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四九九二年六月初四,陵中。
临渊对陵中书院并不熟悉,尽管他的学籍就在那里。
但是,陵中书院最为杰出的那些学子,总是有所耳闻的,就如下方的胜武和北泽。
胜武,陵中书院天级生,止戈系排名第三,不仅实力过人,而且心思聪颖,只是,似乎他本人更愿意别人将他当做一名纯粹的莽夫,因此常有出人意料的刻意之举;北泽,陵中书院天级生,战将系排名第四,智谋过人,貌似对小规模战阵交锋以及高端战力的运用颇有想法。
两人都是来自陵中最有实力的顶尖世家,尤其有趣的是,两人背后的家族从某种意义上说来并不在陵中的辖制之下。
百年之前,苍龙巨变,天下九道分崩离析,七十二州纷纷自立,兵戈不止。
西南川云道三方节度争斗不休,陵中虽然富庶,却只得一州之地,欲要相争,有心无力,想要置身事外,却身不由己。
直至十年前,陵中诸多世家终究不甘沉寂,借助南方朱雀道各节度对西南局势的担忧获得支持,联动邻近十郡自立。
川云道三方节度相斗正酣,无暇他顾,陵中及十郡成功脱离西南乱局。
只是,陵中内部风波骤起,没能及时将十郡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以致于今日陵中与十郡相互依存,却又貌合神离。
胜武与北泽,以及楼下的数名陵中学子大都是来自十郡。
夏轻羽家族所在的白鹤郡也是十郡之一。
只是,注意到其中一张似曾熟悉的面孔,临渊眉头微凝。
为何他会与十郡的人搅在一起?
“临渊可是遇见了往日故旧?”苏曦清灵的嗓音响起,如沐春风。
“算是吧,曾经两江陵的旧识。”
“他乡遇故知,可算是有缘。”
“的确……只是,不是什么善缘。”临渊眼眸微眯,凌厉如一抹狭长的刀锋。
“……”
不多时,来自十郡的数名陵中学子便已踏上茶楼二层。
“刚刚谁踢的门?”临渊眼皮微抬,出声询问。
“是我。”两道回应同时响起。
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说话的是胜武和一名跟在北泽身后的少年。
少年紧随北泽身后,恭敬而立,并不张扬,相反,胜武一直想让人认为他只是一名纯粹的莽夫,若有什么出格举动来刻意表明自己的愚蠢,并不让人意外……毕竟,此类的事已不是一次两次。
所以,踢门之举应该是来自胜武。
于是,临渊微微一笑,缓缓走到胜武和少年之前,抬手一巴掌直接抽在少年脸上。
“江离,好久不见。”
“江少此举何意?在下可有冒犯之处?”少年被抽了一耳光,并不着恼,嘴角噙笑,俨然修养极佳的谦谦君子。
“有,踢门很吵。”临渊反手又是一巴掌抽在名为江离的少年脸上。
如果有人抽你的左脸,你就把右脸也伸给他。江离似乎是这句名言的坚定拥护者。
“如此,确是江离冒犯了,江少可要再抽一巴掌解解气?”江离拳头捏紧,然后迅速松开,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容。
“如你所愿。”临渊轻轻抬手,江离脚步微微后撤,然而,片刻之后,巴掌还是精准地落在了江离脸上。
“江临渊!”江离一声低吼,咬牙切齿。
“怎么,忍不了了?没有那般气量,何必装模作样。”临渊面容微谑。
“你为何一直找我麻烦?”
“这是为你好。看在身为同族的份上,稍稍提点你一下。”
“神气什么,你不过就是个废人!”江离扬剑出鞘,森寒剑锋以迅雷之势直接砍向临渊。
临渊横起鹰扬剑,在江离的剑刃砍在鹰扬剑身的瞬息轻轻抬手,江离的剑刃便沿着鹰扬光滑的剑身划开。接着,临渊手握剑柄,让鹰扬剑锋紧贴着江离的剑刃旋绕游走,卸去剑上的力道,同时手腕一抖,鹰扬剑身微微弯曲,然后迅疾地拍在江离的剑刃之上。
剑身相击,发出一阵颤鸣,剧烈的颤动沿着剑身导至剑柄,酥麻的感觉让江离动作微微一滞。
临渊趁势而进,抬剑刺向江离,江离身形微转,精准地避过刺来的剑尖,鹰扬剑身横起的锋刃却轻易地划过江离的脖颈,在那里留下一道细长的伤口,一滴殷红的鲜血自伤口缓缓而下。
“有勇气还手,看来的确是长进不少。只是,身手还是那么废。”
“不可能,你这个废物!”江离轻抚脖颈,看着指尖的殷红,不敢置信。
“退下。”北泽斥退江离。
江离咬牙,恨恨地道,“江少的指教,江离记下了。”
“终究只是个奴才。”
“休要出口伤人!”
“出口伤人?江家虽然不济,但总算是半个世家,你身为江家人,虽然是旁系,却欺侮同族,投靠外敌,出卖家族利益,甘愿给别人当狗,叫你一声奴才有何不妥?”
“我们前来邀请诸位参加两日后举行的书院交流活动,你们却对我陵中书院的学子百般折辱,”北泽冷冷地看向临渊。“莫非,这便是天策书院的待客之道?”
“陵中书院的学子?我也是啊。”临渊眉头微挑。
“噗嗤——”苏曦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北泽站在原地进退不得。
自己的随从被人打了,若是不出面找回场子,如何说得过去,可要是真的出手,明明是来示威的,却在天策书院跟自己的同窗打起来,徒惹人笑话。
就在北泽犹豫不决之际,一名少女越众而出,眉目与夏轻羽隐隐有几分相似。
“堂姐,倒真是巧啊。”
临渊目光微闪,知趣地退回茶室门前。夏家的女人,还是交给夏轻羽自己处理吧。
“夏海棠!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下月初二,堂姐与默少完婚,家里与秦家已经商议妥定,让我来知会堂姐一声。此外,默少让我告知堂姐,他不希望你继续任性下去。”
“秦默的话为何是由你来转达?莫非他纵欲过度,终究落了个半身不遂?还是他已经许了你做他的小妾?”
“堂姐作为默少的未婚妻,如此言语只会惹人笑话。何况,我可没有堂姐这般的花容月貌,让默少见过之后便念念不忘。”
“海棠何必气馁,虽然你生得尖嘴猴腮,鼻歪眼斜,但总算还看得过去,城中青衣巷想必还是有你一席之地的。”夏轻羽明艳的脸庞嘴角轻扬。
尖嘴猴腮,鼻歪眼斜?
看着夏海棠那张分明端庄的脸蛋,就算心知只是夏轻羽的戏谑之言,临渊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抬眼看去,天策书院的诸人也都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尤其赵玄,想笑又不敢,似是忍得极为辛苦。
夏海棠气极。
尖嘴猴腮,鼻歪眼斜之类的言语她不在乎,只要不是眼瞎都能看得清楚,但是青衣巷……
陵中城内两大风月之地,西城柳下巷以及南城青衣巷。柳下巷接待世家权贵,文官,武勋,商贾以及风流才子,虽是声色之地,但总算还有几分雅趣。可青衣巷是什么地方,那里出入的都是些贩夫走卒,地痞流氓,甚至还有乞丐,里面全是毫不遮掩,令人恶心的皮肉生意,肮脏,污秽,已经是夏海棠能想到的最隐晦的形容词……
“青衣巷这等污秽之地,竟然毫无顾忌地挂在嘴边……你是夏家的长女,更是秦家的少夫人,说话注意着些,不要失了身份,更不要被那些一无是处的所谓少年俊杰迷了眼。”夏海棠眸光冷冷地扫了楚歌等人一眼。
楚歌一脸淡然,无动于衷;李容笑笑,不作回应;赵玄双眼微阖,目光湛然;范修依旧一脸的纯良无害,只是目光泛冷;至于杜小白,眼中只有身旁的彩衣少女。
“这个女人太过分了。”彩衣少女忿忿不平。
嫌弃楚歌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捎带着小白?
杜小白尴尬地笑笑,伸手挠头。
“德性。”彩衣少女恨铁不成钢,横了杜小白一眼。
“秦家的事你这么上心,难道还想着嫁进秦家当少夫人?只是可惜,当初秦默没看上你,而如今,听说陵中书院的女子都不太检点,有些所谓的名门贵女经历的男人较青衣巷最下贱的娼妓还多一些。你确定,秦默会吃别人的剩饭?”
“夏轻羽!”夏海棠纤长的手指指着夏轻羽,指节发白,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美丽的双目却忽地映出一名端着茶具,自走廊经过,衣着朴素的素净女子,嘴角不由掠过一抹冷笑。“若说不知廉耻,还有能比得过你们天策书院的吗?先是不知羞耻地勾引别人未婚夫,怀了野种就妄想着嫁入世家,被抛弃之后不依不挠地跑到陵中书院又哭又闹,搅得满城风雨,最后竟还有脸在天策书院招摇。”
素净女子闻言,如遭雷击,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脸色惨白,净水无波的美眸一片灰暗。
“夏海棠,你我之事何必伤及他人!”
然而,夏轻羽话音未落,身旁一道身影便已疾掠而出,以惊雷之势袭向夏海棠,雪银拳套杀气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