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分钟前，距离黎歌客栈几百米远的小平房内，异常静谧。
阿福跪坐在地，托着李阿鸡的脑袋的手被鲜血染成暗红色，他嘴巴微张，呆呆地看着同伴脖颈处如细线般的伤口。
方才李阿鸡被人割喉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阿福当时只觉得眼一花，一个黑影掠过，李阿鸡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喉咙瞬间开了个大口子，气管血管轻易被割开，从正面脖颈深至背后脊椎，仿佛再用上几分力气，脖子便会被直接斩断，鲜血从中汩汩冒出，地面浸湿了一片。
阿福在那一瞬间差点吓晕过去。
幸亏老大去追杀人凶手前一巴掌扇醒他，让他扶着李阿鸡的头，让他打120。
可是，这有用吗？
看着有气出没气进的李阿鸡，阿福手指突然微微向下倾斜，李阿鸡的脖颈上便随着阿福的手指向下滑，伤口如鳄鱼的血盆大口般张开，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阿福掌心中原本有些凝结的血再一次被新鲜血液覆盖，那粘稠的触感令他心中充满恐惧。
他怔怔然看着，指尖轻轻搅揉着粘稠液体，不让它再次干涸。
天哪！心底莫名涌起的快感是怎么回事？那种随意操纵他人生命的感觉，美好得让人心醉！
阿福嘴角牵出一抹病态的笑。
李阿鸡似乎有所感应般，忽然睁开眼睛，盯着阿福，或者说是透过阿福在盯着另外的人。阿福被他忽然诈尸吓了一跳，身体僵直，嘴角微扬的笑意也僵住了。
李阿鸡那苍白的嘴唇蠕动几下，压根说不出话来，只有轻微的气体徐徐喷出。
阿福凑到李阿鸡嘴边，侧着耳朵仔细倾听。
“福……浮甲？”阿福不确定地问。
李阿鸡不能摇头，此刻疼痛于他来说算不上什么，那种生命力量逐渐流失的感觉，才是他所惧怕的，似乎下一秒他便会彻底离开。
他闭眼，又睁开，表示阿福错了。李阿鸡继续重复呵气。
“夫家？”
“……”李阿鸡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阿福，胸口鼓动的幅度越来越小。
“二哥！二哥！”阿福见李阿鸡瞪直了眼珠子，胸膛也不再起伏，心中大乱，顾不得托着对方的头，一手抓住李阿鸡的肩膀便使劲儿摇晃。
‘滴。’轻微的计时声响起。
巨大得仿佛能撕裂时空的能量从李阿鸡后背迸发出来，阿福只觉得眼睛刺疼，便再也没了知觉。
诡异的是，他脑海中最后闪现的画面却是在商场的安全通道里，与他擦肩而过的活力女孩。
火光滔天，汹涌澎湃的热浪席卷了整个平房，甚至波及到邻里，隔壁小平房的墙壁如龟壳般裂开。
活动于四周的人们尖叫着，奔跑着，逃生的本能促使他们迅速离开爆炸地，跑到相比起小巷子算得上是安全的大街上。
距离小平房仅一百多米的林倩华顿住脚步，脚掌隔着防滑胶鞋底依旧能清晰感受着地面的震动，她眺望远处火势遮天的爆炸地点，举起左手看了看戴着的腕表。
腕表已被倩华调至雷达模式。
代表阿福的小红点已经消失，代表小马尾阮五的小红点却逐渐向倩华这边靠近。
在分别与阿福、小马尾打照面时，她便偷偷在他们身上放了林家特制的遥感接收器，它可以用电脑远程启动，这就避免了提前被仪器搜出来的可能。只要等时机成熟，操控电脑输入代码，远程开启窃听监控器，便可以轻而易举掌握对方的第一手资料。
而窃听器上边装有微型炸弹，学名C4塑胶炸药，也叫口香糖炸弹，特点是轻巧隐密。林家研究C4塑胶炸药多年，今年二月初才成功研制出可遥控的新型口香糖炸药。据装备部的报告显示，这个炸弹杀伤力大，波及面积却很小，爆炸范围只有10cm，威力不足以致死，一般只能使人轻伤或重伤。
所以，引发这么大规模爆炸的，绝对不是倩华的微型炸弹。
下手的，另有其人。
特别是她蓝牙耳机传来的计时器清晰尖锐的声音与林家装备的爆炸提示音是很不相似。
现场至少有两个炸弹，并且另一个炸弹的威力强度十分大。
倩华稍作思考，转身走入一家服装店，她慢步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假装看橱窗模特身上的衣服，眼角余光密切注意着街道的情况。
象征着阮五的小红点正沿着三街移动，倩华一边看手表，一边注意从三街出来的人。一个黑衣男子从街角跑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瞬间没了影。她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定这个正在快速跑步的男人就是李阿鸡口中的上家。
果不其然，继黑衣男子后紧追而来的正是小马尾阮五。
“单单看他的身法，很难认出是哪一方的人。不过……照阿福的话说，‘浮甲’，‘夫家’，音译都是傅家，他有可能是傅家那边的人。”倩华心道，“就刚刚发生的情况来看，他好像对三人组里面的李阿鸡下毒手了，为了守住秘密这样做很正常。但身手算得上了得的他却在躲避渣阮五，这……目的是诱敌深入？或者是拉拢？阮五虽然蠢，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为了不落得李阿鸡的下场，他不可能投靠他们。黑衣男处心积虑想要做的事情，估计要栽在小马尾手里了。”
注意到有店员靠近，林倩华视线回到衣服上，指着橱窗模特身上穿着的连衣裙，回头冲店员说道:“这件衣服包起来。”
店员眉开眼笑，连忙应声，她记得那衣服可是要一千三的，今天的提成有五十块了。
倩华继续看别的衣服，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们这附近有没有洗手间？”
“小姐，本店有洗手间哦。”店员笑眯眯道，不愿林倩华这个大水鱼离开。
倩华耸耸肩，直接说:“我要去蹲坑，怕熏着你们，万一赶跑你们的客人就不好了。”
“……蹲坑？”店员不确定地重复一遍，“呵呵……呵呵呵……”她尴尬地笑着，不知该如何回复。
见店员支支吾吾不说话，倩华明白对方不愿她上店里的厕所，那可真是正合她意。倩华继续发问:“哪里有公共厕所？”
店员抱着倩华指定包下的衣服，给倩华指了个方向，“沿着大街走差不多五十米，那里有一个相对干净的公共厕所。”她一边说一边她苦着小脸，像受气的小媳妇般，生怕对方不回来。
“谢谢。下午六点帮我把衣服送到黎歌客栈，还有这条短裤，这条纱巾，那半身长裙也包了吧，这双白色小皮鞋要37码的，衣服都要M码，半身长裙要L码，可以吧？”店员点头，林倩华继续道:“记得带上机，我没有现金，只能刷卡。对了，我买了那么多东西，送包纸巾呗，我忘记带了，不然一会儿没法嗯嗯。”
“哦哦，给你，慢走。”店员对于林倩华的行为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又十分心满意足。管她呢，总之能卖出东西有提成就好，这位客人可是一口气买了近五千块钱啊。
倩华走出服装店，嘴角的笑意随之落下。她扮演孔子律的话语神态似乎挺成功，如果把地点换成小吃店再把外貌变成她的话……
林倩华摇摇脑袋，仿佛要把脑海里关于子律的东西给甩出去，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她抬起手臂，盯着上边移动的小红点。一番深思熟虑后，她毅然关掉窃听器，暂时不管小马尾。现在把窃听器开着，或许会被敌方的仪器检测出来，如果过一段时间再开，或许会知道傅家的大本营地址呢。
这么一想，倩华去厕所换了一身大妈装，又幻化成一个大妈模样，这才走出公共厕所，向‘被绑架’的孔子律的方向走去。
平安街7号楼的一间民租房内。
“大叔，拜托拜托了，我还想吃一个鸡肉卷。”孔子律双手合十，冲着坐在对面的大叔眨巴着大眼，卖萌，“你们再给我一根鸡肉卷，我保证安安静静听讲，不插一句话。”
十分钟前，她在大马路上给林倩华打电话，还没吱几声就被一块充满刺鼻味道的毛巾给捂住嘴巴，瞬间晕了过去。等她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这间屋子的平板床上。
桌子前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大叔叔，普通的民工服，邋遢的胡子和头发，一双沧桑的眼睛死死盯着子律。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大门紧闭，一个糟大叔坐在桌子前如狼似虎。天知道子律当时多想尖叫，只是药效没过，她张着大嘴也喊不出声音。
“丫头，先吃东西吧，食物里有解药。”大叔见她醒了，把桌子前的食物袋推到孔子律那边。
于是，孔子律就真的毫不犹豫拎起袋子，打开，拿起汉堡包便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大叔惊讶地看着她，仿佛没料到她会那么听话。难道她不害怕下毒或者是别的吗。
他哪里知道当时孔子律心底只有一句话:只要不劫色，我啥都接受。
门外的槡萍得知孔子律已经在乖乖吃东西，她进来与大叔交换，换大叔在外边守着，她要与孔子律好好‘谈谈’。
槡萍一身简单职业打扮，长发一丝不苟梳到脑后，扎了个花苞，脸上是得体的妆容，乍一看就是一个普通的小白领。
槡萍坐下，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孔子律压根就没听，她不认为自己跟陌生人有什么好谈的，于是兀自吃得欢快，连鼻子都沾到了番茄酱。槡萍没法，只能再让大叔进来守着子律，自己又出了去。
如是折腾了许久。
“现在你们俩可以畅所欲言啦，我仔细听着呢。”孔子律双手握住鸡肉卷，一口一口，细嚼慢咽。
槡萍皱着眉头，脸色有些难看。
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丫头，真是那个人吗？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完全没有继承那个人的天赋，也不懂密术，她唯一有的不过一个姓。
孔。
“你叫孔子律？”槡萍问。
子律点点头。
“林家娃娃给你讲过多少关于密术的事了？”
子律会意，林家娃娃说的是倩华，她斟酌一番，答道:“一点点。”
“一点点？”槡萍不信。
“一点点。”子律回想了一下，十分肯定地说道。
槡萍与大叔对视一眼，对一知半解的人他们还真不知从何下手。
“大姐，我啥都不知道的，真的。”子律特真诚地看着对方，“鲜花给我说这些事是为了让我提防一下傅家那边的小崽子们，额……您们是哪边的？”意识到不对劲，她止住话题，小心翼翼发问。
丫的，万一对方就是傅家派过来的，她这么一说不就等于找死？
“孔家。”槡萍回道。
子律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结巴着重复槡萍的话:“……孔孔孔、孔家？！”
“如你所见，我是孔家七十二贤人里的槡萍，他是槡逢。”此话一出，槡萍槡逢二人不自觉挺直了腰杆，颇以此为荣。
“七十二贤人是真的存在？那孔丘弟子三千人也是真的咯？”
没想到孔子律的注意力会在人数上，槡萍愣了一下，回道:“夫子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的确是真的。”
“哦。”子律点点头，不甚在意，继续啃鸡肉卷。
“实话说吧，孔子律，在你踏入曲阜那一刻，不，是当你用身份证买了那张火车票时，你的一切行踪就都在我们的监控中了。但孔家的势力早已迁离曲阜，盘踞广东，在山东我们斗不过傅家，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不在第一时间与你联系的原因。
“这一切，要从今年七月份说起，孔家长老忽然勘察出星象在曲阜有异动，他们怀疑将会有人打破僵持多年的四家格局。”槡萍看着子律，缓声道，“那个变数，就是你。”
“我们称之为‘意料之外的人’。”
“我是变数？”孔子律惊得险些抓不紧手里的鸡肉卷，她茫然看着眼前的人，表示接受无能。
“要是你说鲜花是变数，我百分之两百能信，你说我，我还真不信。”孔子律想起同行的还有林倩华，刚升起的心头大石又放了下来，她悠悠然喝了一口奶茶，“我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更何况我只是被大雨堵在了曲阜……”
槡萍匆匆打断她的话，“那你有没有发现，雨仅仅在昨天下了，今天便天晴了呢？这是天意，冥冥之中都有安排，是上天让你留下来的。火车广播说将要在这里滞留三天，你知道的，三天能改变很多事情。”说完，她冲着孔子律意味深长地抿嘴浅笑。
子律挑眉，不置可否。
“跟你瞎扯了那么多，压根就没说到重点，大姐你在逗我吗？我觉得我还是等大花来接我比较可靠。”孔子律说完，把最后一口鸡肉卷吃掉，又端起奶茶一口气喝完，抱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饱嗝。
听到林倩华的名字，槡萍脸上的不安一闪而逝，仿佛林倩华的存在对她来说是一个要挟，她勉强勾唇笑笑，“你知道我们想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