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一只白猫,浦有灵识之时尚迷迷糊糊的,只偶有惊疑和我一窝的兄弟姊妹日渐衰老逝去,而我依然是活泼乱跳精力充沛,直到过了一百个寒暑,我方静下心来思考这个问题,然而一直未果。渐渐的我能听懂人类的话,能看见花精树怪,甚至能看到出没在人间的神灵鬼差,这一切与我先是惊讶无措到后来已能安然若素。
我游荡在这尘世间,懵懵懂懂不知所谓,却也乐得逍遥。直到在我三百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彼时我正趴在戏园子墙头眯着眼看台上的佳人才子咿咿呀呀唱得欢快,忽觉有人在盯着我看,循着那视线望去。那人就站在墙外一颗柳树之下,一袭青衫身影寥落,他整个人似是氤氲在一团黑气之中,诡异而危险,他见我望去狭长的眼弯了一弯纵身跃上墙头在我身边坐下,我喵了一声想要转身离开,然空气似是凝了一般竟是移动不了分毫,瞬间温度骤降,我不禁乍了一身的毛。
他轻轻嗤笑一声将我捞在怀里,拿手轻抚我的背脊道:“几百年时间你居然还是这样一副禽兽的样子,也真真是没出息。”我瞪圆双眼,对他呲了呲牙。他便眯了一双眼揪住我的颈毛,疼得我嗷了一嗓子。
“呵呵,不想还是这般蠢笨。”呵呵你妹啊,我顺从的俯下身子匍匐在他腿上,心里却不免腹诽。
第一次随他去到地府,滚滚忘川之水一眼望不到边,也不见如何汹涌,只黑漆漆浮着浓重的死气,彼岸之间有一青石板铺就的石桥,桥的中部氤氲着一团黑雾,便也遮挡了桥的那头。一个个死魂灵依次排队向桥中浓雾走去,却不知为何那雾气中总有或悲戚或惊恐的声音纷杂传出。
心中不免发怵,只拿爪子抠住地皮,直到那厮要来提我颈上毛皮才亦步亦趋走进浓雾,只觉得视线模糊了一些倒也没有什么,当我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黄泉路后,他啧啧两声,面上表情甚是怪异,我茫然望他,他便抚了一下我的皮毛道:“难得难得,怕是有一二百年没吃过耗子了吧。“”喵!“我警告的回瞪他,想我这样有思想的猫儿,岂是会吃那样龌蹉的物什,当然在有灵识之前本猫是不记得的。他作势要来揪我颈毛,我赶紧拿头蹭他袍角低低喵呜两声,心中泪牛满面,头上便响起愉悦的低笑声。
桥的尽头赫然摆着一口大锅,两只小鬼正拿了手中瓜瓢舀了锅中的汤水添在案桌上的碗中,过得桥来的魂灵便一个个拿了碗一饮而尽继续往前方走去。想来这便是世人口中的孟婆汤了。
我噌的蹿上案桌,伸长了脖子往那锅中望去,却见清汤寡水的连根菜叶子也没有,这地府果真是太抠门了。
我这一番举动却是惊到那两只小鬼,拿了瓢忘了对准桌上的碗,汤水便流了满桌,真真是大惊小怪,难不成竟是没见过我这样生猛可爱的猫么。
“哪里来的生魂,竟敢私闯地府‘。头顶一声大喝如惊雷般猛然响起,赫得我乍了一身的毛,抬眼望去,只见黑漆漆如浓墨般的空中突兀浮现一张脸,真真是眼如铜铃,口如血盆,正自感叹,只听呛啷啷铁链摩擦的声音,头顶气息一窒,旋即有一物夹着疾风猛砸了下来。纵使我自诩身手敏捷,此时也寻不到空隙躲闪,只能长叹吾命休矣。
”日巡,休得吓她。“我睁眼一望,只见那厮手中拽了一黑飕飕的铁链往怀中一带,空中便滚了一团肉球下来,那肉球在地上撑得一撑,站直了身子拱手道”大人,卑职也是恪敬职守。”
“哦。”那厮拉长了声调,似笑非笑“我却不知,你这巡游世间的鬼差何时竟得了看守奈何桥的差役。”
肉球眼神闪烁,垂下头低声道”卑职逾越,只生魂万不该出现在地府,便是大人也不该逾矩。“
”本尊自有道理,”那厮拂袖转身朝前走去。肉球朝我默默看了一眼后退隐入黑暗之中,我赶紧的追上哪一袭青衫,心中不免嘀咕,若依着本猫,是万万不想来这晦气的地方的,即便刚刚这厮出手救了本猫,那也是被他连累。
这一路行来,途中鬼卒皆纷纷行礼口称大人,这厮却依然板着个脸甚是倨傲。行不多时进了一府邸,偌大的一个宅院,只院中种了一棵参天老槐,枝叶繁茂摇曳生姿。
这是有多无趣啊,连个花花草草也没有,跟着这样的主人真是无聊。
“大人,您回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循声望去,却见一灰衣老叟不知何时站在夹道边佝偻着身子。
这厮应了一声,径直进了一间厢房,我瞄了瞄那老头,苍老的身影便如这地府一般散着森森的凉气,忽的他向我望来,冷冰冰的视线似是要穿透我的脊梁,我耸了耸肩一溜烟的跑去那厮的厢房。
进的屋来,那厮似是正在换衣服,青衫已经脱下搭在屏风之上露出一身白皙修长的皮肉来,我眯起眼来,嗯嗯,虽然这厮口恶腹剑,一副皮相却是顶顶不差的,想本猫在世间游历几百年来,虽未修得功法,这眼光却是愈发的高了,这要是放到秦楼楚馆,怕不是要颠倒众生。
“出去。”我这厢正以最挑剔的角度要评出点这身皮相的瑕疵来,那厮已寒着脸赶猫了,开玩笑么,外面有阴测测的老槐树和着那老头我才不要出去,不过是瞄了几眼又不会掉块肉,真真是小气之极,本猫是有品位的猫,能入得本猫的眼那可不是易事。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一晃间,颈后一痛,我便咻的一声从窗口直飞出去,他他他居然将我扔到了院中。我就地一滚减了些飞出的力道,屁股上依然一阵火辣辣的痛,心头火起,朝窗子呲牙便要嚎几嗓子,倏尔见他立于窗边斜斜倪着我,那心头的火便如浇了一盆冰水偃旗息鼓,我低低咕噜了两声跳上墙头,忧伤的望向远处浮在雾中的奈何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