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芒种,倾盆大雨,三峡移民新址,橘林县机关家属大楼中。
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骨节摩擦着筋皮咔咔作响。
林国民咬紧牙关,忍受着未来岳父的百般刁难,但梅依云的父亲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
究竟什么才是所谓的门当户对?
国民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一个困扰着自己这么多年,却始终都没能想明白的问题。不然今天也不会来到这,来遭受如此侮辱。
内心一直排斥着这段感情,因为自己是个地地道道的乡里人。自知是个泥腿子,怎能奢望得到县城姑娘的垂青嘞。而且,梅依云的父亲还是县文化局局长,而独生子女梅依云更是被视为掌上明珠。
或许,拒绝这段感情才是最美好的结局吧。
爱过不一定要得到,离开穷苦的我才是你的光明大道,你能够光鲜而幸福地笑着便是我今生最大的价值。而我只需要一辈子孤孤单单就够了,因为你最美的年华已经伴我走过,而我痴痴地回望就够了,一年又四季。对一个纯粹的乡里人来说,爱过真的就够了。
而现在,只要从这道门走出去,一切都会结束了。内心不再煎熬,不必再忍受苛责,心中坦荡荡。
但是,爱情也结束了啊,真的是没爱够啊!
屈原啊,我是你的姊妹兄弟啊,我何时才能够真的坦荡荡啊。
不负佳人不违心!
要不是依云一遍一遍说服着自己坚持下去,或许自己早就摔门而去了。这么曲折的恋情都走过来了,心中怀着一种极大的期望苦苦等待着苦尽甘来的美好结局,现如今┄┄
可是,至少眼下还有爱情,是吧!
依云满脸幽怨地反抗着父亲,面对着国民的却是一如既往的笑靥如花,这也是国民一直坚持到现在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很简单,伊人一笑百忧解,天塌地陷不拒绝。
但是梅长春越说越无话,由冷嘲热讽变为人身攻击,口水似乎都要喷到脸上来了。
不必责怪依云的父亲,将心比心,你会把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大学高材生嫁到一个偏远的山区吗?据说这里还没有通公路,是一片原始的山区,能够见到千年的悬棺,整日与猴子为伍┄┄
国民蜷缩在沙发上,雪白的墙面与自己褪色的外衣形成鲜明的对比,但这已经是国民最光鲜的衣服了。依云则把身体尽量往前靠,想为国民多做些遮挡,遮挡来自父亲的刁难。
沙发真软啊,却没有依云的柔唇软。
大家就这么僵持着,梅长春似乎是怒不可遏,拍着桌子大叫着:“我一辈子都不会去你们那里的,一辈子┄┄”
这句话看似简单,却刺痛了国民层层包裹着的自卑而又柔弱的心。国民想到了一个人,他说过同样一句话,而这句话改变了国民的一生。
三峡大坝就要开始修建了,三峡地区将会发展得更加繁荣兴旺。而国民死死坚守的大山何时才能改变它贫穷的模样,让国民能够有些底气站在依云的面前,伸出双手朝着大山,拥抱着依云也拥抱着大山,自信而又从容地说道:“看啊,我的家乡美如画,我想娶你,你愿意吗?”
这条路在哪里?国民期望着它就像期望着和依云的爱情一样,急切!
依云的手搭在国民的拳头上,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这双大手时时刻刻都要挣脱自己,而自己再也无法忍受父亲这样无理取闹下去,真的是够了。
“爸爸,我们会幸福的,你不想祝福我吗?”依云一脸真诚地说着。
这句话引燃了梅长春的怒点,梅长春猛地站直身子,干脆地一挥手,咆哮着吼道:“就是想要你幸福,才不要你去大山的嘞┄┄”
依云微微一笑,冷静地反驳道:“可是和国民在一起我就很快乐啊,一辈子都不会减少的快乐,源自内心哦。”
梅长春似乎还要讲大道理,国民再也坐不住了,大吼一声,声音极尽嘶竭,镇住了所有人。就连依云也没有见过国民如此哀嚎,一下子心疼地流出了眼泪。
国民伸直了脖子直对着天花板,脸皮扭曲,布满血丝的红眼挤动着泪珠。
他似乎是在做着一个痛苦的决定,而这个决定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不然他一定会洒脱地笑着说道:“大盘垭又不是没有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吃闭门羹,我也是有尊严的,它并不因为我有求于人而委曲求全。”
但国民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心里还有依云,对待依云的父母,哪怕是百般刁难也是可以理解的,爱屋必及乌。
但一个七尺男儿也不应该丢失尊严啊,它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践踏的,如若你想试试,那你必定要付出代价,一定┄┄
国民冷静地擦干眼泪,起身面对面站在梅长春的身前,此刻国民已经恢复了以前那种羞涩而自信的笑容,对视着梅长春的眼睛,冷冷地说道:“给我十年,我一定让你刮目相看,你一定会感叹我的成就的┄┄”
说完欲干脆地摔门而去,走到门口突然怔住了,耳边平时一直聒噪的声音消失了,这让人有些怀念。
扭头一看,依云满眼留恋,泪水一颗颗地滑过雪白的肌肤。依云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用着简单的肢体语言拷问着国民。
你不要我了吗,我们坚持了那么久啊?
国民心中纵使千刀万剐也要保住尊严,只是淡然一笑,平淡地说道:“依云啊,放下吧,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我祝福着你。”
话一说完,右手急速地掰开门板,侧身迅速跨出,手腕用劲一勾,门板紧密地合在了一起,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撞击声。
砰!
门板卷来的气浪震得依云身子一震。
依云夺门而出,对着楼道口大声呼唤着:“国民啊,下雨了,你快回来啊,要走也要拿一把伞啊┄┄”
回应依云的是越来越细微的脚步声,国民真的远去了,正如五年前那样。
想着还能劝回国民,用两个人的爱情,一份厚重的爱情。
依云转身回屋,来到朝着大院的窗前。依云用力推开窗门,却被风雨死死地抵住了。依云缓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窗门,凉风立刻灌了进来。
雨水和着风打在依云的脸上,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打湿了这个花季的姑娘。
看见国民直挺挺地迈着步子向院外走去,依云呼喊着,挥着手呼喊着。
得到的答复只有国民冷峻的背影。
想着两个人度过的甜蜜时光,或许有用,或许能够用爱情唤回国民。
依云已不再流泪,脸上都是喜悦,在凉风中显得有些疯癫。
捋一捋额头的碎发,依云回想起那个甜蜜的夜晚。清了清嗓子,依云开始唱起了高山情腔:
《触香儿》(亲嘴儿)
竹编席子黄色边
情哥睡在姐身边
鹞子翻身打个滚
咬住姐的舌头尖
蜂糖没得口水甜
国民没有回头,依云着急了,连忙又唱了一首:
《父母命》
幺妹爱哥爱到心
不怕爹妈不答应
打开皮来还有肉
打破肉来还有筋
要我回心万不行
违背父母命
依云爱国民
国民已经走出了机关大院,依云禁不住凉风的推搡,倒在了地上,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你,在转角的时刻,你的眼眶是否会发热,是否会泪水汹涌有一丝不舍。
有没有一首歌会让你十分怀念,以至于听着听着就不小心哭出声来!
备注:
橘林县:
中国诗歌之乡
中国脐橙之乡
中国龙舟之乡
中国水电之都
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
全国文明县城
全国文物保护先进县
全国文化先进单位
全国电子商务进农村综合示范县
国家卫生城市
国家园林县城
屈原故里
王昭君故里(现在已经分开)
夏明翰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