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汾远市纪委会议室依旧灯火通明。
纪委常委会开了整整五个小时，从下午三点一直开到八点。开会间隙，常务副书记张晋忠还主动跟副书记李朝霞谈了自己的看法，李朝霞没表态，但也没反对，张晋忠认为这事就这么定了。
没想到别的议程议完，轮到宋高层违纪案时，李朝霞突然发话了：“关于宋高层的案子，市委程书记有批示，要求一查到底。如今，第二纪检监察室的同志已经拿到了关键证据，我建议按程序对他实行双规。”
李朝霞说完，张晋忠的脸色立刻晴转多云，有好一会没有说话。他慢慢地点燃一支烟，先是看了李朝霞一眼，接着又朝五个纪委常委扫视了一遍。
汾远市纪委领导层，按照“一正三副五常委”来配置。一个月前，市委常委、纪委书记郑为民升任市委副书记后，纪委书记一职暂时空缺，常务副书记张晋忠临时主持纪委工作。
三个副书记里面，除了张晋忠和李朝霞以外，副书记赵新平长期卧病在床，不能正常履职。张晋忠经过数年经营，让一个不听招呼的常委调离纪委，又想办法让二室主任李明玉当上常委，加上常委季风的鼎力支持，李朝霞在常委会上已经越来越孤立。
张晋忠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季风身上。五个常委里面，季风虽然排名靠后，可也是正处级干部，说话还是有些份量。
“这次市委公选副处级领导干部，宋高层和另一个考生以第并列一名的成绩入围，在这关键时刻，有人写信检举他受贿，谁敢说这里面没有栽赃陷害的成分？事情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之前，如果贸然使用双规，是对一个干部政治前途的不负责。”
张晋忠对季风的发言很满意，就在他放心地收回目光时，李朝霞说话了：“季常委的意思是说，另一个考生栽赃陷害宋高层？我调查过了，那名考生名叫周志远，是市地震局办公室的主任科员，之前并不认识宋高层。再说，从检举信的内容上来看，有宋高层受贿的具体时间、次数和金额，可见并非外部人举报。”
她端起水杯喝了口茶，然后继续说：“今天下午，我们调查了宋高层表妹的账户，有一笔十万元的打款记录，上面的打款时间、地点和打款人信息，与举报信上所说一致，充分说明宋高层涉嫌违纪违法。”
说完，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银行出具的书面证明，大家可以传阅一下。根据上述事实，我建议对宋高层采取双规，请各位常委表态。”
会议猛然出现了冷场。
宋高层违纪一案，在纪委是个敏感话题。在汾远官场，谁都知道宋高层是市长王东琳的人，这次市委公选副处级干部，宋高层竞选市纪委二室主任职位，王东琳也是打过招呼的，按理说是十拿九稳。
谁知在关键时刻，市委办公厅给纪委转来一份举报信，检举宋高层收受贿赂。如果是普通的举报信，有王东琳这个大后台罩着，或许还能压下来。问题的关键是，市委书记程北同在信上作了批示，要求纪委彻查此事。
一边是刚上任两个月的市委书记，另一边是在汾远市经营多年的市长，无论其中哪一个，大家都开罪不起。正是因为这点，谁也不想卷入这场政治漩涡中来。
张晋忠吸了两口烟，然后把烟狠狠掐灭，说：“那好，既然李书记提了出来，就请大家畅所欲言，谈谈对宋高层一案的看法，是否要采取双规措施。”
烟雾缭绕中，大家都低着头，没有一个人带头发言。
张晋忠又说了一遍，还是没人说话。他只好把目光转向李朝霞：“李书记，大家都不说话，到底是双规还是不双规？”
李朝霞似乎没料到会出现冷场，她当副书记兼监察局长两年多来，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遇到。以前遇上不同意见时，多多少少会有人站出来，象征性地附和几句，虽说最终还是按张晋忠的意思来，但她的意见总算能得到一些响应。
她犹豫了一下，说：“对宋高层采取双规，不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我是代表整个监察局说话的。”
“是么？”张晋忠说着话，把目光投向李岳平，李岳平是监察局常务副局长，监察局那边，除了李朝霞以外，就他一个人是纪委常委。
李岳平的脸一阵赤红，目光在张晋忠和李朝霞之间转了几个来回，最后说：“对于这个问题，我认为先不要采取双规。”
李朝霞一听就火了，大声说：“我坚决建议使用双规措施，如果今天常委会通不过，我就向市委反映情况。”
张晋忠忽然站了起来，怒视着会场说：“如果你一个人说了算，还要我们这个常委会做什么？我再次强调一下，对党员干部采取双规措施，必须经纪委常委会研究通过。朝霞同志，别忘了你是纪委副书记。”
说完，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坐下了。
李朝霞也不示弱，跟着站了起来，回敬说：“纪委讲究一切拿证据说话，宋高层违纪违法证据充分，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根据规定，必须对宋高层立案调查。”
张晋忠拉长了脸，说，“我们这是在讨论，要尊重大多数人的意见，你一个人就想把干部双规起来，符合规定么？”
李朝霞说：“你这样说，谁还敢赞成，这不是在搞一言堂是什么？”
“李朝霞，你太过分了！”张晋忠完全失了态，手指愤然指向李朝霞，忽然觉得有些过分，又收回来说：“如果你认为我搞一言堂，可以向市委反映，但对你今天这种态度，我要提出严肃批评，散会！”
说完，张晋忠夹起包，怒气冲冲地走了。
五个常委目瞪口呆，傻傻地望着张晋忠的背影。李朝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过了，只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