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无月。
大风。
树冠在狂风下发疯似的狂舞，然而无光，所以看起来便是一团剧烈颤动的黑影。
树叶婆娑声极为暴躁，但是在飓风的呼啸声下，也成了呜咽。
努涅兹看着面前的男子，神情充满了痛苦。他握剑的手一松再松，却每一次都在将要掉落的时候，把剑柄又紧紧的握住。虽然只有二十岁，但是他杀过的人却是岁数的翻倍，每一次冷血而坚定不移的出剑从没有让他犹疑过半分，只是这一次，他却不再那么坚定。
风粗暴的拉扯着努涅兹亚麻色的头发，也同样撩动着他对面的那个人的心。
冯莫的眼里倒映着努涅兹紧张迟疑的身影，即使是在这样的黑暗里，对面人的一举一动也宛若白日般清晰。相比于努涅兹握剑的手，冯莫表现的更为淡然，他双手随意的摆放在身体两侧，任由腰间的长剑垂荡在风里摇摆。
只是他皮肤上跃动的血管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冯莫对自己的实力充满了自信，却依旧不敢轻视靠鲜血成就名望的努涅兹。
他最好的朋友，过去，现在，未来，最好的朋友。
“我不想对你出剑。我们。。我们两个不应该这样的”
努涅兹痛苦的声音被风吹散在林海，却已经足够清晰地传入冯莫的耳朵。
“我的兄弟，你知道的，你确实可以不用和我拔剑相向。”冯莫的声音无比平静，“你只需要过来。站在我这边。”
风嘶吼地越来越厉害，无数的树叶被风卷起，战战兢兢的在天上横冲直撞。
“不要再说了！”努涅兹大吼，“你的所作所为是错的！你还没有醒悟么，你剑上流淌着的鲜血，违背了你当初立下的誓言！”
“我的兄弟，你剑下的亡魂比我杀死的人更多。你质疑我的立场，可是这些对于被杀死的人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更何况你明知道，你阻挡我的原因不是因为什么立场和盟约，而是因为别的。。那些更加龌龊的东西。”
努涅兹的心陡然一荡，冯莫说的事情他从未想过，或者，他下意识的不去想，但是可怕的是，他痛苦地意识到自己这个自幼的朋友的话语很可能是正确的。他痛苦的开口，试图挽留。
“冯莫，不要走。我们可以回到从前”
“长老们说了，只要你愿意回到我们中间，继续避世。”
“闭嘴！”冯莫的声音突然间愤怒起来，“那帮老不死的话也只有你这样的傻子才会去相信？避世？呵呵，这帮所谓避世的人杀死的人却比谁都多！让我回去？哈。他们舍不得我这把剑了？他们希望回去继续当他们的杀手，当他们避世赚钱的利器？”
“可。。“
”错的！他们说的全是错的！“冯莫高亢的声音压过了呼啸的风声，”我要离开这个罪恶虚伪的组织！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加入平监司，我宁可正大光明的当一个刽子手！“
”冯莫。“努涅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你的好意，我的兄弟，平监司从一千年前开始就成了我们联盟叛徒的集中营，我一旦加入进去，身上的罪名就再也无法摆脱了。“冯莫的声音慢慢恢复了平静，”可是，我的兄弟，一千年了，联盟始终不敢对平监司下手，这是为什么？他们惧怕诺顿帝国！他们惧怕那面荆棘旗子！“
”我的兄弟，你不觉得疑惑么，为什么联盟最优秀的成员总是会选择叛逃呢？“
”我的兄弟，你终究有一天会无法说服自己的。你会知道，无论是联盟，还是诺顿帝国，他们一切的行为的依仗，永远都是手中的剑！而不是什么虚无的信仰！“
”冯莫。。“兄弟的话不断撞击着努涅兹本就已经出现裂缝的信仰，他几乎就要屈服了，可是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和职责，意识到了自己本该的使命，所以他强压着内心的痛苦，让自己再度稳定下来。
”冯莫。也许你是对的，但是。。我需要时间去验证你告诉我的这些，而此刻，我只能试着拦下你了。。用我手中的剑。“
风慢慢的柔缓下来，被风卷起的叶子哗啦啦的掉在了地上。四周一下子陷入了安静。
努涅兹慢慢抽出了长剑，平抬，将剑尖指向了冯莫。
”我的兄弟，至少，你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冯莫苦涩的笑了笑，同样抽出了自己的长剑。却并未抬起，只是用剑倚着地面，看向了努涅兹。
”那么，出剑吧，我的兄弟。“
努涅兹的眼中闪过了最后一丝痛苦和挣扎，然后在瞬间，他的眼神变得冷漠无情，如同一汪死水。
下一刻，双腿陡然发力，泥土地面炸裂，反冲，努涅兹暴射而出！整个人似乎变成了一道幻影！
镫————————！
冯莫举剑架住了这飚射而来的一击。清脆的剑鸣在四野扩散。
努涅兹腰间一拧，毫无间断的又是一记横斩，手中长剑掠过一道灰影劈向了冯莫的腹部。
镫————————！
冯莫再次架住了这一剑，两剑相击的刹那，溅射的剑气在地上击出了一道道弹坑般的痕迹。冯莫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色！
努涅兹踏着迷幻的步伐，竟是在瞬间绕到了冯莫的身后，长剑猛然刺了出去，剧烈的轰鸣声在长剑刺出的瞬间炸响！
冯莫的脸色终于变得震惊，这刺破音障的一剑即使是他也很难应付，而最令他惊讶的，还是努涅兹刚刚的步法!
“他们连这个步法都教给你了？！”冯莫的语气中充满了惊悚，同时用力向前跃出，努涅兹突然展现的神速让他措手不及，只能向前躲避，力图避开这刺穿空气的强势一剑。
嗤！冯莫躲过了剑，但是努涅兹剑上的剑气却刺入了他的身体，一阵气血涌动，冯莫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本该是教给你的。”进入了一种奇异状态的努涅兹连声音也变得像寒冰般刺骨，“可是你要走，他们只能教给了我。”
“呵呵，我的兄弟，你真的动了杀心么。”冯莫再次苦笑一声。
努涅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而犀利的再次挥动手中的长剑。
冯莫深吸一口气，眼神突然间变得锋芒毕露，此时的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出世的剑！
身影在高速的移动下拉伸成了一条长线，冯莫和努涅兹用着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不断出剑，凌厉的剑气在二人身上留下一道有一道翻起的血痕，但是一人冰冷无言如死水，一人浑身锋芒如利剑，竟是都像没有痛觉般依旧维持着高速的招式。
同样进入了特殊状态的冯莫终于展现了可怕的一面，虽然步法不及努涅兹般精妙，但是凭借着肉身的速度和特殊状态的加持，竟是在速度上超过了同样进入特殊状态的努涅兹！
纷飞的血珠肆意在空气中飘洒。
速度优势消失殆尽的努涅兹逐渐陷入了劣势。
冯莫的剑招愈加的酣畅淋漓和狂野，甚至出招不再讲究技巧，变成大开大阖的横劈和直斩，但是剑尖上的剑气却越加的沸腾。
两个人双手的挥舞几乎连成了线，刺穿空气的爆鸣不停歇的炸响，速度过快的残影看起来就像同时有无数把剑在同时交锋！
随着冯莫气势越加的旺盛，努涅兹的招架却变得艰难，冯莫劈出的长剑带着奇异频率的震动，两剑每一次的接触都让努涅兹手中的剑剧烈的颤动起来，而冯莫的剑却越来越轻松的荡起，随即更加有力的斩下。
终于，在最后的那道剑斩后，努涅兹的手终于是握不住剧烈震荡的剑柄，手中的剑无可避免的飞了出去，斜斜插进了不远处的土里。
而努涅兹也从特殊的境界里脱离，面色复杂的看着取得了胜利的冯莫。他的双手垂在身侧，不停地抽搐，握剑的虎口早已血肉模糊，冯莫的剑法的震荡太难破解，鲜血一滴一滴地从他的指尖流淌到地面。
冯莫身上的剑势慢慢的退散，他默默地看着努涅兹。后者同样看着他。
“再见。。保重，我的兄弟。”
冯莫转身，向着远处走去。
努涅兹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无力地闭上了嘴巴。只能看着自己最好的兄弟越走越远，恢复了正常的努涅也同样恢复了对于无力，对于痛苦，对于失落的清晰感知。
他看着冯莫离去。
他看着冯莫消失在黑夜里。
他看着冯莫一步步从他的生命力消失。
那一剑，不仅斩落了努涅兹的武器，也斩碎了他曾经有的一个幻梦。
呵，这碎梦的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