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第二天,天才微微亮,就有侍女来唤我起床了。
“小环,本王的乳娘找到了吗?她现在在何处?”我对那个侍女说。
那个侍女惶恐的垂着头,不敢看我。她比我还大几岁,我不知道她在怕什么。
“大王,奴们找不到……”她小声地说。
“什么!找不到!”我生气的一拍床,坐了起来。
她立即跪了下来,向我磕了一个头,说:“大王息怒。”
我看她全身都在颤抖,也知道自己太激愤了,怕是吓到了她。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我提供给他们的线索实在少的可怜——我甚至还不能确定我的乳娘是在秦国还是赵国。如果仅靠这些线索就找到一个人的话,那才真是神仙!
“你起来吧,本王并没有怪你。”
她说了一声“谢大王”之后缓缓地站了起来。又说:“奴婢给大王更衣吧。”
这是我第一次早朝,我要给大臣们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弄好一切之后,昨天宣布先王遗诏的那个太监为我带路,前往朝堂。
我在九级台阶之上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大殿:
黑金的盘龙大柱支撑着整个建筑,众臣整齐的站在铺了地毯的大堂之中,他们面向黄金制成的九级台阶,台阶之上,正中是一把象征王权的座椅,右边还有一个比它规格略微小了一点的座椅。
我怀着满腔热血,庄严的走向王座,坐了下来。本以为我坐下之后,群臣就会跪下,山呼“吾王千秋万代,永世不朽”。然而他们没有任何动静,依然那样整齐的站着。
我奇怪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太监。他俯首在我耳边悄悄地说:“大王,他们都在等丞相。”
丞相?谁是丞相?难道他一个丞相架子比本王还大?要本王和这些大臣一起恭候他的大驾光临?
我皱起眉头,认为丞相触犯了我的权威。
我对太监说:“上朝。”
谁料,这太监神情凝重的对我摇摇头,说:“大王,不可。”
什么!他竟然敢这样回答我!我非常的生气。于是我又一字一顿的向他重复了“上朝”两字。
他无奈的尖着嗓子,大呼一声:“上朝!”
一秒……两秒……三秒……
“大王!丞相还没有来,不可上朝!”
等待了三秒,我得来的竟是这句话!岂有此理,这丞相到底是谁?竟敢如此藐视王权。
我一拍扶手,生气的站了起来。用手指着他们,说:“你!!!你们!!!放肆!”
这些人都低着头,沉默不语。我知道,他们并没有因为我的生气而感到害怕。
“唉!”我重新坐下,气的不得了。这是我成为秦王的第一天,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
“丞相到!”“丞相到!”“丞相到!”
三个声音,依次由远及近传到我的耳朵里。
好家伙!竟有如此大的权势!我来的时候也不曾有一声通报,这丞相来上朝就有三声通报。我不知道的是,朝堂的正门共有二十七级台阶,每九级台阶有一个平台作为缓冲。而丞相则是每走过九级台阶就会有人通报一次。这样,三次通报过后,他便到了大殿门口。
见丞相来了,朝臣们都向两边散开,为他让出一条道。
我暗暗的紧握双拳。岂有此理!竟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用一双饱含愤怒的双眼打量着他。他此时正值壮年,走起路来无比的威风。和我这个小孩比起来,果然更像一个王。
王?他比我更像王?我被自己心里的这个念头吓到了。
我的眼睛一直跟随着他。跟随着他穿过文武百官,迈上这本该只有我才能踏的九级金阶。
“大王,可以上朝了。”他在我右边的那个座椅上落座,然后向我说。
还不等我做出什么反应,太监便呼了一声:“上朝!”这声“上朝”比之前那一声更加庄严肃穆。
我大吃一惊,拿充满愤怒的眼睛盯着这个大逆不道的太监。他低着头,不敢看我。
“丞相千秋不朽!大秦永世昌盛!大王百代流芳!”朝臣们山呼。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此时心中可谓是五味俱全。
接着,他们便开始上朝了。是的,他们。除了简单的提及先王的祭典和我已经登基之外,他们说的任何事情都与我无关。
……
“好了,退朝!”丞相大手一挥,宣布到。
我坐在座椅上,如坐针毡。我因为他们的无视而愤怒,但更多的是羞愧。我意识到我不过是一个傀儡,所以我感到羞愧。我此时只想快点成年,这样,我就有资格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了。
丞相站了起来,用极其不满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并且还发出了一声阴森的冷笑。
他走后,我才敢重重的哼了一声。我为此瞧不起自己,瞧不起这个明明深感愤怒,却只能吞声忍气的懦弱的王。
“他到底是谁?在秦国有着怎样的地位?”
我问那个太监。或许是因为之前惹我生气,怕我治他的罪。他此时对我十分的小心。
“大王,他是吕不韦。先王登基时曾向他许诺了与王权同等威严的摄政之权。”
他是吕不韦!他便是爹口中的吕不韦?!
我的耳畔又响起了爹的遗言。
……
“政儿,你认他做爹,你就能活下去,并且继承王位。”
……
爹这话的意思是,我的王位是他给的,日后我得仰着他的鼻息过日子?这算是什么事!
我是绝对不会认他做我的爹的!绝对不会。我可以不当王,因为这天下毕竟还是周天子的天下,秦国的王位只能是赢家的王位。他吕不韦可以在秦国兴风作浪,没人管的了他。可一旦他做出什么不高于诸侯国层次的事——比如说篡位为王,那么周天子就一定会制裁于他。
可我似乎还是小看他了。
他不声不响的将我禁足了。不止是我,宫中的太监、侍女们也被关在了这里。更过分的是,他断了我们三天的食。宫里的人都饿的不行(包括我)。三天不吃饭其实影响并不是多大。可这宫中之人都锦衣玉食惯了。别说三天,就连一顿都饿不得!
这天我还躺在床上——并不是时辰还早,而是因为我起床也无事可做。宫里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对他们来说是这样的,可对我来说这是个天大的坏消息——吕不韦来了!
“政儿,你还好吗?”他对着床上的我说。
政儿?谁允许他这样叫我了?他这假惺惺的语气让我感到恶心。
我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叫我“政儿”好像是一种暗示。暗示我叫他爹。
我是极其不愿叫他的爹的。可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件事能被我主宰的——被爹娘遗弃、乳娘的离开,甚至是继承王位。这些都是我无能为力的。
如果今天我不叫他爹,他会再饿我们多久呢?我不知道。
“爹,政儿过的很好。”我这样回答。
然后他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像是在笑我,也像是单纯的得意的笑。
我隐藏在被子里的双手紧紧的攥了起来。
这一刻,我无比的恨我自己。什么为了不牵连到宫中之人,什么现在隐忍一时,将来在和他算账……这些使我说出这句话的理由,都成了证明我的懦弱的有利证据。我想对着他大骂,想对着他那张得意的脸,狠狠的打上一拳……可我做不到,我连哭都做不到!
我现在是多么的伤心的啊!以前还尚有乳娘来安慰我,可现在呢?我才十三岁,难道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吗?
忍吧,继续忍下去吧。即使这是懦弱的表现,可是我都已经走了第一步,我还能回头吗?我只能这样懦弱下去——虽然我并不甘于懦弱。
吕不韦,我恨你!是你让我变的这么懦弱。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付出十倍!百倍!千倍!乃至你永远也无法承受的代价!
而现在嘛……我还得懦弱下去。我虽然瞧不起懦弱,可是现在唯有它能保护我。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懦弱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