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评选最有机趣,最旷达超逸,最招人喜爱的中国古典诗人,苏东坡当为最佳人选。诗国的天幕上,若没有东坡,那无疑是令人沮丧的的缺失。像众多的桂冠诗人一样,三峡,给了自由和天才的东坡先生以丰厚的人生和艺术馈赠。
公元1056年,21岁的苏东坡与父询、弟辙一同赴京,并与弟一同及第,父子三人的诗文震动京师。但东坡兄弟因突遭母丧,只得返回眉山老家。直到1059年10月,父子三人才再一次赴京,兄弟俩等待朝庭授官,以此,与渝州、三峡结下情缘。
此次,他们由眉州下渝州,第一次经过三峡。东坡曾有“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之句,以纪其盛。此行东坡得诗78首,内容为“山川之秀美,风俗之朴陋,贤人君子之遗迹”,让我们初窥了东坡雄大的才力和卓然独立的人格。
途经重庆,他写下了《渝州寄王道矩》诗:“曾闻五月到渝州,水拍长亭砌下流。惟有梦魂长缭绕,共论唐史更绸缪。舟经故国当时改,露落寒江波浪收。归楚不成冬夜永,厌闻船上报更筹。”
东坡“奋厉有当世志”,血管里流动着滚烫的青春热血。在《屈原塔》一诗中,他写“古人谁不死,何必较考折(长寿短命)。名声实不究,富贵亦暂热。大夫知此理,所以持死节。”在《屈原庙赋》中,他更发出浩叹:“自子之逝今千载兮,世愈狭而难存。贤者畏讥而改度兮,随俗变化 方以为圆。”东坡自誓绝不从俗而变,他追慕屈原高洁的人品,渴望建立匡时济世的一生功业。
在那篇才气纵横、旨意新奇的《滟 堆赋并叙》中,更酣畅地表达了东坡革除弊政以安天下的宏图伟志。东坡一排俗见,为滟石洗雪沉冤,他赞颂滟 石道:
“世以瞿唐口滟 堆为天下之至险,凡复舟者,皆归咎于此石。以余观之,盖有功于斯人者。夫蜀江会百水而至于夔,弥漫浩汗,横放于大野,而峡之大小,曾不及什一。苟先吾以龃龉于其间,则江之远来,奔腾迅决,尽锐于瞿唐之口,则其险悍可畏。当不啻于今矣。”
赋则气魄夺人:“蜀江之远来兮,浩漫漫之平沙。行千里而未尝龃龉兮,其意骄逞而不可摧。忽峡口之逼窄兮,纳万顷于一杯。方其未知有峡也,而战乎滟 之下,喧 震棹,尽力以与石斗,勃乎若万骑之西为。忽孤城之当道,钩授临冲,毕至于其下兮,城坚而不可取。矢尽剑折兮,迤逦循城而东去。于是滔滔汩汩,相与入峡,安行而不敢怒。”
最后,得出石破天惊的结语:“嗟夫,物固有以安而生变兮,亦有以用危而求安。”其独立特行的器识,革故鼎新的夙愿,跃然而出焉。
在忠州,作《忠州望夫石》诗:“山头孤石远亭亭,江转船回似石屏。可怜千古长如昨,船去船来自不停。浩浩长江似沧海,纷纷过客似浮萍。谁能从待山月出,照见寒影高伶俜。”并拜谒白居易东坡种花植柳的遗迹,发出“我似乐天君记取”的感叹。
东坡的《江上看山》,妙想成趣,触处生春。诗云:“船上看山如走马,倏忽过去数百群。前山嵯 牙忽变态,后山杂沓如惊奔。仰看微径斜缭绕,上有行人高缥缈。舟人举手欲与言,孤帆南去如飞鸟。”凸现出苏诗独有的灵妙之美,新颖独特的感受,巧妙妥贴的比喻,出人意外的联想,意蕴无穷。
在三峡诗作中,东坡有意以杜甫为师,把高翔的诗思引向满目疮痍的现实。在《黄牛庙》一诗中,他痛感人间的不平:“江边石壁高无路,上有黄牛不服箱。庙前行客拜且舞,击鼓吹箫屠白羊。山下耕牛苦硗确,两角磨岩四蹄湿。青刍半束长苦饥,仰看黄牛安可及。”黄牛神不服劳役反受人祭拜,耕牛多劳却食草难饱,这就是荒谬的人间现实。
对三峡之行,东坡向往久之,在《入峡》一诗中,他说:“自昔怀清赏,今兹得纵探。”仪态万方的峡江,引发了他的遐思:
“独爱孤栖鹘,高超百尺岚。横飞应自得,远 似无贪。振翮游霄汉,无心顾雀 。尘劳世方病,局束我何堪。尽解林泉好,多为富贵酣。试看飞鸟乐,高遁此心甘。”他以孤栖鹘自况,要高蹈于世,翱翔于天。在上下几千年,绵亘数千里的时空宏大境 界上,追求艺术化的人生与心灵境界,这是他多难人生的希望之光。
在《出峡》一诗中,随缘自适,超拔苦难,更出之于哲思:
“入峡喜 岩,出峡爱平旷。吾心淡无累,过境即安畅。”这该是何等的胸襟呵!
这年农历十二月,父子三人在夷陵同游三游洞,在峡江上又留下了一段千古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