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后的校园,就像散了场的电影院,人潮纷纷走出教室,图书馆,涌向宿舍楼,中间顺道还要去一趟超市,席卷一些吃食,再回到自己的宿舍去。
在滚滚人流中,也有一些另外的情况,他们悄悄的分开人群,走进黑暗,走向操场,一前一后,没有对话,没有声音,只是有一种默契在牵引着两颗年轻而跳动的心,没错,那就是越过青涩的男生和女生。大学里谈恋爱已经不是新鲜事了,但对于刚刚高中毕业的男孩女孩来说,大部分人的恋爱经历还是零。
新生们当然不会明白这里面的深意,欢迎新生的主题班会课结束后,中文二班的学生就直奔宿舍楼面去,林春拿着一袋面包回到宿舍的时候,人差不多都到齐了。这时他才惊讶的发现,那个让他自惭形秽的阳光男生就在他的上铺,看见他来,伸出头朝他笑笑说道:“你好,林春”他也礼貌的回了一句“好”,可是声音小多了。心里还是疑虑,他怎么会知道我名字呢?
熄灯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大学的宿舍没有统一的开关,都是各个宿舍自己控制,管理员会查一下。走廊上传来了管理员老郑粗暴的吼声:“小子们快把灯熄了,等爷爷敲门就大事不好,才来要懂规矩。”靠门的男生手一伸,只听一声轻响,黑暗便笼罩了房间。
黑暗中只听一个声音说道:“宿舍座谈会现在开始了。就先说说班里的女孩”,说话的人睡在进门的一张床上,林春依稀记得他叫张建,个头很高,好像说他是H市城郊人,考的分数刚刚过线,本来在高中不想练体育的,但文化成绩差些,就拼了命专攻体育,这样文化可以差点分,来到了H师大。
张建见没有答话,感到无趣,就开始点将。向自己的上铺说道:“王四喜,你看咱班上的女孩哪个最漂亮?”王四喜嘿嘿笑了笑,“我看都挺好,比我高三同学洋气多了”
张建说道:“没出息,没见过女生是不是,要说见多识广,看过的妞多,我看还是非周扬莫属,周扬原来可是H市重点中学毕业的,周杨你说说。”
周杨接过话茬说道:“一开始就讨论这个问题不好吧?大家都不认识,我们一个宿舍的同学还没认全呢,要不我们六个小光棍再认认识识?”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林春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就附和道:“好,宿舍里再进行二次自我介绍”
自习的时候在教室已经粗粗的说过一遍,只是走马观花,除了周杨的热情开朗让同学们印象深刻,别的人基本没有记住,经过再一轮的介绍,原来粗犷的线条变得清晰了,看起来文弱个头不高的的男孩是李启文,说话还有点奶声奶气,因为家庭条件不好。父母亲长年吃药,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就跳过幼儿园,直接上小学,上学时间特别早,考到这个师大还不到18岁,十十足足是个小娃娃,他还自嘲说:“别看我的年纪小,我的心可大着呢”。
那个大大咧咧,颇有豪侠之风的是张建,原来学过体育,因为师大出来将来大部份是做老师的,而且体育老师还是必要的,只是体育生人数不多,没有单独分成几个宿舍,所以就零星的分布在各个宿舍里。他最后的总结是:“大家以后都是兄弟,要互相照顾,有用的上的地方兄弟们只管说话,别跟当哥哥的客气。”一句话说的大家心里暖洋洋,虽然是屁点事没有,大家在刚刚认识的时候能这么仗义,也算难得。
一脸青春豆的是王四喜,不由得让林春想到今天要交门口遇到那个高年级学生,四喜家里开了中药铺,父亲在家坐堂行医,以后有个头疼伤寒的可以找他,他说自己带的常用药多,够一个宿舍的人同时感冒的,大家都在心里暗笑,怎么可能一个宿舍的人同时生病呢?
住在林春对面的胖子,说话不多,是蔡宝。父亲是个厨师,自己开了个饭馆,他的介绍倒是简单“哥几个,以后要是馋了,来找我,好吃好喝有的是,我爸烧菜那是一流的”这兄弟不仅是吃的好,描绘的功夫也是一流,把他老爹烧的红烧肉夸成一朵花,搞得大家纷纷喊饿,不能再说了。
张建顿了顿说道:“现在快12点了,明天还要早起,哥几个睡”林春也带着困意说道“睡吧,太晚了”
早晨林春还是眼惺忪的时候,起身的铃就响了。昨天聊得太晚,现在头很晕。刚刚坐在床上发呆,张建就嚷道:“大家伙要快,今天是军训头一天。说什么也不能迟到了”一句话说完,几张床上就像装了弹簧一样,直直的弹起几个人来,只有蔡宝还是哼叽叽,说道:“再睡五分钟就好,就五分钟。”说完就一头转身里面,响起了鼾声。
106的几个人一路狂奔到操场的时候,早已站满了学生,乱哄哄的没有什么秩序。新来的教官们还及时分到班级,被一个军官叫到一起训话。没几分钟,教官们就被分到各班级来了,林春心里暗暗祈祷,不要分到太狠的,听说带军训的教官一个比一个狠。
一个矮矮壮壮的士兵走到二班的队上,学生们立刻安静了下来,那教官向队上立个正,朗声说道:“很荣幸,由我来带领大家军训。自我介绍一下。我姓何,在接下来的七天里。希望同学们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练好军,为班级争光。”话没说完,一个女生就咯咯笑起来了
何教官立刻拉下脸来,喝道:“谁在笑?出列!”人群中走出一个文文弱弱的女生。
“立正”何教官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杨颖”怯生生的声音
“杨颖,未经报道发出笑声,罚跑步两圈,现在开始”
杨颖张大了嘴巴,终于没有发出声音。
“还不快去,等加罚吗?”仍然是厉声的质问。
杨颖慌忙向操场跑去。现在场上是鸦雀无声了。连大声喘气的都没有。谁也不想有意外的灾害降临到自己头上。
何教官看来对自己的训导成果很满意,清了清噪子,刚刚准备说话,远处一个人影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林春一看,心下暗暗叫道:“我的妈呀,大事不好。”
来的正是蔡宝,还满嘴的牙膏沫子没擦干净,跑起来身上肉都在颤抖。
“报.报道领导,新生蔡宝报道”一句话说完,林春不由感慨:“这倒是很懂规矩,就是不知道教官吃不吃这一套。”
“第一天军训就迟到,性质恶劣。罚三圈”何教官眉头一皱,没有丝毫客气的意思
“是”那边传来哭一样的应承。林春心想,这下蔡宝可要变成了菜包了。
几分钟后,气喘吁吁的杨颖和蔡宝顺利归队了,敢怒不敢言,林春早就听说新教官,新老师都喜欢杀鸡儆猴,没想到自己的室友就挨上了第一刀,心下只有苦笑。
晚上回到宿舍的时候,六个人像骨头散了架一样,哪怕是张建,这种练过的人也叫苦不迭,蔡宝进门就头一斜,直接倒在床上。口中喃喃道:“乖乖,这哪里是教官,就是夺命小鬼,受不了受不了。”
周扬倒是没说什么,坐在床上就开始用手拍腿不停,口中直叫:“酸,酸,好酸”
还不时问道:“四喜,对付腿酸有什么好法子没?”
王四喜应道:“我和你一样,腿都快断了,不过我听爸爸说过:累的时候要是用热水泡下脚,会好很多。”
张建一听喜出望外,大赞道:“言之有理,我来试试。”说完一壶热水下去,那边就开始传出像杀猪一样的哼哼叽叽声,在热水和疲惫的双重刺激下,人本能的发出怪叫。
李启文好像不知道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口中还念念有声:“不易啊不容易”
张建感慨道:“这孩子怕是军训训傻了,哎,可怜的孩子!
李启文一听眼睛一斜,说道:“你才傻了,我想今天才第一天,就这么艰难,能不能挺过明天,还是个未知数。我是替我们宝兄担心,阿宝,你说是不是?回答他的是响亮的鼾声
周扬不由感慨道:“这才叫心宽体胖啊。看看人家蔡宝。古人云:境由心生,蔡宝这心境,绝对算的上是先贤。”
林春好在平时家里农活做的多,除了站的有点腿麻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他在想上午教官的教的踢正步,教官演示的十分准确规范,到大家手上都纷纷走了样子,变成了四不像,尤其是蔡宝,简直是个活宝,多么优美的动作,到他那就成了《西游记》里的黑熊怪一样好玩。看起来又滑稽又可笑。
一天的残酷训练让宿舍夜谈会也进行不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比雷还响的鼾声,此起彼伏,有的如响箭破空,空鸣刺耳。有的如雷声轰动,地动山摇。还有时像午夜鬼哭,山间猿啼,让人毛骨悚然,在一片各色声响之的夹攻之下。林春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难以入睡,于是悄声问:“还有人没睡吗?”
“有”上面的传来周扬带着无奈的声音
“坑死人啊,都砸这么大声,睡不着啊”林春诉苦,边说边用脚使劲敲了一下床。声音很大,蔡宝朦胧中问:“什么情况?”
“没情况,蔡宝,你家猪头蒸熟了没?”
“没有。煮猪头要用大锅,要蒸一天才熟透”蔡宝说完没有声音了
林春和周扬不由得笑起来,这蔡宝快把自己这只猪头蒸熟了。
周扬头伸出床边,向下面道:“林春你多大了?我80年的。属猴,你呢?”
“我比你略长,79年的,属羊”
于是在漆黑的夜里,在你方唱罢我登台的鼾声中,两人从读书闲聊起,一会说自己的高三老师,一会说自己的同学,周扬从小在城里长大,读书很多,从《红楼梦》到《红与黑》,再到《巴黎圣母院》说的头头是道,不愧是读书人家的孩子,当说道于连的时候,说到他身世低微混迹于城市的繁华中,在各式人物中穿插而游刃有余,绘声绘色,让没读过书的林春感到惭愧,自叹不如,一句也插不上嘴,
林父虽然也是读过书的人,对家中这个男孩,总是有一种任其生长的意思,不愿意曲意栽培,所以对于读书,也没有怎么勉强,在他看来,有兴趣才好读书,就像小牛喝水,愿意才会多喝,所以虽然林父藏书甚丰,没有影响到林春的热爱读书,他的童年基本在山沟水渠边度过。
在村里的许多孩子中,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领袖气质,身边总能围一圈孩子,听他指挥,有一回村里一个女娃娃上学路子被邻村的几个小孩子欺负,把毛毛虫子扔在她身上,把那女娃娃吓的在路上哭声震天。他一听之下就带着几个人找到那学生班上,让那个学生给女娃道歉认错,结果不但没成功,反而把麻烦惹大了。他从来不怕这种事情,带领着本村的十几个男孩和邻村的男孩约架,几十号孩子战于村头的一条干涸的河流里,尽管那个村的人数多于本村,他还是领着手下的童子军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回家以后,被他爸爸用老拳狠揍了一顿,罚跪了一上午,但为他在孩子中赢得了尊敬和权威。
而截然不同的是,周扬生于县城,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在重点学校,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但是对农村一无所知,当林春在山沟里和人打成一团的时候,周杨早宾教室里读书写字。林春说到夏天到河里摸鱼,秋天到淤泥采藕,让周扬羡慕不已。
“摸鱼都能摸到什么?”周扬对于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事情充满了好奇。
“初二那年的暑假,和村里几个小孩子一起去河里用网捕鱼,”说到这里,周扬心里不由得一阵阵遗憾,每年暑假,他都是在补课班中渡过,上午文化补课班,下午是书法兴趣班,用他爸爸的话说:“要想保证分数,就先保证时间,只有在量上有了积累,才能带来质的飞跃”这种深刻的哲学命题周扬当然听不懂,但也不用懂,他就往返于补习班之间就行。好在他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对于家长的安排,总是认为对的。
“那下面怎么抓到鱼?”虽然听林春说的简单,但对于没有基础的周扬来说,就是想像也是很费劲的,
“就是一张三角形的鱼网,用树棍绑定,撑开成等边三角形,拿着一个尖角,然后站在压在水下向岸边平推,水不能太深,齐腰就行。到岸边就可以收网了,一般都是推的小鱼,大鱼早就溜了”听林春这么一说,周扬算是明白了一点。
“啊。啊……这么神奇,一天能抓多少鱼?”
“一天,哪能干那么长时间,不到一个中午就累了。这活很费力的,一上午就双臂发麻,再也举不动那网了”
“哦,那倒也是,不过听起来很好玩”
“好玩?一开始好玩,时间久了,只有累,就感觉不到好玩了。有一回,我刚刚把网推到岸边。就准备举起网,看看里面有什么,网还没有完全出水,就看到里面有一条金黄的长线在里面游S型,当时脑子都蒙了。”
“是蛇吗?”周杨也颤声的问道
“是啊,我连网都没要,直接跑上岸,可把我魂都吓掉”
“网扔了,不是被水冲了吗?”
“也没,后来被其他人捞上来了,说并一定是蛇,可能是鳝鱼,那东西和蛇长一个模样,价钱比鱼贵多了”
“咝,那是挺可惜的”
两人一个讲城里的见闻,一个说乡村的故事,就像鲁迅笔下的迅哥和闰土一样,只是和他们不一样的是,尽管各自的经历不同,他们总算奋斗到了同一起跑线上了。
许多年后,林春和周扬,这两个不同的年轻人,他们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在命运中天空中飘忽无际。纷飞到自己的天地里,去创造,去领悟属于自己的精彩,这个小城的匆匆四年,在漫长的人生河流中,只是匆匆,可是注定是不能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