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洛城都市报社办公楼五号会议室依然灯火通明，在家的编委都到齐了。
子弹发行公司的几位主要负责人也意外地出现在会议室。尽管子弹发行公司是隶属于报社的子公司，却并不在一处办公，日常业务一向都是独立运营的。除了报社一把手兼任发行公司董事长外，平时很少跟其他领导打交道，更别说像眼前这样整齐地坐在一起开会了。
“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发放发行员的工资奖金了，投递分公司已经走了四个优秀的分站长，零售分公司这边情况更糟糕，几乎走了一半，还在的差不多都在别的发行公司任着职务，只是利用我们的站址和发行渠道。要想马儿跑，却又不给马儿吃草。集团再不‘输血’，天一亮，这摊子还在不在很难说……”《洛城都市报》常务副总编方正，语气中透露着一股浓浓的焦急，但他盯着一把手陶立的眼神，却闪烁着奚落，矮胖的身体不安分地在座位上挪来挪去，屁股下像长了根刺似的。
“劳动局已经通知我们好几次了，关于给发行员上保险的事情，最近投诉的人越来越多，这样下去，他们也很为难。杨局长昨天在电话里讲，我们再不及时采取妥善的补救措施，他们就只能严格照章办事了……”子弹发行公司常务副总钱奏，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瞄着方正。此人系子弹发行公司合作方市总商会派驻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主要负责发行公司的人事和运输车队，这是油水最肥的两个部门。一向只管闷声捞好处、开会从不发言的他，今天也破例在会上放话了。
“城管最近查得特别严，两会即将召开，零售份额少得可怜，退报率超过了80%……作为合资方的总商会，这些年一直没有再投入过一分钱，同他们的领导谈了无数次，至今没有任何结果。态度很坚决：要注资，一分钱不给；要撤资，死活不肯……”子弹发行公司零售分公司副总经理贺山发言了，他是代替总经理草来风出席会议的，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钱奏，突然刹住了话头。
“马上就要开始大征订了，订户续订率太低，普遍认为咱们报纸的质量太差，水分太重，明明三百字就能说清楚的新闻，却用了整整半个版的篇幅，而一些真正让他们感兴趣的重大新闻，却很少见到踪影……”钱奏说到这里，再次用眼神瞟了一眼还在位置上挪来挪去的方正。
“我想报纸质量的好坏还轮不到发行员来评判吧？他们平时认真看过报纸吗？有几人知道什么是好新闻？”方正突然在座位上安定了下来，嗓门提高了八度，直视着钱奏问道。批评报纸的质量不好，不就等于打他这个常务副总的脸吗？加上他一向看不起发行人员，始终觉得报社里编辑记者才高人一等。
“不管他们看不看报纸，所有的《洛城都市报》都得靠他们一份一份地推销出去，难道他们没有发言权吗？现在他们罢工不干了，你能找人把报纸铺上去？”钱奏今天一反常态，居然公然顶撞方正。
方正还想继续回敬几句，陶立故意咳嗽了两声，轻声说道：“今天我们先不讨论报纸质量的问题，还是先议议眼前的事情该如何解决吧。发行系统一旦瘫痪，印出来的报纸也就成了一堆废纸……”
方正看陶立发话了，不好继续纠缠，低头冲身旁的东茜嘀咕了一句：“什么东西！一个卖报纸的，狗屁不懂还谈报纸质量。”
东茜听完挤了个勉强的笑。作为分管采编的副总之一，她是有义务站在方正一边的，更何况两人向来是一条线上的。
其他的人看采编和发行的两位常务副总针锋相对，也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会议室的气氛更沉闷了……整个五号会议室，只有两个人自始至终几乎没有参与讨论和发言，只是默默地做笔记，一个是分管采编业务的副总编之一的冷丰，一个是总编辑陶立，这两人都是刚刚到洛城都市报社上任不久。陶立唯一的出声，就是阻止方正和钱奏的争论。
陶立虽然没有发言，但心里却是苦到了极点，放着好好的集团中层干部不当，偏偏跑到这里来收拾烂摊子。起初集团领导找他谈话，让他出面收拾《洛城都市报》的烂摊子时，不少同事还很羡慕他，毕竟《洛城都市报》是本地第一张都市早报，能做一把手谁不想？
陶立原本已经预料到事情会很麻烦，来之前也听说过不少事情，但一看今天会议的架势，事情远比自己当初预料的还要糟糕。
从讨论的焦点来看，主要是关于发行公司日前发生的发行员罢工事件，以及一系列连锁反应，问题还真不少。如果再不及时处理，《洛城都市报》的发行系统随时都面临着瘫痪的风险。
同一时间，二十余辆子弹发行公司的运报车正从东青印刷厂的大门内一字排开，陆续驶出，呈放射状快速地消失于洛城黎明前的夜色中。其中有六辆送报车并没有像其他车辆那样按各自的行驶线路分开，而是始终连在一起，朝同一个方向开去……一个半小时后，在东顺路孙河段路旁的一家废品收购站门前，整齐排列着六辆厢式货车，一群人正忙碌着从货车上往下扔成捆的东西，仔细一看，全是当天的《洛城都市报》，车身上用黄色油漆醒目地喷涂着“《洛城都市报》发行车，征订电话××××××××”几个大字，一看车牌，正是刚刚从东青印刷厂驶出来，朝同一方向开去的那六辆发行送报车。
不一会儿，六辆车上成捆的报纸就被下到了废品回收站的仓库中，其中的五辆车调头重新驶上东顺路，先行离去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留下的那辆发行车上跳了下来，那不是投递分公司草地站的张花吗？只见她热情地同回收站老板握手打了打招呼，随后快速地从他的手上接过一扎零碎的钞票，转身爬上驾驶室，朝身旁的司机一声吩咐，发行车很快就消失于车流渐多的东顺路上……不远处，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下，一辆白色的金杯车内，身为洛城都市报社子弹发行公司监察部主任的彩云，美丽的脸上闪过一抹痛心的神色，旋即变成一种无可奈何。她摸了摸手上的数码相机，一声长叹后，白色的金杯车悄然消失于黎明前的黛青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