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耳边传来一阵阵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梅日根哈拉十分享受的闭上了眼睛。他十岁开始就跟着父亲在呼玛尔山下的额儿吉牙城里打铁铸剑,从一开始的小作坊到如今成长为额儿吉牙城里最大的兵器坊,每次想到这里,梅日根哈拉就感到阵阵的骄傲。
在外人看来,他只是一个兵器坊的坊主,实际上,他却是一个叫金刚寺的佛宗门派的外围势力。
说起金刚寺,人界的修士又称它为打铁寺,因为这个宗门的收徒方式相当的与众不同。别的宗门收徒,不是看灵根灵体,就是看根骨悟性,而这个宗门收徒,首先看得,居然是你会不会打铁炼器,而他整个宗门的修行,也都是围绕着打铁炼器而展开的。
外门弟子炼兵器,入门弟子炼人宝,内门弟子炼灵宝,长老跟方丈炼法宝,这是修真界对金刚寺的看法。虽然他们没有能力炼制法则道器,但法则道器是什么东西,那可是连上古都没有几件的传说之器,所以说,金刚寺能炼制法宝,简直就可以算是逆天的存在了。要知道,一个修士或门派要是比别人多几件法宝,与人斗法的时候,是可以当做底牌来使用的,搞不好就是身死道消的结果。
而金刚寺作为人界唯一一个能够炼制出法宝的门派,虽然产量极其稀少,百年下来都不一定见得能炼制出一具法宝,但修士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而法宝这种东西在修真界一向是属于稀缺资源,从上古至今都是严重的供需失衡,所以说,只要到了一定境界的修士,都会千方百计的为自己搞一件法宝,不管称手不称手,有就是王道。
只不过金刚寺这帮秃驴帮人炼器的要价一向过高,往往一刀下去,就会让那些有求于他们的苦主没了大半条命,只不过这是垄断行业,整个人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没办法,只有任他们宰割了。所以每次有修士提到金刚寺,都会恨得牙齿痒痒,恨不得把他们生吞活剥了才能消却心头之恨。
但是,金刚寺的和尚们自知众怒难犯,且此宗门的和尚心性平和,从不惹是生非,整日就知道打铁炼器,也就没造成多少天怒人怨的事,顶多被那些被他们敲诈的苦主们背后骂几句吸血和尚,死要钱的贼秃泄泄愤罢了。
今日是每三年一次的金刚寺开门收徒之日,梅日根哈拉的兵器坊里聚集了众多想要拜入金刚寺的人员,等待着通过兵器坊的考试,好拜入金刚寺,鱼跃龙门,一举出人头地。
虽说金刚寺在人界多有外门兵器坊,但每一个金刚寺的外围兵器坊考点出的考题都一样的——从烧火到打铁,再到浇筑成形没有一丝区别。同时,由于每一个人的底子不一样,有的是铁匠世家出身,有的却从来都没有炼过器具,为了保证公平性,金刚寺会在考试的时候在每一个考点派驻一名弟子,根据考生的不同情况来设置考题,以便最大限度的发掘他们的潜力,从中找出最优秀的弟子来传承佛法。
释因果因为以前从来没有打过铁,经过金刚寺的弟子辨认,确定他在打铁炼器方面确实是菜鸟一枚,便被分到白组,也是人数最多的一组,等待考试的到来。
白组的考官是金刚寺的一个外门弟子,话不多,先是对所有人行了一个佛礼,再宣了一声佛号,二话不说,便拿起锤子,对着铁砧上的铁条一顿猛砸。由于他面对的是一群从来没有打过铁的菜鸟,所以并不追求效率,而是将每一个过程都力求展示得清清楚楚,好让这些菜鸟们看清楚打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等到他们考试的时候就不会乱打一气了。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一个铁块就被这名弟子打了出来,放入水里淬火之后,便将这个铁块放到高台之上,也不说话,盘腿闭目,静静的打起坐来。
梅日根哈拉先是向那位弟子拜了一拜,然后吩咐手下道“开始吧。”
于是,兵器坊的演武场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叮叮当当的打铁之声。
释因果拿到铁锤之后,并没有直接抡锤就打,而是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个弟子的动作,然后又拿起锤子,找到一个自己最舒服的打铁姿势,方才开始加入打铁大军。
先是挥了一锤,感受了一下打在铁条上的力度跟铁条反馈回来的感觉,然后再挥一锤,再感觉一下。
叮,叮,叮!
一阵沉稳有序的声音从众多吵杂的声音中脱颖而出,梅日根哈拉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光头,穿着牧民衣服的少年正在认真的敲打着铁条。他呼吸沉稳,每一次敲打的间隔都跟上一次一样,而随着他不断的敲打,一种安静,执着的力量从他的体内散发出来。
在释因果气势的带动下,周围的人也慢慢的被他的气势所感染,打击的节奏开始变得缓慢而执着起来。
“顿悟本心”!
梅日根哈拉脑中顿时闪出一个词,刚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肩膀被一只手按了下来,转过头去一看,原来是金刚寺派驻下来监考的弟子按住了他。
那弟子先是用眼神制止了他的话语,然后又摇了摇头,指了指正陷入顿悟的释因果,表示了让他们继续打铁的意思后,又盘腿坐在梅日根哈拉身边,仔细打量起释因果来。
看到老板跟上宗派来人都不动,梅日根哈拉的副手急忙挥了挥手,示意下面的伙计不用理会,考核继续。
这场考试从中午开始,一直比到日落,当金色的夕阳洒落在大草原上的时候,最后一个人终于敲完了,紧接着,兵器坊的伙计们就将所有人的作品贴上名字,然后统一放到梅日根哈拉跟金刚寺弟子面前的木台上,等待他二人的评判。
梅日根哈拉先是看了一眼释因果所打的铁块,而后又看了看其他人所打的铁块。由于先前金刚寺的弟子示范的时候所打的铁块是标准的正方形,所以在场的所有考生打的铁块也都是正方形,或者趋于正方形,而唯有释因果所打的铁块是一个标准的梯字形。
梅日根哈拉转头看着金刚寺的弟子,见他没什么反应,又将头转了回来,迅速从众多铁块中找出他认为有天分的弟子的作品,其他的,就让伙计先抬了下去。
金刚寺的弟子先是看着释因果所打的铁块,然后又看了看铁块上贴着的名字,问道“你叫释因果,是哪里人氏?”
“回禀大师,贫僧俗家名叫文印,乃东海州泰华国文家弟子。先前在边军当一伍长,因得罪了边军统领之子,被他陷害,在边境巡逻时被敌人追杀于泰华国与草原的边境上。本来弟子以为自己必死,没想到被云游到此处的上师所救。弟子原本想拜他为师,但是他却说他与弟子没有师徒的缘分,只是教我了一段经文,照顾了弟子半个月后就飘然而去,并没有告诉弟子他的法号跟来历。弟子由于感激上师的救命之恩,并且仰慕佛法的广大与精深,遂然决定皈依我佛,做一名苦行僧人,于是就自己给自己起了这么一个佛家名字,表示我与前程往事一刀两断,了却其中因果。”
这段话是释因果经过反复考虑之后才说的,因为任何一个宗门在收徒弟的时候,都会把徒弟的来历弄得清清楚楚,以防止奸细混入其中。当然,宗门在真正穿法之时,也会让弟子走一遍问心路,以从根本上保证自家弟子跟自己宗门是一条心,关键时刻不会背叛宗门。
释因果转世到此界,除了师父什么的是乱编以外,其他的都是真的,也不怕金刚寺去验证。至于他真正的师父,怕说出来把金刚寺的方丈吓得直接叫他佛祖菩萨,所以干脆就杜撰这么个云游僧人,任何问题都推到他的身上,反正天下云游的僧人多得是,有些还是此界大能的化身,所以即使查起来,也了无对证。而他是外界转世到此界之事,既然长生天都答应为他担保了,那么此界的大能们也就不会再找他麻烦,所以他才敢公然来此参加金刚寺的宗门大考。
“嗯”金刚寺弟子点点头,关于释因果的身份自会有人去查明,况且他看得出来,释因果身上没有任何法力,顿时对他的话就信了七八分。
“那我来问你,为什么其他人打的铁块都是正方形,而你打的却是梯字形呢?”
“因为是它告诉我要这么打的。”
“它?”
“对,就是它。”释因果用手指着他所打出的铁块,点头说道。
哦?金刚寺的弟子眉头一皱,将那铁块拿在手中仔细观看,然后又在空中抛了几下,对释因果说道“恩,这块生铁里含有一丝的金乌矿,这种矿比普通铁矿要重得许多,打造时需将铁块做成梯形方能将其放于底端,以防止矿石外露失去灵气,平白浪费材料。你做得不错。”他点点头,又继续问道“你刚才说,是它让你这么打的,你以前打过铁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呢?”
释因果想了想,说道“回禀大师,贫僧以前的确没有打过铁,今天是第一次。至于为什么有这种感觉,贫僧觉得,应该是归功于先贤的教导吧。贫僧幼年是跟母亲一起生活,母亲闲暇之余,也会教贫僧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同时还让贫僧学习了一些先贤的书籍,贫僧就是从这里面得到的感悟。”
“贫僧认为,一个人有多少天分,跟他能做出什么样的作品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联。天分贫僧还是有的,贫僧从小就有能耐得住性子的天分。”
“而一个人活在世间,没有人能够孤独的活着,无论任何人,都会做点东西或者做点事情出来,而我们之所以有作品,就是为了沟通。透过作品去告诉人家你心里的想法,眼中世界的样子,你所在意的,所珍惜的人和事,所以我认为,作品,其实就是我们自己。”
“人,有情怀,有信念,有态度,所以当我们面对任何一件事情的时候,没有什么理所当然的能做与不能做,只要做好了人,那么我们就可以在所有的未知与变数之中找到自己,从而做到最好。因此,我认为,这次考核与其说是看我们怎么打铁,不如说是看我们怎么做人做事,因为在所有的事情面前,最珍贵的,最不能代替的,只有一个‘人’字。只有人做好了,事情才能办得完美。”
说到这里,释因果闭上眼睛,先是朝着摆放铁块的桌子拜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不管外面的世界再吵杂,匠人的内心绝对是,也必须是安静的,安定的。当我们面对大自然馈赠的素材时,只有我们先成就它,它才会反过来成就我们。不管做任何事情,专注的做点东西,至少,对得起光阴岁月,至于其他的,就留给时间去说吧!”
释因果说完,双手合十,静静的等待着金刚寺的弟子跟梅日根哈拉的评判。
全场顿时无声,只有草原的风,淡淡的吹动着释因果衣服的下摆,同时,在四周翻滚的草浪发出阵阵草香,让人不由迷醉在这大草原的落日之中。
隔了好一会,那名金刚寺的弟子才对释因果说“阿弥陀佛,这位师弟,你且在此多住几天,等到所有大比结束之后,就跟我回寺吧。”
“谢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