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到高处,寒冰已经化了,吹来的风不再是无情的刺骨之寒,太阳底下终于也有了些不用炭火也会有的暖意。
冬天就要过去了。
虞心窝在能坐下三个人大的摇椅中,裹着洁白的狐裘,瞧着像是睡了,只是这人儿当你以为她睡着时,她又会若无其事地睁开眼睛,看看天、看看周围,看见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地方站着一排大气不敢出的丫鬟,眼睛又闭上了。
真暖和啊,虞心想。
或许是经历过死亡的黑暗,虞心格外地眷念屋外院中温暖的日光,明明温暖得想睡过去,又怕是死前大梦一场,逼着自己醒来,看见这明亮的世界心里也美,美中不足的是摇椅是左铭让人做了送了来的,狐裘也是左铭让人做了送了来的。
按理来说虞心该有点骨气把左铭送的东西全给扔出去,或者是毁了也行,虞心自己也是恨不得这样做,既能让左铭膈应膈应,自己也能痛快个一时半会儿,可是她有什么东西不是左铭送的呢?
衣裳用的布料是南方的贡品、头上的簪子是西边来的贡品、喝的水是皇家特供的龙泉水、吃的米粮也是皇家庄园里产的……只有她这个人……呵,左铭说“你是朕的”,瞧,不用左铭的东西除非连自己都不要了才行,虞心还想趁着自己还活着将左铭从云端之上扯下他从未踏足的泥泞,才不会为了那么点骨气就不要了自己捡回来的命。
虞心窝在这摇椅上晒太阳快两个时辰,午膳也没用饭,就吃了两块点心,再饮了一口茶,就觉得饱了,如果只有郡主府,只有她,她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可是郡主府外还有皇宫,她之外还有左铭,所以虞心再怎么顺心想到这两点,就能恶心得吃不下饭。
御医说得开个方子调理调理,虞心冷笑一声将那位要她调理的御医赶出了郡主府。
没什么理由,只是因为这些御医是左铭派来的,没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惹人厌,换做是以前哪里还有命出郡主府,直接杖毙了事。
到底是死过了一次的人,虞心现在惜命得很,惜自己的,也不会糟蹋别人的,鹊喜那是自己选择的死,她只是没心情救她。
“碰”一声闷响,有几个沉不住气的丫鬟惊呼出了声,还有丫鬟叫了声“白鹭姐!”
虞心那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双眼,好美的一双桃花眼,好亮的一对眼睛。
目光移到那个一头栽在地上的人,那双美丽的眼睛没有丝毫波动,寂冷得像是雪上万年不化的冰雪。
在虞心的记忆里这是两年前就已经死了的人,现在白鹭活着,她也活着,皆大欢喜么?
不,是厌恶。
上一世三年前她原本可以用半岁丹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左铭,却被白鹭给救了,她失去最后的自由,身困深宫,白鹭呢?成了左铭的枕边人,怀了谁都想要的龙种。
左铭说:“如果你听话,也会有孩子,生个女儿,像你也好。”
那时虞心回应左铭地是冷笑,如果她有了他的孩子,只会想送他一尸两命,就算把孩子生了下来,她也会拼尽所有力气掐死那个孩子,那不是爱的结晶,那是孽!她的痛苦不该延续到孩子的身上!
可是她生不了孩子。
前世今生,她虞心,她朝阳郡主,都生不了孩子。
她不能有孩子,左铭凭什么有?
白鹭的孩子怀胎九月,虞心送了白鹭一碗红花,一尸两命。
那天左铭第一次打了虞心耳光,“你故意的!等了那么久,你故意的!”
虞心管他说什么,只想把那个耳光打回去,可是左铭终究是左铭,哪怕情绪失控也不会给她可钻的空子,那一巴掌被左铭截住,借力打力直接将虞心给摔在了地上。
“你好生待在这里吧。”左铭留下了这一句话,留下一个背影,虞心以为他终于对自己耗尽了耐心,将死之日不远,自由不远,熟料左铭只是将她扔在了那座僻静地宫殿中,两年不见。
看着地上昏倒的白鹭,虞心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小腹,平平坦坦。
收回手,虞心开了口,“跪了多久了?”
“回郡主的话,快两个时辰了。”
“还差一个时辰嘛。”虞心冷笑道。
众人惶惶不敢出声,两个时辰前白鹭带着三位御医回了郡主府,郡主就以兴师动众小事大作罚了她跪着,跪不到三个时辰便是死路一条。
这冬日里的石板,哪里是那么好跪的,更何况跪前还让打了二十板子。
都知道,白鹭今日怕是活不成了,却不知道向来在郡主面前得脸的白鹭怎么会突然失了宠,若是今日清晨一事办得不好就这样惩处,说是白鹭咎由自取,还是让人心寒。
“活命的机会本郡主也给了,既然抓不住,那么剩下的三十板子还是打了吧,若是活着就给百两银子出府,若是死了就给百两金子送她父母罢。”
两个力气大的丫鬟听话地上前将白鹭拖走了。
虞心说完便伸手推开了身上盖着的狐裘,几个丫鬟有眼力劲,齐齐上来伺候虞心起身。
虞心没让人伺候,将人推开自己坐了起来,双腿一蹬将摇椅摇了起来,也就那么两下,兴许觉得无趣,就停了下来。
“纸鹞怎么样了?”虞心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吓昏的小丫头。
“回郡主的话,纸鹞只是受了惊,休息会儿该好了,这时应该已经醒了。”是莺哥回的话。
“那个谁呢?”虞心再问。
那个谁?谁?莺哥有片刻傻眼,尔后福至心灵,想了起来郡主今日特意关照的有两位,赶紧说:“何公子并无大碍,御医说静养即可。”
姓何啊,虞心闻言点头,看着回话的丫鬟觉得眼熟却记不起名字,上辈子她是这样的,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也不把别人放在心上,浑浑噩噩地,连身边的人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一个叫白鹭的,后来白鹭把她卖了。
“你叫什么?”
莺哥闻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整个皇城没有像她的主子这样的,连身边的丫鬟都不知名字。
“奴婢莺哥。”这名儿还是到了郡主跟前郡主亲自起的名儿,说来郡主跟前的丫鬟都是郡主起的名儿,白鹭之前也不叫白鹭,叫什么云来着,她却是忘了。
“派人去左相府邸递张拜帖,我明日过去。”
莺哥闻言吃惊地看向虞心,不止是莺哥,在场所有听见虞心说话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虞心。
左相府?我没听错吧?这是众人此刻的心声。
虞心看着莺哥,想着这丫头能吃惊多久,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竟然想着自己默数十下,如果这丫头还看着她不动,她就赏她一两银子。
能在她面前发呆这么久,该没什么大心机,这种人得赏啊。
可惜虞心才在心里数了七下,莺哥就回了神,应了声“是”。瞧着还是恍恍惚惚的。
虞心瞧着好玩,故意冷声说:“现在去。”
听主子语气有变,莺哥差点没吓得尿裤子,不敢耽搁,连忙去办郡主吩咐的事情。
莺哥低着头绕过一排常青树,走得快又不看前面,一下子就撞上了站在那里的人,抬眼一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天是犯了太岁啊!
那人头顶高帽,耳旁悬着缀着玉珠的两尺来长的穗子,穿的是宫中内侍的衣裳,手里掌着一把洁白的浮尘,这人之后还有两排人,莺哥不敢细看赶紧跪在了地上,连声说:“安公公赎罪,安公公赎罪。”
莺哥不是第一次见安公公了,皇帝陛下身边的内侍,经常来郡主府送赏的。
“无妨。”如同所有太监一样,安公公的声音是奸细的,听得莺哥毛骨悚然,不过这两个字却是让莺哥悬在喉咙的心放了下去。
“咱家领圣命而来,见你这丫鬟有了郡主吩咐办的事,就不劳你通报,咱家自己过去了。”安公公说。
“郡主在里头?”安公公又问。
莺哥连连点头,往常应付宫里来的人都是白鹭,她们是说不上话的,现在根本不晓得该怎么做。
安公公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丫鬟不禁摇了摇头,领着自己的人绕过莺哥走了。
等得安公公走了莺哥才惊觉自己怎么让那位公公给自己让路了?惊得一身冷汗,顾不上细想怎么撞上了人,安公公怎么晓得自己是去给郡主办事,赶紧离开,只求到了府外头能安生。
莺哥没走多久,虞心就看见了安公公,也是久违了,按照上辈子来算,两人是有两年没见了,亏得是左铭身边的人,她倒是记得。
“莺哥刚走,公公后脚就来了。”虞心先开了口。
“郡主安好。”安公公笑着行了大礼,心里倒是觉得惊奇——郡主竟然知道那丫鬟叫什么。
这怪不得安公公惊奇,放在别家主子不知道自己跟前人叫什么才是怪事,到了这位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的郡主这边,那可就不同了,在安公公记忆中,这位郡主可是只晓得白鹭一人的。
“好着呢,公公过来郡主府是给左铭带话?”虞心看着安公公说,完全不在意自己在人前直呼当朝天子的名讳。
安公公听见主子名讳心中一跳,吓得老命都快没了半条,只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位小主子就是敢这么叫,还好是有分寸的,除了郡主府和宫里,她该怎么称呼还是会怎么称呼。
现在安公公只能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对虞心说:“陛下今日听闻郡主身体有恙,特遣奴才来看望,若非国事繁忙,恐怕还会亲自过来呢。”
“亲自?”虞心看着安公公挑眉。
安公公看不准虞心的态度了,照以往来说这位郡主该不耐烦巴不得他快些走才是,怎么今日听闻陛下要亲自来如此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