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遇着文化考试，我就抓瞎，班里的学霸学神抱怨功课多没时间复习，我只能把橡皮割成骰子，边用黑笔戳点边暗笑“这算什么，我根本没时间预习”。纵观我的小小半辈子，除了学习差点、毛病多点，我也没坏到极点，注定是个啥也做不成的半吊子，这样的人生，能短点就短点吧。
敬叶是和我很不一样的人，她学习、生活习惯都好，稍一亲近就能发现她极好相处，可她不是纯粹的好学生，她很酷，对我个人而言也很有趣，尽管我们没有共同经历过轰轰烈烈的大事，可我相信她是值得信任的朋友。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样看待我？
才出了考场，她就一脸深沉地向我使眼色，我心领神会地绕道而行，两人在凉亭会面。
“修修，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和你谈谈，希望你认真地听，如果有提问，也请认真地回答，好吗？因为这实在关系到我的人生。”敬叶少有的严肃中还夹杂着一丝惴惴不安。
我有点害怕了，面对一个求真的人，心里藏着哪怕一丁点儿虚也会神经紧绷，就怕对方一语道破这层天机。
“没问题，你说吧我都听着呢。”
敬叶深吸了一口气，可颤抖的音调还是掩盖不住她的疑惧：“先告诉你一件关于我本人的事，其实严格来说和我也没太大的关系。大概在一年前，我和爸爸妈妈还有奶奶乘傍晚的客车回老家，在汽车站等啊等，好容易车来了，所有人都一拥而上，挤得难以动弹，这时候有一个小偷居然把手伸进我爸爸的衣兜里。”
“虽然我老爸是个执笔的书生，但面对这样冒犯到头上的事还是忍无可忍的，他当下就抓住了那个小偷的手，可是乘客太混乱了，前面的堵在门口，后面的还往前推，三下两下老爸就坚持不了了，结果那小蟊贼伺机逃脱。老爸怕他顺走了证件之类的重要东西，只得退出人群去追，我、妈妈跟奶奶也随他而去，眼看追到公路边了，老爸偏崴了脚，妈妈和奶奶急得说算了。”
“可就在这时，我亲眼目睹一辆疾驰而过的轿车将那小贼撞飞出十几米，天色很暗，但我猜肯定出了很多血！紧接着那辆肇事车失控了，疯了般撞在护栏上，翻下高架路，这次的撞击太猛烈了，很快爆炸声响起，火光冲天，我又惊又怕，叫家人们一起来看，而围观群众也蜂拥过来。我妈妈是医生，当得知小贼被撞后，第一时间冲上去做急救，我也要跟着看，硬是被奶奶拦住了，爸爸帮忙报警，而围观者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受害人和我妈妈围住了，我一点儿都看不到。”
“很快，救护车警车都赶来了，妈妈跟着受害人一起上了车，我只得和爸爸、奶奶回家等候。那天夜里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也不知道，因为从小到大都没这么近距离地亲眼目睹车祸，我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当晚就发高烧，据爸爸说我烧糊涂了，嘴里一直在说‘好痛’‘别过来’‘你是谁’这样的昏话，可我自己却记得我明明做了一场梦，梦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播着这次车祸的场景，我很不想看，却怎么都闭不上眼，尤其是那个小贼的样子，按理来说我从未看清，可心里却萌生一种熟悉感。”
“等我烧退了，人清醒了，妈妈就在身边，她说那个小贼成了植物人，可怜啊，还是个未成年人。恐怖的事情来了，从那以后我每晚都会梦到那天的场景，持续了一个礼拜后，我疯了，具体说是抑郁了，尔后，妈妈便带着我去看医生，做各种检查、吃各种药，医生还建议我写日记，把每天的情绪变化或遇到的大小杂事都写进日记，一开始会很抗拒，可随着治疗效果的显现，我很乖地配合下去，慢慢的，我不会再梦到车祸现场了，再后来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
敬叶暂停了下来，我的脑子却像装上了飞轮，高速地运转着，可又毫无方向、一片空白。
她接着道：“这是一年前的我，虽然曾经经历很大的心理创伤，但现在的身体完全好了。然而就在昨天晚上，我亲耳听到妈妈和爸爸的谈话，从中可以感觉到，他们觉得我又病了。”
“我真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得出这么荒谬的结论的，而且她居然偷看我的日记，被我发现指正过一次又不悔改，还要再犯，真是气死我了。”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脸上肌肉僵得抬不起嘴角，这个笑一定很怪异，但是敬叶没在意，她突然转了语调，直勾勾地盯着我，道：“在日记里，我记载了从你第一次插班到现在咱们在一块儿的点点滴滴，为了增添一点趣味，我写的时候用了第三人称，把你称作‘LX’。妈妈偷看日记后察觉到‘LX’的出现频度太高，起了疑心。爸爸和我都以为，她只是把‘LX’当做了男生，担心我早恋，可是她却和爸爸说出了真实的想法。”
“你知道吗？”敬叶犀利的眼神添出一层莫名的光泽，“妈妈说，她在一年前治疗过一个病人是‘55号LX’，不出所料的话，那就是当时车祸的小毛贼。”
我哑然，看敬叶的影像开始重重叠叠，一会是条扭曲的光蛇，一会是块压扁的光团，我晕的厉害，半天从喉咙里憋出几个字：“我的学号是55没错，和那位病人的床号一样真是很巧，至于名字的拼音缩写也一样，天下果然有这么巧的事吗？哈哈。”这声干笑太不自然了，好像是从鼻子里发的音一般。
敬叶听着，眼圈渐渐红了，我似乎看到闪烁的晶泪。她仰头看了看天，嘴角抽搐了几下，不说话。
“你把你的曾经告诉我，我也应该礼尚往来，告诉你关于我的事。”这番话冲口而出后我才后悔，但已来不及收回。
“我的故事不长，被你说掉了一半。”我淡然道，敬叶的眼光“刷”地扫过来，直接刺中我的心。事到如今，还有可隐瞒的余地吗？
“果然你是……？”敬叶哽咽着，泪水划破了她的冷静。
“不，当然不是，如果是，我怎么可能站在你面前说话？”我咽了口口水，嗓子早已干得皴裂，“我就用判断句来说这个故事吧。”
“一年前，我是在某个傍晚离家出走；发现没带钱后，我是去了汽车站；考虑到旅客们来往匆匆，丢了东西也不会及时发现，我是铤而走险去摸了一个男人的口袋；他发现了以后，我是夺路而逃，冲上了公路；得意忘形之际我是没注意交通，一辆轿车开过来，我是被撞飞了；等我醒来时是在医院里，我的爸爸妈妈和奶奶守了我好久好久；有一位医生，他们称她为‘曹医生’，是和我说过话的，而且，我选择继续以艺术生的身份读书，她也是附和的；往后，我是很努力地接受康复治疗，也是很用功地学画画；再接着，我就这么着去插班了，遇到了你。”
敬叶早已泣不成声，我虽不太明白她这么痛苦的缘由，也跟着悲了伤。
“为、为什么，同样的人，会有两个、两个不同版本的故事？”敬叶抽抽搭搭地问。
我摸出一包纸巾，递过去，她接了，擤了把大鼻涕，又去擦眼泪。
“我也不知道。说真的，我常常会忘记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不知该怎样安慰，只道出了心声。
敬叶仍然不能平静，她哭得很奋力：“我想得很认真，也告诉过你，即使你是根本不存在的我的幻想，也没关系。可现在……怎么会这样？难道我真的旧病复发，又神经了？”
“多想无益，人的存在，就是耗费了时光在等死，死了，就没有这些烦心事了，或者说，本来就不应该有这些烦心事，我的来历，真有这么重要吗？你的忧虑，真有这么值得吗？”我笨嘴拙舌地劝慰，说过什么自己转眼就忘了。
敬叶哭着摇头、摇头、摇头。
“不行，我一定要找妈妈问清楚。你不介意，可我介意，谁也不能用欺骗我的手段，尤其是质疑我疯了，来否定你的存在，我给你正名！也给我自己正名！”
她扭头跑掉了，我不知道她要去哪，第一次，没有心力追随。
