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荣安静坐在志鹏的自行车后座，来到滨江公园。一批先到的五中同学，正相互交谈甚欢，见俩人来了，又先后向俩人问询近况，继续等着其他同学的到来。
滨江公园是西宜市的一个民生工程，公园沿着长江左岸，延绵数公里长，人们可以自由进出，将来还将继续沿江修建。延绵数公里的青石雕栏，将河道和绿化带隔开；雕栏留有多处大小不一的豁口，人们可从此处下到码头和江边。河道，已筑成水泥堤坝，不再是过去那种泥巴、青草、树丛、沙石或岩石混合而成的天然岸堤，堤坝斜斜地插入江水中。冬季枯水季节，水位下降，人们能看见坡面上的水位线标示，也能看见一些胆大者在斜坡上骑行自行车。夏季，江水上涨，几乎可以将堤坝全部淹没；76年龙年，江水甚至漫过堤坝，人们不得不用沙袋堵住雕栏的豁口，才使得洪水没有淹没更多的绿化带，才使得滨江大道没有被淹没在水中；那一年，五中的孩子们都被禁止到长江游泳，孩子们仍禁不住好奇，每晚都邀约一起，在大人的陪同下，到雕栏处看疯涨的洪水，看上游漂下的各种杂物，顺便乘凉；那一年，五中全校果真没有一例意外溺亡事故发生；那一年，正应了“龙年多大事”的古语，三个新中国的奠基者、杰出的革命家相继逝世。
公园绿化带，种植有各种树木：法国梧桐、松树、黄果树、樟树、杨树等等；还有低矮的万年青、榕树等苗木，造型各异，高低错落；各种花卉，竞相在各自应该绽放的季节尽显自己的色彩和艳丽，春天的迎春花、桃花，夏季的太阳花、兰草花，秋天的菊花、美人蕉，冬天的梅花……散发芬芳，点缀着绿意葱浓的公园，招蜂引蝶，带来一片勃勃生机；青石板小径和鹅卵石小径，弯弯曲曲遍布其中，有那么一点“曲径通幽”的感觉。滨江公园成为西宜市人们纳凉、散步、锻炼的最佳去处。
公园内有一处古迹，是“镇江阁”，始建于康熙年间，那时，接连两次洪水泛滥，令西宜损失惨重，因此修建此镇江阁，以期镇住肆掠的洪水。镇江阁还有一传闻：“镇”字书写时，其中的“真”字内三横中故意少了一横，寓意江水永远不再漫（满），满则溢也。当然，这只是那个时代的人们的无奈的美好期许，其后，长江如一条难被人类束缚的巨龙，任性地多次“撒野”，给人们带来了无法挽回的损失。古镇江阁，因****年间缺乏维护和修缮，甚至是人为破坏，已经残败不堪；又因堤坝加高修筑，两层阁体部分均在堤坝平面以下，只余阁顶飞檐、挑梁、青瓦及一些难辨形象的吉兽可见，留存了几年时间，也拆除了。现今的镇江阁已是重建之物，但比过去那座要雄伟得多，临江坐守，日日夜夜观摩着长江东逝水“一去不复返”。今天，人们已经开始着手科学地管理这条“巨龙”，人们期待着“高峡出平湖”美好前景的到来。
同学到齐了，大家顺江而行。张荣因高中时已不在五中读书，和有些人不熟，只和一个熟识的女生挽手走在最后，看着其他同学疯闹。她本不想来的，可一想到一中同学聚会自己参加了几次，如果五中同学邀约自己，自己不来，就像是看不起五中同学一样，所以她还是跟着志鹏来了。
“哎，张荣，你原来和志鹏在一个学校呀，那志鹏最高兴了。”一个男生对张荣说。
“说什么呢，去去去。”志鹏说，还将那个男生推开。
“那，你是不高兴啰？”
“谁说了，你他×的，去去去！录取时就这样了，再说……”志鹏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了，挠着头，看了张荣一眼。张荣和那女生小声说着啥，就像没注意这边的玩笑。
“再说啥，啊？哈哈哈……”那个男生继续玩笑。
有同学出来玩笑那个男生，说：“你个家伙，少说别人，报学校报那么远，是不是想离爹妈远点，好早恋呀，老实交代，是不是。”
另一个同学也说：“我看也像，我告诉你们，他高中时就喜欢三班的……”
那个男生已窜到这边，手推、脚假装踢这个同学，说：“去去去，别听他胡说八道，那时小，啥都不懂，她谁呀，我早就不记得了。”
“那就是有新目标啰，难怪跑那么远。”一个同学玩笑说完，又问，“对了，那边和我们这边有什么不同的，你说说。”
“算问对了，那边真和我们这边不同……”
那个活跃的男生开始讲述中国的幅员辽阔、民族众多、风俗各异、方言特色，仿若他已经是见多识广博学多闻之人了。
……
张荣回到家，已将近十点。张正和爸妈赖着电视看。
“回来了，五中那些同学现在都怎么样？”赵老师问。
“挺好吧，今天来的都是几个考上了还在读书的。”
“喔。”赵老师答应道，然后又催着张正去洗澡，“正儿，快，快去洗澡，一会儿你姐也要洗了。”
“还有几分钟呢。”
“就知道你，我们一走你就知道看电视。”张荣坐下，责备弟弟说。
“喔。”张正应付姐姐说。
“你不冲澡，我去了？”
“正好，我看完再洗。”
“哼，不看书只知道看电视。”张荣推着弟弟胳膊说。
“烦，别人在看电视呢！”
“懒得理你。”说完，张荣去找衣服洗澡去了。
这个假期，无论是和高中同学在一起，还是独自在家呆着，张荣总觉得有事牵挂着。纺校放假前，她从志鹏那儿听说：罗杨不回西宜了，要出去旅游和回老家。她觉得这件事应该和她无关的，但她内心里禁不住生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她以为是自己还想还罗杨的人情的原因造成的。但随着假期一天天过去，她心中空荡荡的感觉却日渐强烈。
有一次，到一个一中同学家去玩后，路过罗杨外公家下坡处的十字路口时，她身不由己地停下了脚步，甚至都往干休所方向走了十几米，但她还是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又折返走回。这种犹豫来自她的种种担忧：他是否已经回来？一个女孩随便到别人家是否合适？自己怎么能这样主动？他的女朋友龚妮知道了，又会怎样？……甚至她还有一些埋怨：他真要是回来了，应该让志鹏知道呀！或者也该让刘诗凯知道呀！我知不知道，无所谓！这还有几天就该买火车票返校了！
她对自己会产生这样那样的想法，也迷惑不解。独自一人时，她常想：自己，谁呀，不过是他的同学而已，而且还仅仅是其中之一；自己，谁呀，年龄都还比他大，虽然只是大月份，大一天也算大呀；自己，谁呀，上了一中连大学都没考上的一个中专生，仅此而已；自己，谁呀，教书匠家里的一个再普普通通不过的女孩而已。人家，谁呀，大干部的后代，住的是那种房子，连借钱给别人都不管别人需不需要，连给人帮忙都不事先打个招呼；人家，谁呀，呼风唤雨，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工作、旅游、不差钱、女朋友……
当她把所有想法写在脸上时，赵老师问她：怎么没见罗杨来玩？她说：他去旅游了，可能不回来了。当张伟也问她罗杨的去向时，她哀哀怨怨说：人家，谁呀，人家旅游玩去了。赵老师在一旁听着儿子女儿的对话，看着女儿的表情。
为此，赵老师每天买菜做饭都会叫上张荣，还常和她一起到滨江公园乘凉散步。张荣发觉做菜做饭挺好玩的。她时常用一些少见的蔬菜搭配，来丰富饭桌上的品种，酸辣包白菜、凉拌西瓜皮、凉拌石花……只是油盐的用量上，食材的脆嫩上，她会出些小差错；她还用多种主粮搭配着熬粥，绿豆粥、玉米粥……只是各种食材的生熟所需时间上，搭配比例上，她还需要进一步摸索。
这个家庭更加其乐融融。
张正提前开学了。他在家中发牢骚：烦！假期都不让人休息好，非要补什么课，人家普高都不补课，重高这是补得哪门子课！他和他的同学们一样，既讨厌一中教学抓得紧，又为自己是一中的学生而洋洋自得、傲气十足。他更为一点发牢骚：他这一届高中居然改为三年制了！他满脸委屈，望着自家客厅十平方的天花板，装腔作势装模作样地喊冤：天理何在呀，天理难容呀！他羡慕哥哥、姐姐高中都只读了两年，偏偏他要读三年，不得不多读一年高中，才能脱离老师、父母、甚至姐姐的管束。
他忘了告诉他姐姐：罗杨曾来过。
…………………………………………………………………………………………
张胜利回到自己家。
他家位于厂子的北面，是一片三层红砖房的居民区，房子都是六七十年代修建的老房子，通走廊，公用楼梯，公用厕所；每家每户的房间如豆腐干似的，客厅摆下一张圆桌，就只剩下板凳的位子了，房间摆下床，连摔跤都会摔在床上；家家户户的厨房都是在走廊上自搭的，一米多一点点的走廊，因各家各户堆积的杂物影响，而成了一条过道，相对而行的邻居需要互让互避，搬运稍大一点的东西之前，还得给一些人户家打招呼，麻烦他们帮忙挪移那些杂物；公用厕所在楼房的一端，每天清晨那里最热闹，倒痰盂的，排队上厕所的，还有上下楼的人，全都涌堵在楼梯那儿；居民区内住的人都是厂里职工，你和他有矛盾，他和我有过结，我和你不对劲，甚至一家人之间也是争吵打闹不断，让这个“大蚁巢”整天喧嚣热闹不绝。
张胜利的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性格内向寡言少语的人。他母亲偏偏是一个最喜说三道四的妇人。他家紧邻楼梯道，最是人多嘴杂之地，他母亲便如鱼得水般游离在这是非之地，一点不顾及丈夫和自家孩子的感受。他从小起，就因母亲的种种是非，而和小伙伴们是非不断；偏偏他又遗传了父亲的性格，于是常常被其他孩子欺负。
他十分向往刘莹家的环境。刘莹家，早就搬到厂子的南面去了，那边是干部楼。干部楼院子的围墙，和北面大杂院的围墙几乎一模一样，院内也都有花有草有树有竹林，但两边就是不一样。
南院，花花草草干净整洁排列有序，树木茂盛，竹林青雅；北面，则在洗脸水、洗脚水、洗碗水等的滋润下，杂草丛生泥淖乌糟，树木被晾衣绳捆着，竹子被众多人家砍回家当了晾衣杆，甚至还有人用竹子编成了日用品。南边的自行车棚完好，家家户户的自行车整齐摆放，被偷盗的也少；北院，自行车棚上的瓦不知被谁搬回了家，几次修复，又几次被人趁夜拆跑，自行车停得满院哪哪都是，被盗次数也多，人们天天晚上都得把自行车扛上楼，让走道更难行。
南北两院房子也不同。南院，楼房进口处两扇大木门，宽宽的楼梯在正中间，每层只有四户人家，两户在一方，宽宽的走廊上没谁堆东西，大门一关就像和外面隔绝了一般，安静私密；房子也大，间数也多，最关键是卫生间、厨房都包在自己家中，在四个角落处，互不干扰。这些，根本不是北边房子能比的。
刘莹父母家，三室一厅，她大姐出嫁后，她住着单独的房间，还带一个小凉台，屋内家具齐全，屋外就是竹林。张胜利曾和同学一起，到她家玩过；他自己单独一个人时，从来不敢到南院找她。
张胜利真想离开北院。因此，当他舅舅让他假期跟着出门搞水电安装时，胜利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他母亲当然高兴，家里既少了一人吃饭，而且还能从孩子舅舅那儿得到部分工钱。刘莹当然不高兴，胜利去的那个地方，她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离城市又远，她都没人陪着了。胜利想到北院嘈杂的环境，想到跟舅舅出门能赚点钱，还能掌握一些技能，他没有听刘莹的，还是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