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美美见儿子卫平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卫平是睡着了还是在想别的问题,刚要讲到国民去寻仇的看点,母亲美美还是想卫平听下去,便试探着问道。
“卫平唉,卫平!你还在听我说话没得?你是不是想睡嘞,那我就不说话啦,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卫平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母亲关切的目光,很想就这样一辈子陪在她的身边守护着她,同时又忍不住伤感起国民的命运。
而现在,卫平想做的仅仅就只是陪伴着母亲一起回忆过去而已,让她能够因一些美好的事情而笑得开心,而不是沉浸对父亲失望的现实中。
这也算是一种将心比心的思考吧,一种微不足道的孝心。
卫平努力控制住自己得情绪,挤出笑容回答道:
“按照我对二爹的了解,他在听到这样的故事后,绝不会袖手旁观的。那晚他一定没有走回家的路,也一定没有去奇魔谷的地下暗河,十有八九打夜工(连夜)去了岔巴子河镇。”
母亲美美微笑着点头说道:
“确实,你二爹开始走在去奇魔谷的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戚妈妈(把和妈妈年龄相近的妇女叫做妈妈,读音有些许不同)对你二爹很好,总叫你二爹去她们家吃饭,也经常在赶集的时候买回一些笔和本子给你二爹。
她早就把你二爹当作是自己的一个大儿子一样嘞,只是你二爹从来没有在她家挨过打。
戚妈妈的儿子在上小学,用不上这些文具,你二爹也教她儿子复习过功课,远远还没达到花费很多练习本的地步。
戚妈妈的儿子学写生字一般是跟着你二爹用炭条在地上用写的,用不上那些。倒是你二爹想考橘林一中,需要很多水笔本子和参考资料。”
卫平体会到了戚奶奶的用心,也开始钦佩这样一位简单朴实的农村妇女,张口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那些本子是给二爹买的啰,搞得自己家里还欠账,这样的恩情实在是难得报答哦。”
母亲叹着气说道:
“农村人把教育看得重嘞,能够扶持就会帮衬的嘛。
恩情是难得报答啊,不过你二爹也算是报了恩,为你戚奶奶的爱情国民挨过两顿顿打,大吐血嘞那会儿。
我觉得你二爹国民把人情看得太重,或许这便是你二爹变疯的原因,总是挨打是吧。比如,你二爹去寻仇。”
卫平开始联想到疯子国民二爹威风凛凛的样子,想象着二爹惩奸除恶的英雄气概,卫平很痛快地说道:
“那我二爹一定是打夜工(连夜)沿路返回,去找那个人算账啰。是不是我二爹一个人打十个人,潇洒地从踩在脚下的地痞手上拿到钱,唱着山歌衣锦还乡。唉!怎么挨了两顿打,怎个回事嘛?”
“你二爹是个死脑筋,他就把破木箱子放在了奇魔谷的一个山洞里,看到一个鸟窝,怕鸟蛋被蛇吃了,随手就把鸟蛋放在路边的一个鸟窝里。
这个鸟蛋你二爹想留给戚妈妈的儿子吃,自己却舍不得吃,举着火把就往返回的路上走了。
不过你二爹并没有衣锦还乡,倒是衣襟破烂地被依云扶着回来嘞,倒不是你们看的那些偶像剧拍的那样的效果,那些距离生活太远啰,不是拍给我们这些苦命的人看的。”
“那你还看言情剧,不是一样的吗?我二爹是怎个挨了两顿打,被人翻来覆去周而复始地打吗?”
“言情剧就一样啦,都是真哭的。倒也不是被周而复始地打,那次的一顿打也把你二爹的名声打出来了。
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你二爹虽然打不过他们,但你二爹从没有被别人打倒在地过,你二爹忍耐性极强,最后还是要到了钱。
这也是一个怪事哦,都说那个王世柯是个野蛮人,从不讲理,就连霸占了自己亲大哥的媳妇儿也没得人敢说。
你二爹却把他打得哭哭啼啼的,这真是怪事。”
“王世柯这么没有道德啊,那同村里的人和村里有威望的人也没说什么吗?二爹是如何能够有这逆天的本事的,你快讲讲啊,妈,赶重要的讲。”
“我不是说到你二爹不是把箱子和鸟蛋都放好了吗?,马上就原路返回了,避开老汉的家,直奔着岔巴子河镇去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二爹怕打不过他们,在地上找到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揣在怀里。国民嘴里骂骂咧咧的,大步跨进了树林。”
国民越想越气愤,黄伯伯口中的儿子,也许就是自己。
但戚妈妈从来都没有打过自己,自己这么多年来不知道受了她家多少恩惠,怎么说也算是半个儿子吧。
国民知道戚妈妈一直过得很清苦,一个女人在偏远的大山里苦苦经营着一个不完整的家,又有这么多的人情世故要面对,这真的很艰难。
闲暇时还对自己这么好,这样说来这份血汗钱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回来。
农村里的一分钱都是要用力气汗水和着血换来的,戚妈妈的血汗钱就算是自己喋血岔巴子河镇也要拿回来。
戚妈妈心里一定很苦吧,丈夫外出打工了无音讯,都七八年嘞。
有人说她的男人早就死了,也有人说她的男人在外面喜欢上别人女人了。说别个女人是个富婆,丈夫死得早,戚妈妈的丈夫趁虚而入,耍得了温柔嘴又甜,然后就转正了。
还说这叫做前半辈子给别人打工,到最后才发现是别人给自己打工。
但是戚妈妈从来没有把这话当真,听到也只是随口笑了笑,自然也从来没有相信过。
不然她早就和富贵叔好了,这也是国民必信的,富贵叔真是个好人。
国民越走越快,全然不顾有什么白路障,每一步都向前踏得很实,火把的火苗也向后飘着。
就这样绷紧着神经,国民一路飞奔。
转过几个弯,国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拖拉机站,知道目的地就要到了。
拖拉机站是以前搞人民公社的时候所有大队的柴油机机械集中存放的地方。
每到农忙时,这里才会空空如也。自己跟着大人来过一次,是帮村里的小学搬教材,但是自己却没有坐过拖拉机,只是背着书跟在后面,拖拉机气味很难闻。
那时拖拉机是很先进的东西,灌上黑油就可以自己走,这让国民觉得惊奇。
同时拖拉机的使用权也是有限的,只有村里的支书支委才有权利坐,村里最有威望的有世爷爷也没有坐过。
这个拖拉机是权利的权威,也就和后来县城里看到的官车小吉普一样的。
这也让国民觉得读书对这样一个没有见过世面大山里的年轻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是不用拿着书在后边跟着的美好未来。
国民在这里休息了一会,看着地上车轮子留下的印记,眼泪开始聚集。国民知道自己小时候的梦破灭了,也许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当农民的命,心高气傲顶个屁用,都比不过现实的打压。
手拂过挂锄头的钢筋,掉下一坨锈蚀。国民觉自己就像这坨锈渣一样,有做钢的心却只有做渣的命。
也许真的要在高山的土坡坡上只关心自己的作物长势,天道收成好就高兴,天道收成差就失望,整个世界都是被外界左右。
年轻人是应该到外面去闯一下的吧,不然最美的世界就只有大盘垭,想想这就是一种悲剧。
国民擦了擦眼角,碎步远离拖拉机站。
有些距离了,或许是不甘心,猛然回头,国民看到停在角落拖拉机铁锈斑斑,但是轮圈上却有一圈光滑如新的钢材,是刹车的地方。
重整信心,国民开始加快脚步,突然觉得有一股力量在心底,步伐也觉得轻盈。
过了拖拉机站便是岔巴子河镇了,国民站在进入岔巴子河镇的桥头有些犹豫不决。
过了这个桥就是人家的地盘啦,自己找****去寻流氓的茬,或许有些班门弄斧。
国民心里咚咚地直跳,要是叫他写一篇反对封建地主的文章,他绝对能够慷慨激昂且手舞足蹈。
但是叫自己去打架找茬,是缺了些勇气,这也算是读书人的懦弱通病吧。
国民并不是怕挨打,倒是怕出丑,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孵蛋要母鸡。
要是自己在这里被打死也是一条好汉,但如果是在这里被别人捶得屁滚尿流的,一说是高山的娃儿,这都扛不住,却是给家乡人丢脸了。
立志要做好汉,于是国民一身正气大步迈进岔巴子河镇的街道。
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也是的,自己连夜来的,要算账怎么也要人都睡醒了,走出了院子才可以寻仇啊。
提着坏人的衣领说些狠话,迫于正义的威慑,坏人一定就会束手就擒。
国民这样盘算着,心里有些底气了。
由于国民一路上绷着神经,加之一天没有吃饭,确实有些疲惫了。国民打算先找个地方睡一下,养足精神再迎接天亮后的大战,威风凛凛地。
考虑到睡到大街上容易被别人当成流浪汉,还没大战就丢了气势,这样或许少了些胜算。
国民在离街道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牛棚,虽说气味有些重但也还是能忍受。作为农村的孩子,和这些牲畜有着特殊的感情。
农村有一个特别现象就是,喂猪的来了猪高兴,杀猪匠就算是路过猪也要咆哮。
国民并不担心这头牛会发狂,村子里牛也发过狂伤过人,但伤的都是那些掏牛屁股的无聊之人。
像国民这样的对牲畜很友好的人来说,牲畜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朋友。所以国民大胆地走进牛棚,在角落安安稳稳地躺下了。
牛棚里的牛也只是扭头看了一眼,蜷缩着四肢,果真没有起来。
国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学校,还梦见郝主任在教室里用粉笔一下重过一下地戳自己的胸膛。
国民没有反抗老师的意思,但每次被推得身子移动也是要移动回来站得直直地,自己的地盘无论如何也要坚守住。
同桌依云坐在旁边,表情严肃到了极点,国民看到依云紧张的眼神中完完全全都是自己,便也不觉得胸口的点痛感。
郝主任越来越用力,身子晃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终于,国民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国民瞪大着眼睛看着郝主任,却发现眼睛越来越酸痛。
猛地一睁眼,国民睡眼惺忪地看见一只木棒指着自己,面前又相互搀扶着一对神情紧张的老年夫妇。
转着头四下观望,周围全是敞亮的天地,国民才知道自己睡过了头,随即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大吼了一声。
看着牛棚里的人是个活的,老年夫妇脸上也逐渐轻松下来。
老汉把手中的木棒一扔,笑着说道:
“我这牛最怕生人嘞,前段时间伤了人,我就把它拴在这离市集远一点的地方。我还以为你被他抵成内伤擂死嘞,你却没有事,这倒是很有意思啊,你怎个没有受伤嘞?”
国民也笑着回应道:“我会说牛话嘞,我和它说兄弟睡一起不要介意啊,它就让我睡在这了。”
说完学了几声昂昂叫,想看了一下牛的态度。
牛却把头扭向一边,显然不给面子。
国民无奈地向老汉摊摊手说道:“它说我没给房费嘞,有些不高兴哦。”
老年夫妇听完也大声地笑了,国民便笑着回应。
老妇人拉扯着国民的衣袖示意往屋里走,国民断然拒绝,羞涩地说道:“婆婆,我这睡了一个晚上的牲畜棚,身上很臭,就不进屋里去啦。”
农村里有一种特别的礼仪叫做‘讲礼行’,也就是婉拒的意思,同时要是拒绝的程度过了头又说这个人很迂腐。农村人大都都有自知之明,别人要吃饭了,自己就要马上走。
倒不是怕吃一餐还一席,只是农村人自己明白,自己要有眼力劲。要是很熟的人,留下吃饭就吃饭,别人喊吃饭的也有可能只是意思一下,闹些尴尬面子抹不开。
农村人还有一个特点,大家总是不喜欢麻烦别人,要是万不得已麻烦了别人,也必定是要还人情的,一只母鸡几个鸡蛋也都够表达谢意。
国民想着和这两个老人不熟,再说也麻烦了别人,就想着早点去找王世柯算账,打算辞别。
见国民一直拒绝,老汉也帮着自己的老伴儿说话:
“倒是很少碰见一个这么让人喜欢的后生,比那些掏牛屁股的人好多嘞,看着就像是有些文化的人。为人处世都做的开,也不好吃懒做,今天就在我这吃饭,吃饱了再回家去。”
国民见两人态度实在是诚恳,自己也确实饿了,就打算随他们进屋。
进屋前,国民先给自己立下了个规矩。
只能吃一碗饭,最多一碗。
国民手抓了抓头发中的稻草,腼腆地笑了笑,洗了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便跟着老人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