况却不容乐观。环境恶劣、交通不便暂且不谈,丝路途经的各国冲突不断,沿途父亲建立的一些据点常常因此被毁,商队不得不时常改道,但也难免被劫匪、叛军截下,损失惨重。父亲为此忙得焦头烂额,可是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以我父亲多年积累的实力也难以改善路上丝路的局面,我看陆上丝路的衰败已是不可避免。
所以我决定——开拓海上丝绸之路。今日回来的几个伙计就是我几年前派去打探海上丝路消息的。一直以来,海上丝路少有人知,这主要是受了造船技术的限制,海上气候变幻莫测,风暴巨浪非是人力所能抗衡,小小木船转瞬就会被大海吞噬。而且海上辽阔无垠,方向难以辨认,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在茫茫大海之中。”纪鑫娓娓道来,当提到海上丝路时,眼中闪烁着名叫想往与梦想的闪光。
“你个穷鬼莫非是想钱想疯了不成,真如你口中所言,那可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吴青山听了纪鑫之言,发现他非但不害怕,还一脸向往,忍不住担忧地打断道。
“听他说下去。”李弃疾很是了解纪鑫的为人,知道他不是个鲁莽的人,以他走一步,看三步的性格,既然他将危险看的明明白白,却还要开拓海上丝路,说明他自有应对之法,心中最起码已有七八分的把握。
“嘿嘿,还是病鬼了解我。既然我明知这海上的凶险,如若没有应对之法,还谈何开拓海上丝路。几年前我就已经吩咐沿海的金戈铺加紧搜寻新的造船材料和钻研全新的造船工艺,如今已是有了不小突破。我派出去的几个伙计在沿海的一座孤岛上搜寻到了一种铁浮木,树干坚硬如铁,却很轻便,能够浮于水面之上。是造船的好材料。而金戈铺改进了钉接榫合联接工艺,使得船只的整体坚固了许多,非是一般木船可及。”
“至于辨识方向的问题嘛,嘿嘿。”纪鑫话头一顿,看着三人一副好奇模样,心里一阵舒爽,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他腰板一挺,学着私塾先生的口气继续道:“东汉王充《论衡》有云:“司南之杓,投之于地,其柢指南。”说的是一个叫“司南”的小玩意,它状若木勺,是用磁石打磨而成。它别的功用没有,却独独可以指认方向。将司南勺在地盘之上自由旋转,当它静止之时,勺柄就会指向南方,故名“司南”。而打磨司南所用的磁石在我家开的铁矿中时有发现。而且这几年我可招了不少可以通过星象辨别方向的老练水手,定可保证万无一失。”
纪鑫一番话终于说完,大舒了一口气。而桌上的气氛立刻变得很是冷淡,四人相顾无言,小小的桌子像是和周围热闹欢乐的景象隔绝开来,进入了一个寂静无声的世界,只有桌子上的四碗馄饨热气缓缓升腾,很快又消散在了愈发冷淡寂静的气氛之中。
“这么说,你这是去意已决咯?”过了片刻,吴青山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纪鑫深叹了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小婷呢?”李弃疾张口问出了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吴青山也望了过来,神色之间有些紧张,心中暗暗期盼小婷可以留下。
“哎,就知道你们二人会作此问,真是见色忘友。恐怕让你们失望了,小婷也会随我一起离开。”纪鑫开口玩笑道,想要改变几人间的凝重气氛,可是给出的答案却注定这只是一次徒劳无功的尝试。
“为什么?小婷既不是你们纪家直系血脉,而且年纪还未满十二,完全不符合老太爷立下的规矩,莫非是你个穷鬼从中捣鬼?”吴青山开口就是一番质问,心中恶意揣测道:定是这纪鑫从中捣鬼,害怕日长夜久,出了什么变故,待他回来之时,小婷已经选了自己与李弃疾中的一人嫁做人妻,到那时可就回天无力了。
“你个黑鬼可不要冤枉我,我可没有你心中想的那般龌蹉,虽说此行我甚有把握,但是其中凶险,难以尽料,我又怎么会让小婷随我深陷险境。可是我也没有法子,因为这是老太爷的意思,我也曾探过老太爷的口风,老太爷说自有他的道理,不愿与我细说。”纪鑫一番辩解道,心中却在思索老太爷此行的深意。
李弃疾和吴青山齐齐望向纪雯婷,想要验证纪鑫之言的真伪。纪雯婷双眼泛着泪光,一张小嘴嘟着,轻轻地点了点头,斩断了二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青山哥哥,弃疾哥哥,要不你们跟我们一起走吧。”纪雯婷双眼带着期冀,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难以拒绝。
而李弃疾和吴青山二人却是一阵沉默,他们二人心中都有着自己的骄傲与坚持,在得知纪鑫显赫家世后更是不愿依附,在他们看来那与山中依附于大树之上的藤蔓没有区别,而藤蔓却是永远长不成参天大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